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年冬天的武林,發生了兩件在當時看起來很小的事,但很久之後,當人們偶然回顧這一個冬天時,才猛然發覺它的特殊和意義重大。
正月初一這一天,爆竹聲聲,但人們都在家裏團圓過年,店鋪緊閉,路上無人,街頭巷尾很是冷清,令人詫異的是,居然出現了叫賣報紙的報童,他們賣的不是邸報的抄本,也不是印刷粗粝的卦小報,而是江湖上最新鮮的消息彙集,紙張上乘,制作精良,報頭題為《江湖月報》。
正月十五這一天,鬧元宵舞龍燈,熱鬧喧嚣的人群裏,也有叫賣報紙的報童,這一次,他們賣的叫《武林畫報》,與《江湖月報》以武林世家和豪傑英雄的消息為主﹑用文字來表達的形式不同,這份報紙很厚,将最近發生的一些江湖事件畫成了連環畫,并且以或香豔或血腥或聳人聽聞的消息為主。
兩份小報而已,兩三文錢一份,買來樂得消遣,認得字的裝成個秀才模樣慢慢看着《江湖月報》,不識字的買份《武林畫報》也看得津津有味,更有說書先生拿着兩份報紙就眉飛色舞地開講,贏得不少好口彩。
一開始,人們都以為是附近的誰誰誰心血來潮弄了這個東西玩玩。
但漸漸的,人們發現這兩份小報很特別,它們的出刊的周期基本穩定在一個月左右,而且哪裏都有賣。
不同于平民百姓,江湖人士的流動性要大得多,當他們發現不管在哪裏都能看到這兩份小報﹑而且報上的內容幾乎囊括江湖各處的時候,他們開始好奇地去驗證上面刊載內容的準确性。
随後,這兩份小報﹑這幾張印了字的紙,開始在江湖上風靡。
這是一個小城的清晨,小雨淅淅瀝瀝地下着,綿軟而潮濕。
一個普通的早點鋪裏,一張髒兮兮的大方桌旁,坐着一個帶着鬥笠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麻布衣服,很舊,已經洗得發白,衣裳下擺還有黃黑的泥點,此時,這個男人正坐在早點鋪的長條板凳上,端着一碗菜粥,慢慢地喝着。
鬥笠遮擋下的面龐看不清楚。
但這個男人有一雙很漂亮的手,他捧着粥碗的手骨節分明而白皙,十指修長,指甲剪得整齊幹淨。這雙手,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在這個男人的身後的一張桌子旁邊,坐了兩個男人,他們一邊吸溜着面條,一邊在胡侃——
“嗨,你看昨天的畫兒了沒?”
“啥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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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就畫報啊!”
“誰看那蠢玩意,老子看月報!”
“得得,就您大爺有文化。”
“那是!诶,你說說,畫上都講啥了?”
“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火焰山﹑紅雲谷﹑夏侯山莊的少莊主夏侯星你知道吧?”
“廢話!趕緊說這夏侯星咋了!”
“他老婆薛可人跑了!哎呦喲,看了那畫報我才知道,薛可人這娘們自從嫁了夏侯星就沒消停過,三天兩頭地偷偷逃跑,這一回可是終于跑不見影了,夏侯星怎麽都找不到這個女人!”
“薛可人能嫁給夏侯星,難道還不滿意?她跑什麽呀?”
“我也好奇啊,但畫報總是這樣,說一半﹑留一半,盡吊人胃口。話說,您那月報……沒告訴您?”
“沒,月報上哪裏說這種無聊事情,我倒是知道夏侯星前兩年跟烏鴉幹了一仗,輸給人家了!”
“月報上說的?”
“是啊。”
“嘿!我就覺着奇怪了,你說這報上連幾年前的事情都能翻出來,寫東西那些人怎麽這麽神通廣大?”
另一人沉默了一會,壓低聲音道:“你也不看這幾張紙的靠山是什麽來頭?”
“什麽來頭?”
“天一閣呀!”
