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雨漸漸停了,只有屋檐滴滴答答發出聲響,沈星難得沒有往床上躺,而是就坐在床沿邊。
雨夜無月,屋裏一點光都沒有。
沈星不用閉上眼睛,只需微微垂眸,眼睫擋在眼前,視線就能一片漆黑。
她屁股靠坐在床沿邊,回憶二樓那間小屋的每一個細節。
很狹窄,很閉塞,窗臺積滿灰塵,窗戶大概也不會幹淨。屋裏應該常年不見光,所以他才那麽白,雖然只匆匆看了一眼,但是沈星知道,他肯定不太健康。
沈星想着,手慢慢往後挪。
很快,她摸到了被子。
現在這床被子底下沒有人,所以很薄。
可是剛剛在二樓,他明明就躺在那裏,一個成年男性,為什麽還撐不起一床被子呢。
沈星不敢再往深處想,她忍不住一點點抓緊手下的被子。
這被子,比樓上那床還要冷。
一下雨,二樓就會非常冷,許六怕溫度太低,就從自己屋裏搬了一床薄被上去。
懷裏有被子,她推門動靜不算小。
“當我這游樂場呢,一趟有一趟的。”一天天在床上躺着也不耽誤他嘴巴很欠。
許六走過去把被子鋪上,“話那麽多,還是不冷。”
“不開門串風還是挺暖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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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六一頓,聲音沒剛剛兇了,“我要不要給你開一點窗啊。”
床上的人沒說話。
許六以為他默許,動身去開窗。
窗戶許久沒開,怎麽弄都有些費勁。
“行了,一天天怎麽那麽敏感,”他又開玩笑,“就這都沒人懷疑過你?”
許六不說話。
她一向說不過他。
最後還是他主動問:“沈星怎麽樣了?”
許六挺不高興,“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不願意回去了。”
“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她剛剛跟我說她不走了,”許六忽然想起什麽,連忙問,“她看到你了嗎?”
“應該沒有。”
“應該?”
床上人輕笑一聲,屋裏很黑,許六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很難從他常年一樣的随意口吻裏聽出什麽情緒。
他笑完說一句:“看到也猜不出我是許午遇。”
一句話說得稀松平常,沒有微妙的停頓,也沒有意味不明的僵硬和不自然。
可是上一次他這麽直接地說自己是許午遇是什麽時候呢?
許六都快想不起來了。
“嗯。”許六悶悶應一聲。
許六情緒低落得很明顯,許午遇掀眼皮掃她一眼,出口的話卻是:“不管怎麽樣,今晚肯定沒事了,您還不去晚安?”
許六低着頭不說話,也不走。
許午遇無奈,他慢悠悠拖長音一句:“又怎麽了?”
其實也沒怎麽,只是總覺得不安穩,尤其是從沈星來以後,再加上現在許壯死……
可這些目前來看也沒帶來什麽波瀾,許六不想許午遇在這裏躺着還瞎操心,只能搖搖頭說句:“沒怎麽。”
“別老想那麽多,”許午遇說,“我一個廢人也沒你想那麽多。”
許六立刻說:“別那麽說!”
許午遇只能說:“好好好,不說。”
可是有些事實,難道不說就不存在了嗎?
屋裏再次一片沉默。
許六覺得窒息,起身,“我下去了。”
許午遇還有心玩笑,“不送。”
這屋裏黑,兩個人其實誰也看不見誰,但是許午遇眼裏卻一直有一層淺笑。
等許六關門離開,許午遇眼裏的笑才一點點消失。
他扭頭看窗外,總是懸在頭頂的月今天沒來,視野裏黑乎乎什麽都沒有,那真的只能睡覺了。
希望明天月亮別犯懶,多出來轉轉。
第二天,沈星起床在院子裏轉一圈才發現小神婆不在,“許午遇”在廚房裏忙,她走過去說:“我今天可以出去轉轉嗎?”
許六扭頭看她,通過她身上的氣質确認她是那個內斂的沈星。
這個沈星應該不會惹什麽事。
許六點頭,“記得回來吃早飯。”
沈星自動把許六那句“記得回來吃早飯”翻譯成“必須在早飯前回來”,所以她不敢浪費時間,出門玩呢徑直去了柴火垛。
傻條不在。
沈星猜想是昨天下雨的緣故,柴火垛全都濕了,地上也全是泥,根本不能睡人。
就在她猶豫該去哪裏找人的時候,餘光忽然瞥到一抹很矮小的身影。
沈星扭頭,看到是許明七。
許明七不知道蹲在地上玩什麽,沈星走到他跟前他才察覺,擡起頭看到是沈星挺意外地喊:“你怎麽還在啊?”
沈星其實不喜歡許明七,但還是蹲在了他旁邊。
想要和小朋友溝通順暢,要麽和他一樣成為小朋友,要麽把他當成和自己一樣的大人。
一樣的第一步,是平視。
沈星像聊天一樣問:“你不知道我在嗎?”
