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許六又外出了,大概是心裏背着秘密,每次許六外出,沈星都很緊張和不安,她怕許午遇問些什麽,也怕許六再次受到傷害。
沒有許六,送飯的就又變成許盼。
三五次之後,許盼也會跟沈星聊兩句。
沈星發現許家人性格好像都不算好,許六不親人,許盼不愛搭理人,許明七缺少同理心,反倒是經歷許多事情的許午遇脾性好一些。
“你跟你四姐關系好嗎?”沈星問許午遇。
“一般,”許午遇現在對沈星基本沒什麽隐瞞,“我之前在外面上學,和她接觸不多。”
“哦,感覺她好像跟你們關系都不太好。”沈星說。
許午遇想一下,“她跟四姐關系好一些,可能是她們倆年齡差得不多。”
“所以現在許明七跟她生活?”沈星問。
“差不多,”許午遇說,“我媽沒那個精力帶許明七。”
“那看來許盼真的挺喜歡你四姐的。”
沈星說完發現許午遇看她一眼,她疑惑看回去,只見許午遇一笑,“哪種喜歡?”
沈星最開始沒反應過來哦,等反應過來連忙解釋:“都說了我沒有!”
許午遇怕把她逗毛,也連忙說:“是是是,沒有。”
沈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感覺這種事情真的解釋起來,尴尬又離譜。
最後還是許午遇主動說:“我們差不多知道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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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愣一下才想起來,“許六催眠的?”
許午遇點頭。
沈星大概能猜到羅華豔會說什麽,“她可能到現在也覺得,我就是吧。”
“一個日記本而已,”許午遇忽然問,“你就沒想過也許她還有別的原因?”
沈星愣,“什麽意思?”
許午遇看沈星表情,她臉上的茫然和不解很真切,他忍不住又問:“你真的沒有猜想過?”
沈星沉默。
好久過去,她才說:“那個時候已經不想知道為什麽了,只想離開那裏。”
那裏。
是戒同所。
進去的人都是病人,屬于精神出現問題,但是治療第一步通常是從行為上控制。
先洗腦,一邊洗腦一邊進行電擊,催吐等本能性反應,然後再控制精神。
這些都是從書裏電影裏了解到的最淺層的東西,至于更深更細節的,大概只有沈星一個人知道。
許午遇看着沈星,好巧月光把她的影子照在牆上,放大好幾倍。
她人很纖瘦,靈魂卻像巨人。
被子上,許午遇手動了動,但是幾秒後,他也只是用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
沈星沉浸在情緒中,沒注意到這一點細節,她忽然想到許六催眠羅華豔,那是不是許六有問出點什麽?
她忙問:“你們知道嗎?”
許午遇看她一眼。
沈星似乎了然,她輕聲:“因為什麽?”
許午遇只問一句:“你父親怎麽走的?”
沈星愣一下,開口有些磕絆,“自、自殺。”
沈星小時候和父親沈言關系很好,可她沒想到,有一天,她父親的事情,要加以他人之手才能窺見全貌。
沈言脾氣很好,像是天生的,他很懂得尊重別人,待人接物十分有禮貌,也總是把分寸感處理得很得當。
和羅華豔結婚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羅華豔對沈言倒稱得上一見鐘情,她喜歡沈言溫柔,喜歡他總是笑容淡淡,即便不笑,眉間也好像浮一層柔和。
婚後他們很快産女,沈言的母親當年是被拐賣至此,她沒有什麽重男輕女的情節,獨在異鄉,只要是親人,她都覺得重要。
後來,大概是沈星剛上初中的時候,沈言忽然有些不對勁,他總是不太高興,好像很愁的樣子。
下了班也不愛回家,當然他也不去別處,就在車裏待着。
再後來,他向羅華豔提了離婚。
羅華豔不可置信,她反複問沈言究竟有什麽難言之隐,她甚至去問沈言的母親。
最後,沈言說,他好像喜歡上一個男人。
他也覺得震驚,經歷過痛苦和掙紮,最終選擇坦誠,他不求和那個男人有什麽好結果,他只是不想欺瞞羅華豔。
可他的坦誠,并沒有換來什麽好下場。
沈言的母親不相信這種荒唐的事情,她堅持認為兒子是犯病,所以強行把人送進戒同所。
那裏是什麽地方?
對外宣稱捕捉魔鬼,可實際上呢?
沈言幾乎把半條命都丢進去了,最後還是羅華豔把人求出來的。
她還尚存一絲理智,她了解這世界上确實存在同性/戀的情況,可那怎麽可能是她的丈夫呢?
她和沈言溝通,她願意原諒他這一次的思想走岔,只要他和解。
可沈言拒絕。
哪怕他只剩下半條命,他似乎也要歸屬自己的靈魂。
羅華豔沒再多說,因為她知道,沈言的母親并不會就此作罷。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沈言的母親開始找驅鬼辟邪的大師,她堅信兒子有問題。
羅華豔覺得荒唐,但她也沒有其他能說服自己的理由和辦法。
她看着沈言被折磨,她也在心裏僥幸認為,也許真的是有鬼吧。
有鬼嗎?
