第49章
謝曉峰走了。
他離開了七星塘,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他再一次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武林中似乎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他徹徹底底地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那些關于三少爺的傳說。
他和慕容秋荻的愛情,他和燕十三的驚天一戰,一直是武林中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可對慕容秋荻而言,他卻并沒有消失。
――而是陰魂不散。
七星塘又迎來了一年春天,冰消雪融,春回大地,萬物充滿生機。慕容秋荻倚在梳洗樓的欄杆邊,又一次拆開仆從送來的禮盒。
隔三差五,總有人會将一些或大或小的盒子遞給門房,上書“慕容秋荻親啓”,卻從不署名。時間一久,慕容府中的所有人也就都習慣了。
這一次的盒子裏裝着一支和田玉的簪子,白色的玉簪在陽光下隐隐發出淡淡的紫光,很是珍貴。
“竟然去了西域?”慕容秋荻喃喃道。随即她掩上盒蓋,望着微波蕩漾的湖水,淡淡笑了。看來,她的梳洗樓,該又辟出一個書房來裝這些禮物才行。
她知道,這些東西是他差人送來的,每一件東西,都來自不同的地方,這些禮物仿佛在無聲地告訴她,他如今在何處。
慕容秋荻沒有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淡出江湖,更沒有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讓她記着他。
“十五六歲的小男孩才這樣追女孩子呢。”慕容秋荻低低自語,輕笑一聲,走進屋,随手将裝着玉簪的盒子放在桌上。
這位大少爺如今才知道用送禮物的法子追她,會不會太晚了一些?
“娘,”一個冬天過去,小弟長高了不少。此時,他剛剛練完劍術回來,頭上還有汗珠,他站在門前,已看到桌上的盒子,便道,“又是他送來的?”
慕容秋荻微笑不語,掏出袖中手帕,替小弟把額上的汗拭去。
小弟抓過母親的手帕,随意往臉上抹了抹,然後走到桌前,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看着裏面的東西,他滿意道:“這簪子挺好看。”
慕容秋荻不可置否。
“娘,”小弟擡頭,好奇道,“你有沒有考慮過……答應答應他的求親啊?”
慕容秋荻似笑非笑地看了小弟一眼,挑眉道:“誰讓你來探口風的?”
小弟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嗫嚅道:“還不就是爺爺和奶奶麽……”他抓住慕容秋荻的手臂,一邊搖晃一邊撒嬌道:“娘,我也想知道嘛……”
“天底下哪有這麽輕易的事,買幾樣東西托人送過我,然後就想娶我?”慕容秋荻戳了戳小弟的額頭,笑道,“那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小弟卻從母親輕松的口吻中聽出一絲異樣,他思慮再三,終于小心翼翼道:“娘,你還是會考慮嫁他的吧?”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他永遠不會珍惜,”慕容秋荻拍拍小弟的臉蛋,笑眯眯道,“男人都是賤骨頭,你長大了也一樣。”
小弟憤怒了,他大聲道:“我才不是!”
慕容秋荻有意逗他,便笑道:“你現在不是,長大了就是。”
“也不是!”小弟漲紅了連,氣呼呼道,“我不要學他!”
慕容秋荻漫不經心地點頭道:“恩,有志氣。”
“娘!”小弟急了。
慕容秋荻好笑地拍拍他的頭,道:“好吧好吧,咱們說點別的事,你今天去看燕叔叔了麽?”
“去了,他的手傷怎麽還拖着呢,”小弟不滿道,“明明已經動過刀了,怎麽還不見好!”
“是他自己不願意罷了。哪一天他想好了,自然就好了,”慕容秋荻淡淡一笑,道,“此時他還在醫館忙着?”
小弟點頭,想了想,又道:“燕叔叔說,過幾天他要去紅旗镖局,說要看看開誠的劍術練得怎麽樣了。”鐵開誠是去年初冬回去的,他趕着回去陪鐵中奇過年。
慕容秋荻笑着點頭,囑咐道:“記得在外面要叫他段叔叔。”
“知道,”小弟順口一說,又道,“娘,沒事我先走了。”
慕容秋荻揚眉:“回去複命?”