“不是說這是謠傳麽,聽說天一閣賣一個消息起碼賺一萬兩,壓根不屑賣小報賺這幾文錢!”
“哪能是謠言啊!你想想,除了天一閣,誰有本事打聽到這麽多消息,而且江湖上到處都有賣,這本事,這人力財力,你想想,不是天一閣還能是哪家?”
“四大世家也行啊!”
“那些有錢有閑的主兒若論探聽消息,哪裏及得上天一閣?”
“可我聽說,天一閣的主人就是慕容世家的大小姐啊!你說她閑着沒事弄出個天一閣就算了,還搗鼓出兩張小報幹啥?也不怕人來尋仇?”
“我看也是,就說這一期報紙吧,夏侯星肯定不會放過慕容秋荻!”
“那可有好戲看了,嘿嘿,下一期報紙肯定更精彩!”
“得了吧,慕容秋荻倒了,誰給你月報看去!”
“還別總說我,你啊,你那畫報也沒得看!”
“哼哼,說不定這東西壓根和天一閣和慕容秋荻都沒關系!”
“走着瞧!”
兩個男人聊着聊着就激動起來,兩個人都開始吹胡子瞪眼。
這時,坐在他們背後那個喝粥的男人放下手中的空碗,往桌上擺上五文錢,随後站起來,轉身問道:“能給我看看嗎?”
“看啥!”五大三粗的兩個漢子同時轉頭怒喝道。
男人也不懼,只微微一笑,指了指其中一人手中捏着的畫報,道:“兩位兄弟,在下就想借來看看,馬上歸還。”
那兩個漢子看着男人俊朗的正臉,竟然都有點發愣。
此人說話溫文爾雅謙和有禮,但無形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氣勢,讓人無法違逆他的要求。
“給你。”拿着畫報的人老老實實地将它遞了過去。
兩人中的另一人突然醒過神來,意識到剛才的對話都被這個男人聽了過去,出了一頭冷汗,連忙丢下幾文錢,道:“我老婆讓我去打醬油,我得先走了。”
“我也有事,”原本拿畫報的男人也醒悟過來,想着這個男人可能是天一閣的探子,便也扔下幾文錢,急急道,“兄弟,那畫報送你了,我先走了啊。”
戴着鬥笠的男人微微點頭,不再說話。他看也不看走掉的那兩個人,只慢悠悠地翻看着厚厚一疊畫報,意态悠閑,神情卻專注無比。
末了,他合上報,輕輕嘆息一聲,道:“秋荻,你到底想做什麽?”
無人聽見。
“娘,我想跟開誠一起去押镖!”
七星塘慕容府的湖畔,梳洗樓的一間書房裏,慕容秋荻揉了揉眉心,擱下筆,起身披上一件外袍,倚在窗前往外望去,心下嘆息,慕容明曦那孩子,跟着她天南地北地跑,真是跑得心都野了,偌大一個七星塘,居然都關不住他。
窗外的湖水碧波蕩漾,江南的雪早已融化成水,沁入泥土,化作最滋養的玉露,澆灌着江南的每一寸土地。這片溫柔婉約的山水,又迎來了一年春天。
小弟已經跟着紅旗镖局的镖車走了三個月又二十一天了。
鐵中奇當日在慕容家留宿後,三天後便準備整裝上路,誰知小弟卻突然拉着鐵開誠一起跑到她面前,請求讓他跟着鐵家父子倆去運镖,還說鐵中奇已經答應了。
鐵中奇同不同意,不在慕容秋荻的考慮範圍之內,她只考慮自家兒子出門這一趟安不安全﹑多久能回來,最重要的是——
有沒有這個必要。
“娘,我舍不得開誠。”
“娘,我對押镖很好奇,想去看看。”
“娘,開誠他們這一次要去北方,很遠,我想知道如果你不在我身邊,我能不能照顧好自己。”
“娘,我想試一試你說的‘獨立’。”
這個孩子,道理一套套的,理由倒也找得還可以。可是,現在快要過年了啊……
還是讓他去吧。
慕容秋荻答應了。當她答應的那一刻,小弟興奮得跳了起來,慕容秋荻看得有點惆悵。
孩子大了。
十歲的年紀,在她異時空的記憶裏,還是很小的孩子,但在這個時代,十二歲的少年就已經可以娶親了,而像小弟這樣世家私生子的尴尬身份,不管他願不願意,都要快些成長成熟起來,只有這樣才能勇敢面臨未知的險境。
