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第二十六章
馬車裏驟然多擠進兩個人,雖然都還是身量不足的少年,但空間還是一下子小了很多。
但小弟似乎對現在這樣的狀況很滿意,他可以左邊靠着自家娘親,右邊挨着鐵開誠,伸伸腿就夠得到對面坐着的阿吉叔叔。走镖走了幾個月,他有太多的見聞和感想迫不及待地要和娘親分享,而每次說完一段後,他下意識會看一看阿吉叔叔,看到這個男人鼓勵的目光,他心中又會湧起無限的激動之情。
車內氣氛太美好,小弟忍不住暗暗希望這輛馬車能一直這樣行駛下去。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的母親卻是如坐針氈。
慕容秋荻心裏怎麽想,除了謝曉峰,大概沒人看得出來。謝曉峰明明知道慕容秋荻一點都不喜歡現在這種其樂融融的氣氛,尤其是小弟對他那麽親昵的樣子,他知道她絕對不會願意看見。但見着慕容秋荻眼裏偶爾閃過那一絲輕微的不情願,謝曉峰發現自己居然會覺得很愉快。
坐在一旁的鐵開誠則一直惦記着謝曉峰那“茅一雲和仇二先生聯手都打不過”的身手,可他每次向謝曉峰提問的時候,都被慕容秋荻橫插一句,四兩撥千斤地頂了回去。次數多了,鐵開誠心中不禁暗暗疑惑,為何慕容秋荻不欲他對‘阿吉叔叔’的劍法多做探究?
難道這個人的劍法有什麽奇怪之處?
亦或是這個人的身份太過特殊,深究他的劍法便會得知他的身份,而慕容秋荻不願意讓他的身份暴露?
鐵開誠心中的問號越來越大,他将江湖成名人物中能打敗茅大和仇二聯手的人在心裏暗暗羅列了一遍,發現在目前活着的人當中,真的找不出一個既厲害又符合眼前這個男人的年齡和相貌的。
——這人究竟是誰?
鐵開誠按捺下心中最大的疑問,将目光投向了小弟。因為此時,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慕容明曦既然知道此人的厲害,為什麽沒有更進一步追查此人的真正身份?難道明曦真的相信此人就叫“阿吉”?一個突然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連姓氏都沒有的絕世高手?
明曦到底怎麽想的?
鐵開誠的問題很多,但他都沒有問。
馬車裏四個人,四種心思。
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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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該找客棧住店歇息,雖然一路上不見什麽城鎮,但零星的小客棧還是有的。不過慕容秋荻在接到一份飛鴿傳書後,立即吩咐馬夫“往前走,不要停”,這舉動頗為耐人尋味。
夜晚看不清道,雖然車上挂着燈,但可視範圍依舊不大,護衛們在這樣的情況下騎馬,雖然夜視能力都不錯,但走久了,也漸漸感覺疲憊﹑眼睛酸脹幹澀。
漫天的火光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的。
只是一瞬間的事,道路兩旁的山林裏樹叢裏忽然豎起了一排排燃得正旺的火把,走習慣昏暗夜路的護衛們都下意識捂了眼睛,因為那火焰太過刺眼。
下一秒就是刀光劍影。
“有埋伏!”
“保護夫人!”