小弟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道:“爺爺奶奶都等我消息呢……”
慕容秋荻無奈一笑:“去吧。”
小弟走遠後,慕容秋荻重又把禮盒打開,拿出簪子把玩了一會,舉起來想插入發中,卻終是嘆了口氣,收回手來,将它又放了回去。
那個人,他在的時候恨不得他消失,不在了,卻又有點想念他。
真的要嫁給他嗎?
慕容秋荻自己也不知道。
其實動搖她念頭的并不是謝曉峰的禮物轟炸,也不是因為她想他了,更不是因為父親母親和小弟的倒戈――提到這一點,她只想嘆氣,在父母來看,女兒就應該出嫁,即使那個女婿曾經讓他們不喜,也一樣。
真正動搖她念頭的是和燕十三的一番談話。
那時候尚是冬天。
外面飄散着雪花,慕容秋荻和燕十三坐在屋裏,兩人面前放着一個小火爐,上面溫着一壺酒。
“你的手傷早該好了,”慕容秋荻倒了一杯酒給自己,慢慢道,“那次手術很成功,恢複也應該很好。”
“可是我不想好,”燕十三的右手還纏着繃帶,不過這繃帶已是‘有名無實’,他笑道,“你就當它一直沒有好罷。”
慕容秋荻只得道:“如果你喜歡如此,那就這樣吧。”
燕十三點頭,笑道:“先讓我過一段安生日子再說。”他喝了一碗酒,繼續道:“我看着那些成天想着來找我比武的家夥就煩。”
慕容秋荻失笑:“你以前最喜歡和人比劍麽。”
燕十三端着酒碗,搖頭連連嘆息道:“曾經滄海哪……和謝曉峰打了一場後,再也看不上其他人的劍術了。”
“學劍就該誠心正意,怎麽能看不起別人的劍術,”慕容秋荻故意拆臺,道,“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燕十三一怔,扭頭望見慕容秋荻戲谑的目光,知道她清楚他剛剛是在胡說,便只得老實道:“我沒想好拿那第十五劍怎麽辦。”他怕與人對決的時候使出第十五劍,殺了對決者倒也沒什麽,就怕控制不住,以致傷及無辜。于是他幹脆借口手傷,拒絕比試。
而且,還有一個更深層的原因就是,自那一場巅峰對決之後,他覺得又悟出了一些什麽東西,至于那到底是什麽,他還沒弄清楚,他需要時間去想想。而且江湖争鬥對他來說沒有什麽吸引力,他也不再用和人比劍來提升自己,如今,他在慢慢摸索一種探求劍道的新方式,這是自和謝曉峰對決之後才有的想法。
相信謝曉峰也一樣,不然他不會淡出江湖跑去流浪。
聽了燕十三的話,慕容秋荻道:“你會找到辦法的。”她笑了笑,道:“其實我也可以幫你,還記得那首琴曲麽?”
燕十三搖頭,倒了一碗酒,狀似不經意一般問道:“你就不想幫他?”
“誰?”
燕十三笑:“謝曉峰。”
“第十五劍已經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中,他和我一樣,根本無法擺脫這一劍,”燕十三道,“這條毒龍折磨着我,也折磨着他,我們都怕它會複活。”頓了頓,燕十三慢慢地又道:“他淡出江湖,未必不是去尋找控制第十五劍的法子。”
忽然間,慕容秋荻想到自己那一段異世記憶中,謝曉峰選擇了什麽法子控制自己不要使出這一劍。
――他把自己兩只手的拇指全部削斷。
沒有拇指,絕不能握劍,對一個像謝曉峰這樣的人來說,不能握劍,還不如死。她認為他絕不會這麽做的,寧死也不會做。但他卻偏偏做了,他甚至告訴那個奪命十三劍的繼承者,他這麽做,是為了求得心裏的平靜。
一個人只要能求得心裏的平靜,無論犧牲什麽,都是值得的。
慕容秋荻一直很喜歡謝曉峰的那雙手,修長幹淨,白皙有力,生來就該握劍,她無法想象這雙手殘了的模樣。
那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慕容秋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下。默了半晌,她表情漠然道:“是麽。”
燕十三觀察了她一會,忽然笑道:“你就不想他?”之後,不等慕容秋荻回答,他繼續道:“我曾是個浪子,我了解浪子的想法,只要有個家,他們就會平靜安定下來,從裏到外都是!”他對慕容秋荻正色道:“秋荻,有你在他身邊,他一定可以控制住那一劍!”