并且,随着小報在江湖的盛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猜測隐藏在幕後的推手究竟是誰,也因為如此,天一閣開始逐漸被人懷疑,而随着關注天一閣的目光越來越多,曝光的危險也因此加大。
所以,它的解體必須加快,将天一閣的人手分散在那兩份報上,至于那龐大的線人團體,依然可以保留也必須保留,慕容秋荻很清楚,給那些線人提供消息的一點報酬,對那些貧困中掙紮的線人有多麽重要。
雖然慕容秋荻已經囑咐手下的人在報上披露的消息不要太過深入,尤其是涉及到武林中重要人物或者家族的隐私之時,要留下可能招禍的私密信息不予發布,但不是所有人都了解她的意思,因為上報而名聲大振的人會感激她,但相反地,因為上報而臭名遠揚的人會恨死她。
這種時候,小弟不在她身邊其實更安全,她也更能放開手腳做事。
至于小弟在外頭的安全,考慮到紅旗镖局的威名不是吹的,鐵中奇既然下了承諾保證小弟的安全就不會食言,而且爹也派了人暗中保護,她還是放心的,如若還是遇險,那就要靠小弟自己了。
慕容秋荻想,總不能一輩子都護着他,最好讓他吃點苦頭。
不過……那孩子當真是走了很久了呢。
“去這麽久,也不知道寫封信回來。”慕容秋荻喃喃道。
“想小弟了?”
一個低沉嘶啞的男聲在慕容秋荻身側響起,明明已經是溫暖的春天,但這聲音冷冰冰的,竟讓人無端覺得心裏發寒。
聽了這人的話,慕容秋荻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道:“烏鴉,你這神出鬼沒的習慣真該改改。”
站在慕容秋荻面前的是一個高瘦的男子,烏衣烏發,烏鞘的劍,套着烏帽的臉上仿佛帶着種死色,只有一雙漆黑的眸子在發光。他走得很慢,可是他整個人都好像是輕飄飄的,他的腳好像根本沒有踏在地面上,就像是黑暗中的精靈鬼魂。
這人便是“烏鴉”。他的真名是什麽早已無人知道,但在江湖上,他喜歡收藏死人劍的這個詭異愛好和他的外號一樣,都有些名氣。
聽見慕容秋荻的話,烏鴉勉強扯了扯嘴角,看起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有幾分陰森森的感覺,他道:“改不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慕容秋荻莞爾,故意打趣道,“不過如此一來,我們南九姑娘會更怕你的哦!”南九是天一閣下屬南堂的一名女大夫,不怕死人,但最怕鬼,每次見到烏鴉,都會尖叫“惡鬼來了”。
烏鴉哼了一聲:“如果你叫我來是為了耍嘴皮子,那我走了。”
“你這個男人真是很不可愛,”慕容秋荻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直言道,“黑殺那群家夥想找我們麻煩,請你來幫忙。”
烏鴉眉一挑:“好處。”
“好處?!”慕容秋荻驚訝地捂住嘴,不可思議地看着烏鴉,道,“你這幾年吃了天一閣多少銀子,你還好意思找我要好處?”
“也沒多少……”烏鴉嘀咕了一句,随即擡頭滿臉不耐煩地看着慕容秋荻,道,“行了,快點說要我做什麽。”
“其實很容易,”慕容秋荻勾起唇角,露出一個不可捉摸的微笑,“我不過想讓黑殺和夏侯星長長記性。”
作者有話要說:饒恕我的天馬行空的YY吧~
話說明天還有一章
嘆氣,讓謝曉峰出個場也不容易 閱讀該文章的讀者通常還喜歡以下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