護衛們拔刀大喊。
而此時,車內的慕容秋荻摸了摸小弟的頭,對他和鐵開誠說:“呆在車廂裏,別出去。”
沒想到小弟卻搖頭道:“娘,我想去看。”
慕容秋荻皺了皺眉,正欲嚴辭拒絕,在一旁的謝曉峰卻開口道:“讓他去,我在他這個年齡早就……”
“早就什麽?”鐵開誠難得好奇地追問。
早就單挑游龍劍客華少坤﹑綠林大豪白雲城﹑點蒼七劍﹑華山掌門……這其中,有敗者,更有死者,謝曉峰在小弟這個年歲,早已開了不知多少回殺戒。
因此謝王孫曾經說他,這一生什麽都好,就是殺戮太重。
謝曉峰自然不可能把後面的話說出來,他只是對鐵開誠淡淡笑了笑,閉口不言。
慕容秋荻卻很明白他的意思,她想了想,覺得小弟見見這種大場面也好,對謝曉峰道:“你和他們一起出去。”保護小弟和鐵開誠。
謝曉峰颌首:“好。”
話音未落,慕容秋荻已經迅速鑽出車門,跳上車頂,順勢打出一個響亮的呼哨,幾乎是在同時,山林中響起無數的呼哨聲與之回應,而那打起的火把忽然一個接一個地滅了。
每滅一個火把,就證明少了一個敵人。
迎着夜風,慕容秋荻的衣裳被吹得獵獵作響,她淩然站在車頂,持劍而立,高高在上,看上去似乎完全成了襲擊者和刺殺者的活靶子。
可惜沒有一個人能近得了她的身。
屍體圍繞着馬車幾乎要形成一個圈。
刀光,劍影,火光,毒煙,鮮血,慘叫,屍體,斷肢……活脫脫一幕人間地獄。
竹葉青就是在這樣的場面下走到了慕容秋荻的面前,如今的竹葉青,已不是那個溫雅瘦削的男人,他憑借手中的刀支撐身體,身上的血痕道道,有的深及見骨,一只眼受了傷,半張臉被鮮血浸染,顯得尤為駭人。除了他,後面還有十餘名曾經的天一閣成員以及黑殺的人,全部用鎖鏈穿了琵琶骨。
“啓禀閣主,葉青竹等人帶到!”東一﹑西一﹑南一﹑北一,四人齊齊抱拳大聲道。
慕容秋荻的劍已聞到了血氣,但劍身依舊很幹淨,她提着這把劍,一步步走到了竹葉青面前。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慕容秋荻将劍最鋒利的地方對準了他的心口,淡淡掃視了他背後那群天一閣的叛徒,其中就有北六,北六察覺慕容秋荻對準他的目光,慌忙伏身下去,禁不住呼喊:“夫人饒命!”
“呵呵……”竹葉青似乎根本不在乎慕容秋荻手上那把馬上就可以要了他命的劍,他半跪在地上,倚着刀,吃力地擡起頭,用那僅剩的一只眼凝視着慕容秋荻,癡癡地直笑。
慕容秋荻看着他怪異的反應,微微蹙眉,道:“你很聰明,我本來以為你真的會在辛城設埋伏。”
“咳咳……”竹葉青笑得用力了些,咳了幾口血出來,他捂住疼痛的部位,嘶啞道,“辛城沒有你,抓起來又有什麽意思?”
“哦?!”慕容秋荻挑眉,“你就這麽想殺我?”竹葉青避開辛城的衆多目标而選擇突襲她,的确是一招好棋,若不是那封由卧底傳出的情報,她絕對不會在讓東一他們緊急召集人馬從辛城趕過來,那麽現在被俘的或許就是她。
“我從未想過殺你,”竹葉青的聲音忽然變得溫柔,他凝望着慕容秋荻在火光照耀下的臉龐,柔聲道,“我做閣主,你依然還能繼續當你的夫人,有什麽不好?我會什麽都依着你……”
“葉叔叔,”小弟的聲音從竹葉青背後傳來,雖然用着敬稱,但那聲音冰涼得猶如一條蜿蜒爬過的蛇,“葉叔叔,死到臨頭,你還惦記着我娘!”只聽‘砰’地一聲,小弟一腳将竹葉青踹翻在地,目光嫌惡,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恨恨道:“你配麽!”
“呵呵呵……”竹葉青倒向一側的地上爬不起來,他蜷縮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小弟,忽然露出毒蛇一般的笑意,他瞥了一眼站在小弟身後的那個男人,随即輕輕道,“慕容明曦,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你該不會真以為那個阿吉是挑糞的吧,恩?”聲音不大,吐字卻清晰無比。
小弟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不等衆人反應,竹葉青已經很快地把要說的話接着說完:“謝曉峰,你兒子要是知道你的身份,他會怎麽樣呢?”說完,他将目光對準小弟身後站着的那個男人,“哈哈”地笑起來,笑聲惡毒而獰惡。
“押下去,”慕容秋荻對她的堂主們說道,“怎麽對待他,你們清楚。”
“娘!”小弟大叫道,“等一下!”
