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韓家巷裏有座韓家樓,韓家樓裏有個韓大奶奶,她身高七尺以上,圓臉上的皮膚繃緊,腰圓粗如水缸,粗短的手指上戴滿了黃金和翡翠戒指。她是個老鸨,韓家樓是妓院。
不過對阿吉而言,他運氣算是不錯,在連續幾天的狂喝狂醉狂嘔後還能被韓大奶奶收留。
但像他這樣的人,注定不會安安分分地在韓家樓裏做一名苦力。雖然大家都叫他“沒用的阿吉”,雖然他什麽髒活累活都幹﹑被人打被人罵都不還手,但他還是做不好一名苦力。
這一天,有兩個白吃白嫖的家夥在韓家樓鬧事,他們手裏都有刀,但阿吉偏偏要沖上去阻止,被那兩個不付帳就想走的家夥砍了七八刀也不還手,難怪大家要叫他“沒用的阿吉”。
不過就在這一晚,韓家樓裏生意最好的“小妖精”來到了他的床邊,她不過十二三歲,胸部尚且平坦,身形如孩童般纖細,她僅着薄衫,她把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她撫上他的腿,她掀起自己的裙子——她在引誘他。阿吉站在那裏被人連砍數刀都不還手的情景吸引了她,她說,“你真壯”。
阿吉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能對她說出那個“滾”字。
不過這樣一來,他覺得自己不得不走。
離開韓家樓後,他依然找不到工作,他很想活下來,但他發現:一個人要活着并不是件容易事。謀生的艱苦,并不是以前的他所能想象得到的,一個人要出賣自己的誠實和勞力,也得要有路子。一個行業有一個行業的圈子,他恰恰不知道怎樣融進去。
就在他快餓死的時候,老苗子出現了。他收留了阿吉,還給了阿吉一個挑糞的工作,阿吉想好好幹下來。
不過他很快發現,老苗子家的“公主”﹑老苗子的妹妹就是韓家樓那個誘惑他的□——“小妖精”。在這裏,她叫娃娃。
在這樣好的一家人面前,默默背負着這個秘密太過沉重,于是他又想走了。不過娃娃卻讓他留下來,她說,從今天起,她不再去韓家樓。
但混在紅塵的人總是身不由己。韓家樓是大老板的産業,她不去,大老板的手下就來強行拉她去。就在這個過程中,娃娃的母親被他們打死。
阿吉終于出手。
一招,殺一人。
他的手上又沾滿了血腥。阿吉很痛苦,但他知道,這件事沒有完,因為大老板是烏安城裏最大的惡勢力,殺了他的人,就要承受被他報複的後果。所以,為了保護老苗子和娃娃,為了對抗大老板,阿吉只能不停地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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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完全部文字,慕容秋荻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倚在門框邊,望着遠處的湖光山色,喃喃道:“因為你從不輕視任何人,所以對敵時必盡全力。一個人對敵時若是必盡全力,劍下就一定傷人。所以,三少爺的劍下,從來沒有活口。你一心一意想做阿吉,就是想過上不再沾染血腥的生活,只可惜啊……”
“謝曉峰,想要完全成為另一個人,開始另一種新的生活,并不是那麽容易的。阿吉,不過是一個代號,你至始至終,都是謝曉峰,從沒有變。”
慕容秋荻起身,捏着那張寫滿字的紙慢慢向屋外走去。裙擺在她的身後拖曳出一個美麗的弧度,一陣風吹過,将她的衣裳吹起,她的長發在風中飄揚,宛若即将飛升的仙子。忽的,她的手輕輕一動,銜于兩指之間的紙條立馬被風吹走。
房屋投下的陰影中,有一只蒼白而修長的手伸出,接住了那張紙。
慕容秋荻彎腰下來,輕輕撫摸着開得正好的菊花,不經意一般道:“把它交給葉先生。”
“是,”藏在陰影中的那人低低道,“夫人,是否要繼續查探此人行蹤。”
“不必,”慕容秋荻回身轉向隐在暗中的人,只見那人的一雙眸子閃閃發光,慕容秋荻朝他淡淡道,“告訴葉先生四個字:借﹑刀﹑殺﹑人。他會明白。”
“是。”
聽得一陣“簌簌”的竹葉聲,黑暗中的那人已然離開。
慕容秋荻悠閑地在屋外漫步了一會,待她擡頭看天色的時候,才微微皺起眉頭,喃喃自語道:“小弟怎麽還不回來?”