許明七丢了手裏的木棍,“我媽說你走了。”
“我沒走,”沈星說,“她騙你。”
許明七“哦“一聲,“那好吧。”
人被騙都會生氣,但是被騙十次就不會再有情緒反應。
“那你以後都不走了嗎?”許明七忽然問。
沈星說:“可能吧。”
許明七咧嘴一笑,“那你要給我哥當媳婦嗎?”
沈星說:“我不知道。”
不給予明确的答複才能喚醒對方的求知欲。
“為什麽?我哥不好嗎?”許明七問。
“挺好的吧,”沈星撒謊說,“但是我想家,想我的哥哥姐姐。”
許明七問:“你也有哥哥姐姐嗎?”
“嗯,你也有嗎?”
“有啊,”許明七數手指頭,“我有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五個姐姐!還有一個哥哥!”
他說得停不下來,“但是我現在只有兩個姐姐了。”
沈星眨了眨眼睛,問:“為什麽啊?”
“死掉了啊,”許明七說,“我還有一個姐姐和我哥哥長得一模一樣,哇,真的一模一樣!”
沈星表現得驚訝,“真的嗎?”
“對啊,她叫許六,”許明七口吻很随意,顯然對這些姐姐都沒什麽感情,“但是她也死掉啦。”
原來她叫許六。
沈星問:“怎麽死的啊?”
“不知道,”許明七說,“就是死掉了。”
所以她的僞裝,只有許家人知道,連村裏其他人都不知道。
為什麽呢。
沈星想不通。
回去的路上,沈星遇到了傻條。
傻條不知從哪得到一件外套,手裏拿着熱騰騰的饅頭,他一邊啃一邊哼小曲,挺高興。
沈星喊他:“傻條。”
傻條第一反應是把饅頭藏起來,滿眼防備地擡起頭,看到是她以後立刻笑了,甚至主動分饅頭給她。
沈星笑着拒絕,她問:“你就吃這個嗎?”
傻條不停地點頭,“好吃,好吃!”
沈星問:“那你不吃點菜嗎?”
傻條好像不懂什麽叫菜,他歪了歪腦袋,想一會兒沒想明白,繼續說:“饅頭!好吃!”
“許午遇在做飯,你要不要去吃點?”
“許午遇!”傻條只捕捉到這一個信息,他眼睛很亮,很高興。
沈星笑了笑,她點頭:“嗯,是許午遇,要去嗎?”
傻條狠狠咬下一口饅頭,含糊不清道:“去!”
沈星把傻條帶回了許家,許六看到傻條先是懵了一下,很快看向沈星,沈星有點尴尬,“那個……我看他一直在吃饅頭,想把他帶回來吃點菜。”
許六很難形容自己現在什麽心情,雖然平時也有村裏人看不下去給傻條送點吃的,但這種行為放在沈星身上,許六就仿佛看到了電視劇裏那種單純善良的傻白甜。
她無語凝咽片刻,只能讓倆人都等着。
許六是要去小屋給傻條找一個舊碗。
許六走後,沈星在廚房忽然問傻條,“你那麽喜歡許午遇,是因為他救過你,對嗎?”
提起這事,傻條神色就變得很認真,他不停地比劃,強調,“危險!河裏!死掉!”
“那有人死掉了嗎?”
傻條一怔,好一會兒才有些茫然地說:“妹妹……”
“妹妹是淹死的嗎?”沈星問,“就是被淹死的嗎?”
傻條不說話了。
沈星有些着急。
她想知道許午遇除了被水淹,還遭受過什麽。
她又重複問:“妹妹是被淹死的嗎?有血嗎?”
傻條也不知道是聽不懂還是怎麽,忽然開始咧嘴,要哭不哭的。
許六這時進來,傻條立刻站起來撲上去,他死死抱着許六不撒手,一邊往肩裏埋一邊喊:“害怕!害怕!”
許六費力舉着碗,扭頭問沈星,“怎麽了?”
沈星有點心虛,說:“提到了河,他好像有點害怕。”
許六無奈,只能拍傻條的後背,“沒河,吃不吃飯了?”
傻條一聽飯果然好了。
沈星突然有點羨慕他這種單一的思維模式,她垂下眸,拿碗筷吃飯。
傻條也拿到了自己的一碗菜,他高興得不知所措,盯着許午遇看了好一會兒,忽然站起來喊:“許午遇好幾把!許午遇好幾把!”
“……咳!”沈星嗆得臉紅。
偏偏他自己喊還不算,扭頭看向沈星,挺得意地擡下巴說:“對吧!許午遇好幾把!”
許六扮演許午遇那麽多年都沒經歷過這種事情,她頗有無語地看向沈星。
沈星本來不打算再讓“沈星”出來,可眼下這情況顯然不是她能應對的,于是她立刻閉眼,把“沈星”放了出來。
“沈星”也很無語,她扭頭瞪了傻條一眼,然後一臉自若地回看許六,“看什麽看?難道不好?”
許六:“……”
這個問題,她回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