慕容秋荻冷笑:“我憑什麽要為他犧牲一輩子?”
燕十三瞪着眼睛看着她,道:“這為什麽叫犧牲?你為他着想,他自然也要為你着想。你一個人撐着天一閣,照顧小弟和雙親,難道不辛苦,難道不希望有個人替你分擔?”
“他明明很在乎你,也願意娶你,照顧你,就不能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凡事如果不去嘗試,又怎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慕容秋荻咬着牙冷笑:“你不了解他,他是絕不會為了某一個女人……”
“人都是會變的!秋荻,畢竟你們已經都度過了十年!”燕十三截斷她的話。
慕容秋荻忽然又想到了謝曉峰把自己的拇指全部切掉的那一幕,雖然并沒有發生,但她卻不懷疑它發生的可能性。換做從前,他是絕對不會這樣做的。劍就是他的生命!可是他竟然能為了內心的寧靜而棄劍?
慕容秋荻又一次沉默了。
燕十三灌了一碗酒,繼續道:“你想想,我說的有沒有錯?”
慕容秋荻瞟了他一眼,道:“你是來做他的說客的?”
燕十三笑:“我希望你過得好。”
慕容秋荻摸了摸那個禮盒,想起冬天那時和燕十三的交談,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想,難道她真的該信他這一次?換做以前,他絕不會這樣執着地要娶她,更不會一次又一次精心準備并差人送這些東西過來。
慕容秋荻的心情很複雜。
和慕容秋荻的心情一樣複雜的還有武林的局勢。
厲真真聯盟華山昆侖點蒼海南崆峒武當六派,并峨眉一派,一共七派,欲要成立武林聯盟,以使武林中各大力量團結起來。
如今正是推選盟主的時候。
四大武林世家同時選擇了袖手旁觀。
作為峨眉的利益共同體,《武林畫報》和《江湖月報》不遺餘力地大力進行宣傳,對厲真真的事跡也做了報道。與此同時,天一閣的名聲漸漸式微。
和七大派聯盟一事同樣轟動的還有黑殺,黑殺的組織體系逐漸完善,加入黑殺的殺手也越來越多,黑殺成為武林中不可忽視的強大黑道力量。可以說,厲真真等人成立聯盟,其中有一條重要原因就是要對付黑殺。
作為與正反兩派都有利益關系的慕容秋荻,努力在這兩者中尋求平衡。而這時候,有越來越多的勢力也看中了她手中兩張毫無武力威脅的小報那潛在的可怕力量,紛紛前來尋求合作。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小事。小弟虛歲已經十二,開始逐漸接手一些慕容家的事務,“鐵騎快劍”鐵中奇最近似乎迷戀上了一個女人,竟然将紅旗镖局大半事情全部交給尚且年幼的鐵開誠去做。
慕容秋荻察覺到武林中那絲“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不過,在暴風雨來臨之前,江湖依然平靜,大事沒有,小事不斷。
她和她的屬下們游走于江湖各大勢力之間,以求平衡,以求安穩。
還有――
等着他回來。
< 春去冬來,一年很快就過去了。
又是一年春天,又是一年春暖花開。
綠草如茵的山坡上,濃蔭如蓋的大樹下,慕容秋荻一身清清淡淡的裝束,拎着個籃子,站在樹下。
她是來摘桃花做桃花釀的。
着本是一件她在春天常做的事情,但她卻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看見那個人。
他看起來風塵仆仆,一身白衣弄得有些髒。
他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但面容依舊英俊,甚至顯得更為堅毅成熟。
“秋荻。”他牽着馬朝她走來,溫柔地喚了她一聲。随即,他松開牽着馬的缰繩,馬兒也不跑,跟着它的主人一同向慕容秋荻走來。
她看着他,對他笑了笑,笑容就像春風般美麗飄忽。
他也對她笑笑。
看見她笑得更甜,他就走過去,摘下一朵山茶花送給她。她卻扔掉手中的竹籃,抽出兵器給了他一劍。
劍鋒從他咽喉旁劃過時,他就抓住了她的手,她似乎很吃驚,瞪大眼睛看着他,問他:“你就是謝家的三少爺?”