這個時間,阿吉已經殺掉了大老板的手下鐵頭大剛,拒絕了大老板的軍師竹葉青的收買,他對竹葉青說,他要和大老板談談,談讓大老板退出烏安城。不過,阿吉自己也知道這不容易,所以,為了補充體力,他一定要吃點東西。
可是他身上早就沒有錢了,好在,鐵頭的賭桌上堆滿了銀子,他拿走了其中最小的一錠,揣着它,走進一家很破很小的面館,坐在最陰暗的角落裏,點了一碗牛肉面,卧四個蛋。
在韓家樓被砍的地方﹑挑糞時被砍的地方,都在隐隐作痛,但他一定要吃點能夠補充體力的食物,他一定要勉強自己吃下去。
小店夥計并沒怎麽在意這個人,像這種又窮又臭的家夥,這家面館每天都有。不過一個小二在給旁桌收碗的時候突然發現,坐在角落裏吃面的那個髒兮兮的家夥身邊居然多了一個人,一個全身同樣髒兮兮的孩子。
什麽時候來的?小二想,大概是自己先前沒注意吧。
“要吃面嗎,我請你。”對于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孩子,阿吉并不意外,他停下筷子,朝孩子笑笑。
慕容明曦今天練完功後就一個人溜下山玩去了,他家的房子建在半山,風景固然好,也安靜,但小孩子總是喜歡熱鬧的。
不過他有記得給母親留張紙條,還記得換身不值錢的麻布衣服。
很巧的,剛剛和一群不知道住哪的孩子玩完泥巴戰,悠哉游哉正準備舀瓢井水洗洗然後回家吃飯的慕容明曦在一條窄街上看見了阿吉。慕容明曦發現,比起他上次看見阿吉的時候,這個人看上去更加狼狽和憔悴,表情漠然而憔悴,但身上卻有了一種淡淡的煞氣。
慕容明曦的眼睛一向很尖,看人有種不符合他這個年齡的準确,這或許和他早年颠沛流離的經歷有關,對此,慕容秋荻不知該是心疼還是驕傲。
因此,一看見阿吉,他就發現這個人和上次不一樣,似乎是将一直蓋在表面的外衣慢慢褪下,露出他本來的面目。完全是直覺的,慕容明曦跟了上去。
說不上來,他就是無端端對這個人很感興趣。
“叔叔還有錢嗎?”慕容明曦眨眨眼,笑得天真。
阿吉側頭看着這個男孩,他沒想到會再次遇見這個孩子,和上次富家小公子的打扮不一樣,他全身都是黃兮兮的泥巴印,也沒有仆從跟着,就像是個剛從田裏爬出來的野孩子。這個孩子到底是什麽來路?
但他沒有問,只是笑笑:“想吃什麽?”
“我不要,”慕容明曦聳聳肩,“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阿吉點點頭,繼續埋頭吃自己的面。
慕容明曦見他這種反應,倒是很開心地笑了,拿手托着下巴,肘子撐在桌上,也不嫌桌子髒,只是不言不語地看他吃東西。
看着看着,慕容明曦不由眯了眯眼。娘說過,要讀懂一個人,一定要注意這個人在細節上的處理。而這位阿吉叔叔,即使是在這個破面館吃着這碗沒什麽油水的面,也是慢條斯理﹑優雅從容,教養好得就像一個世家貴族子弟。
慕容明曦偷偷開始在自己心裏興奮地嗷叫:難道他真的發現了大隐隐于市的世外高人?娘知道後會表揚他的,是吧是吧!給這個叔叔穿上一身華麗麗的衣服,肯定很帥,娘會不會看上他呢?