慕容秋荻的身形僵了僵。
小弟又往前走了幾步,他緊緊盯着竹葉青,語氣中隐含愠怒:“你再說一次,誰是謝曉峰?”
竹葉青瞥了小弟一眼,那僅剩的一只眼中露出的目光依然輕蔑:“你難道不清楚嗎?”
“誰是謝曉峰?”
“你說呢?”
“誰是謝曉峰?你說!”
鐵開誠不知其中緣由,但這番看下來也大概明白了個七七八八,他忍不住開口勸道:“明曦,你……”
“不要和我說話!”小弟對鐵開誠喝道,然後他回頭繼續盯緊竹葉青,冷冷道,“我再問你一遍,誰是謝曉峰!”
竹葉青頓了頓,緩緩開口:“自然是你的阿吉叔叔。”
話音未落,小弟嚯地一個轉身,将手中已經浴血的長劍對準了站在他背後的那個男人。而幾乎也是剎那間的事,原本蜷縮在地上的竹葉青忽然一躍而起,對着背後空門大開的小弟亮出了手中的刀,下一秒,他的刀已經架在了小弟的脖子上。
“誰都不許過來!不然我殺了他!”竹葉青那張原本已透出死氣的臉泛出了紅光,他幾乎是有些歇斯底裏地叫道,“退後,你們都給我退後!”
感受到脖子上那駭人的涼意,小弟并不覺得慌張,他下意識望了自己母親一眼,希望母親能在這時候做些什麽,卻見慕容秋荻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看着自己的目光平靜而淡然。
小弟的心陡然一沉,他恍惚又看見了自己四歲前的那個娘親,也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滋味,他咬了咬牙,握緊手中的劍,抱着幾分希冀,決定自己動手解決竹葉青,卻感到脖子上的薄刃又貼近了皮膚幾分。“不許動!否則我先廢了你的功夫!”竹葉青又一次大聲叫道,“退後,全都退後!快!給我一匹馬!”
“馬在這裏。”一個低低的聲音突然在竹葉青的背後響起。
一陣涼意竄過脊椎,竹葉青下意識回頭,只覺脖子一涼,眼前湧現出大片的鮮血,然後,他倒在地上,再也沒有醒來。
“割喉,這樣的死法真是便宜他了,”一個戴着鬥笠的瘦小男人從人群中走出,他看着結果了竹葉青性命的男人,陰沉地笑道,“謝三少好快的劍法,血鬼願意領教。”
謝曉峰看了他一眼,拿不準這人是敵是友。
“血鬼,”慕容秋荻突然插口,指着那群被俘虜的黑殺衆人,道,“你的兄弟,你要怎麽處置?”
這個被稱為血鬼的男人看都不看那群人一眼,不屑道:“成王敗寇,他們跟錯了人,慕容夫人全殺了便是。”頓了頓,他又露出一貫陰沉的笑:“慕容夫人和黑殺的合作,可不要因為這幾個廢物取消了。”
慕容秋荻笑道:“自是不會。”
“那……”血鬼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握住腰間兵器,轉頭望着表情淡淡的謝曉峰,目光興奮激動,嗜血的鬥志遮都遮不住。
“閣下覺得今天是比試的好時候嗎?”慕容秋荻的聲音冷了下來,“我以為血鬼是黑殺中最聰明最厲害的。”
“當然是,”血鬼哼了一聲,道:“既然事情完了,我們黑殺就先走了。”
“有勞衆位,不送。”
黑殺一走,慕容秋荻便将目光放在了小弟身上。此時,小弟的脖子上有一道被竹葉青的刀劃出的血痕,鐵開誠正把身上攜帶的金瘡藥往小弟脖子上一點點抹着。
“這次給你一個教訓,”慕容秋荻的聲音就如夜裏的風一樣涼,她對小弟說,“你要記着,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被你的敵人亂了心智。”
“下一次,不一定還會有人救你。”
作者有話要說:一口氣奉獻四章,我是多麽勤快,你們忍心霸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