謝曉峰淡淡一笑,故意反問:“你怎麽知道我是誰?”
慕容秋荻說出了和他們當年初見的時候一樣的話――她道:“因為除了謝家的三少爺外,沒有人能在一招間奪下我的劍。”
春正濃,花正豔,一切都和十二年前一樣,但時光已從他們身上悄悄溜走了十二年。
謝曉峰笑了,笑得有幾分懷念,他柔聲道:“你最近可好?”
慕容秋荻不答,只掙脫他的手,收起劍,微笑道:“怎會今日回來?”
“因為我有東西要給你,”謝曉峰打了個呼哨,那匹白馬就跑過來,謝曉峰從馬身上取下一個大大的包裹,拆掉外面的布,露出裏面紅色的禮盒,他遞給慕容秋荻,含笑道,“你打開看看。”
“最後一件禮物?”慕容秋荻偏着頭笑了笑,接過盒子,打開了它。
紅光一片。
盒子裏盛着一件精致得無與倫比的紅嫁衣,繡工一流,極是漂亮。
慕容秋荻撫摸着這件大紅嫁衣,立時發現它的觸感冰涼柔滑,極為輕軟舒适,但質地卻堅韌無比,或許……刀槍不入?! “這是冰蠶絲?”慕容秋荻訝道。冰蠶絲數量極少,珍貴無比,他竟然能找齊能做一件嫁衣的冰蠶絲,真是暴殄天物。
謝曉峰颌首微笑,輕描淡寫道:“我在天山一帶待了些時日,總算集齊一件嫁衣的量。”
做這件衣服,一定花了很長的時間,絕不是“一些時日”就可以做到。慕容秋荻抱着盒子,看着他,目光奇異,道:“我和十三哥都以為你去尋找控制第十五劍的法子,沒想到你居然是去做這種事的。”
謝曉峰嘆了口氣,攬住她的肩,頭貼住她的額,無奈道:“我發現想着你和小弟的時候,我就不會想那一劍。于是,幹脆做點和你有關系的事。”
……明顯不是實話。慕容秋荻嗤笑:“騙子。”
“可惜騙子決定還是要向慕容小姐求親,”謝曉峰凝望着她的眼睛,眼神溫柔,道,“不知慕容小姐打算幾時答應?”
“你明天來,我一定不答應;你後天來,我一定不答應;你大後天來,我也一定不答應。不過――”慕容秋荻抱着大紅嫁衣,抿唇一笑,嫣然道,“可是――你要是不來,你就永遠等不到我答應的那一天了。”
謝曉峰淡淡笑了,似是無奈道:“那在下只好天天都來了。”
慕容秋荻颌首,滿意道:“這還差不多,不過麽,我可有言在先……”
“什麽?”
“這件嫁衣麽,我要沒收。”
【正文沒了,下面是番外,想看什麽番外請點菜,我現做,茅大可以有,肉也可以有~】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笙蕭的地雷!
發現我上活力也能漲收,好神奇!
想不到吧,想不到吧,它完了!哈哈哈!啦啦啦啦,正文完了,撒花慶祝一下!然後童鞋們再見,我去挖新坑啦,最近被公子和紅藥這對冷C萌得要死哇咔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