他的找爹之旅要在這個阿吉叔叔身上終結了,是吧是吧!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阿吉身上好臭,讓他見娘之前,一定要把他洗洗幹淨。可是,怎樣才能讓他去見娘呢?
慕容明曦犯愁了。
阿吉并不知道此刻坐在他身邊的這個孩子在轉着什麽奇怪的心思,他很少和孩子接觸,也沒有和孩子相處的天分,所以這個孩子沒開口,他就只是繼續默默的吃着自己的面。
不過其實他挺喜歡這個孩子。
而就在他開始吃第二個蛋時,用舊木板搭成的屋頂上,忽然有一大片灰塵掉下來,掉進他的面碗。
接着就是“格吱”一聲響,有一個人輕飄飄地從屋頂裂開的大洞裏落下,伏在他身後,壓低聲音道:“不許動,不許開口,否則就要你們的命!”
面館裏的夥計看見這人手中那把雪亮的鋼刀和這人野獸般的眼神,腿都軟了。
阿吉卻像沒看見這人似的,只是對慕容明曦說:“別慌,沒事。”
這時候,這個人在命令面館的夥計:“你坐下來,慢慢地坐下來!就像什麽都沒有看見。”夥計立刻坐到了他那張破木椅上,癱在那裏。
這人又命令阿吉:“繼續吃面,你把它吃完!”
阿吉于是就繼續吃面。
掉在糞汁裏的饅頭,他都能吃得下去,面碗裏有灰,他當然更不在乎。
見此,慕容明曦卻是皺了皺眉,一把奪過阿吉的面碗,擡頭看着這突然冒出來的男人,冷不丁蹦出一個字:“滾。”
一個不足十歲的孩童,對一個手握鋼刀滿身殺氣的成年男人說“滾”,立時便得到了報複——那人只瞥了慕容明曦一眼,下一秒他手中的大刀就朝慕容明曦落下去。
但慕容明曦坐在那裏,一點事都沒有,反而看着阿吉,兩眼都在放光。
因為就在那剎那間,阿吉只用兩根筷子就接住了刀勢,慕容明曦根本沒有看清他怎麽用力,就見那把精鋼打制的刀瞬間斷成無數節。
那人還來不及對阿吉發怒,就見一個很高大的大漢走進了面館,他後面還拿繩子拴着六個衣着華麗的人。而一見此人,這拿鋼刀的男人就抖成了篩子。
面館的夥計也吓得臉色發白。
大漢扭住鋼刀男的手腕,帶走了他。臨走前,大漢深深地看了阿吉一眼,随即招呼來店小二,扔了一錠銀子,道:“給這位兄弟再上一碗面,我請。”
于是阿吉有了一碗新的牛肉面,還是熱氣騰騰的。店小二告訴阿吉,這個大漢叫鐵虎,是大老板的手下,很兇,比老虎還兇。
聽着這話,阿吉笑了,笑容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譏诮:“能夠把七條狼像狗一樣牽着走的人,當然比老虎還兇!”
店小二的聲音壓得更低,悄悄地問:“你認得他?”
阿吉道:“不認得!”之後,他笑得更奇怪,慢慢地接着道:“可是我知道我們很快就會認得的。”
店小二不明所以,但阿吉已經轉過頭去,看着正無聊地拿筷子把面和灰攪和在一起的慕容明曦,柔聲道:“把面給我。”
慕容明曦一愣:“你還要吃?”
阿吉點頭。
“這碗面已經髒了!”慕容明曦瞪大眼睛。
阿吉卻笑:“我舍不得。”
慕容明曦抿了抿嘴,忽然将已經髒了冷了的面往阿吉面前重重一放,随即跳下凳子,對阿吉道:“我走了!”
想了想,他又道:“我還會來找你的!下一次,我一定會知道你到底是什麽人!”語罷,他氣勢足足地往外一個勁直沖。
媽呀,再不走,就趕不上飯點了,娘會罵他的。
阿吉看着那個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淡淡一笑,繼續埋頭吃面。
作者有話要說:雙坑同填真痛苦 閱讀該文章的讀者通常還喜歡以下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