不知道。
因為在又一次驅鬼做法中,沈言選擇了自殺。
沈言的母親一夜白頭,住進精神病院。
羅華豔覺得自己還好,因為她還有女兒,因為她的女兒和沈言好像。
可她不得不承認,她腦中始終有一根繃緊的神經。
這根神經,在看到那個滿是少女心的日記本後徹底崩斷。
她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了。
“我覺得你媽媽可能,”許午遇擡手點自己的太陽穴,“這裏有問題。”
沈星沒想到自己居然笑得出來,“可能吧,我這麽久沒回去,她也沒問,可能真的覺得,我也被鬼弄死了。”
說到這裏,她忽然問:“你覺得我和‘沈星’區別大嗎?”
“怎麽這麽問?”
“我一直都想知道,她是怎麽發現的。”
許午遇沒說話,而是忽然伸手去摸沈星的手。
沈星沒躲,只是有些懵地眨眼,“怎、怎麽了?”
許午遇一笑,“你知道如果是‘沈星’,她會怎麽做嗎?”
沈星愣。
如果是“沈星”,她會怎麽做呢?
會躲嗎?
還是會阻攔?
沈星猜不到,愣愣地看向許午遇。
“其實……”許午遇笑了,“我也不知道。”
沈星更懵。
“知道為什麽嗎?”許午遇問。
沈星搖頭。
“因為在此之前,她的生活裏沒有我。”許午遇說。
沈星沒太懂。
許午遇繼續說:“其實她更像一個機器人,她會先觀察,然後再根據這個人來制定應付這個人的行為,每一個行為從第一次開始就已經被規定好。”
“你站起來。”他說。
沈星還處在有些懵的狀态,她愣愣地站起來。
“如果是她,她兩只手都會垂在褲縫中間。”許午遇說這些,口吻輕松随便得好像在閑聊日常。
沈星眨眨眼睛,低頭看自己的手。
并沒有在褲縫中間,而是很随意地搭在床沿邊。
她好像,忽然就懂了。
苦笑,“當局者迷吧。”
她又坐回去,手不經意間放到剛剛那個地方。
許午遇看她一眼,沒說話。
沈星也不說話,就抿唇。
許午遇又看她一眼。
沈星躲開了視線。
許午遇忽然偏頭笑開了,笑得沈星臉紅耳朵也紅。
沈星實在難捱羞怯,正要把手拿回去,許午遇忽然手掌朝上,順着被子滑到她掌心下。
他手很大,但卻沒有包攏她的手,而是就那麽放在她掌心下,指尖輕輕撓一下她的掌心。
“行了,去睡覺吧。”他聲音好溫柔。
沈星有些不舍,但也不好意思要更多,只能多延長幾秒觸碰時間,然後才輕輕點頭說好。
窗外月光仍淺,風聲很輕,翻個身,身下木板咯吱響。
許六身上沒有被子,只搭一件外套,她正要閉眼睡覺,隔壁傳來叫/床聲,另一側隔壁還有喝酒打牌的聲音。
出了鹽霧村,她能去的地方也沒什麽好的。
以前去不了好地方,以後更去不了什麽好地方。
許六慢慢閉上眼,不願再在這裏多待一秒。
第二天晚上回去,去碼頭的路上,許六在附近随便吃一碗鹵粉。
她正吃着,忽然有人進來,這人手裏拿着一張照片,不停地給每個人看,詢問:“見過她嗎?”
是找人的。
許六放下警惕,繼續吃飯。
照片很快送到她跟前,她正要說不認識,一擡眼,看到照片上的人是沈星。
她微微一頓,擡頭看到來人是一個中年男人,穿着打扮不算太得體。
他佝偻着腰,笑得有些拘謹心酸,“不好意思,請問你見過她嗎?”
許六只猶豫一秒,還是搖頭,“沒有。”
男人像是突然沮喪起來,他一屁股坐在許六對面,喚一聲老板要一碗粉,然後語氣不耐煩地說:“媽的,到手的錢又他媽飛了。”
許六聞聲,似是不經意地看他一眼。
男人察覺,挺不好意思笑一笑,“害,随口罵兩句,這不是有人花錢找人嗎,本以為挺好找的,沒想到半天問不出來一個屁。”
“家裏人找孩子啊?”許六随口問。
“不知道,一個老太婆,應該是奶奶吧,害,誰知道呢。”
許六點點頭,表現得像個不太在意真相的路人。
她吃完起身離開,剛轉身,身後原本坐在她對面的男人頓時收了臉上的局促。
他看着許六離開店鋪,然後和店老板默默對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