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如果可以的話,郁修錦每日都會吃過午膳後小憩半個時辰,可今日郁言禮有事要和他商量……所以他今日又睡不成了。
郁修錦強撐着精神,坐在桌前與郁言禮下棋。郁言禮雖談吐待人都溫和有加,但下起棋來卻招式淩厲,打得郁修錦絲毫沒有反手之力。
郁言禮笑道:“臣一向最喜歡與皇上下棋了。”
“……”郁修錦看着自己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着的白子,無奈苦笑:“皇叔只是喜歡看朕被打得落花流水吧。”
郁言禮忍不住彎起眼眸,他思索着又落下一子,道:“說起來,東倭……皇上打算怎麽處理?”
一提到東倭,郁修錦就頭痛,東倭分明氣數已盡卻仍屢屢招惹邊關軍,活像得不到注意的孩童,有事沒事就要拽拽父母的衣服,煩人得緊。郁修錦反問道:“皇叔以為應該如何處理。”
郁言禮道:“以臣之見,不如直接收複為我大周國土。”
郁修錦對此并不意外;東倭歷朝以來都在不斷挑釁大周,屬于給點顏色就能開染坊的類型,光是提起來都另人感到煩躁,所以朝中大多數人的想法都和郁言禮的看法一致——不如趕緊滅了得了。
郁修錦卻搖頭道:“人無仁義,不可立于世,國亦如此。大周也并非沒受過動蕩之苦,又何苦去侵占他人國土,将人滅國……”他頓了頓:“其實,朕已經邀請了東倭使者前來京城,比起将人滅國,朕更希望與其交好,增進兩國之間的貿易。”
郁言禮的指間把玩着一枚黑子,思忖良久,對郁修錦展眉笑道:“皇上,真是個仁厚的明君。”
他道:“既然皇上已有了決定,臣自然鼎力支持……至于勸說那些老臣的事,皇上就安心交給臣吧。”
郁言禮由衷感謝他道:“皇叔辛苦。”
郁言禮一笑,指間的棋子“啪”地落在棋盤上,瞬間又取走郁修錦一子。郁修錦苦兮兮地望着自己越來越少的棋子,卻聽見門口傳來細微的說話聲。他急忙放下手中棋子:“常順海回來了?”
年畫娃娃一般白胖喜慶的常順海探身進來:“禀皇上,奴才回來了。”
郁言禮好奇道:“常公公這是做什麽去了?”
常順海道:“回三王爺,奴才去黃昭儀那轉了一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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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昭儀?”郁言禮問道:“可是她又惹事了?”
“這倒不是……”
常順海看了一眼正板着臉收拾棋盤的郁修錦,見他沒什麽表示,便道:“是奴才聽說黃昭儀發了好一通脾氣,就去打聽了一下,原來是黎公子今天去請安時和黃昭儀發生了一些口角,黃昭儀被氣到了。”
郁言禮忍不住搖頭:“臣這外侄女從小脾氣就大,給皇上添了不少麻煩。”
實則,黃昭儀是郁言禮的長姐嫁到李家後,丈夫的妹妹所生的女兒,和郁言禮沒半點兒關系,只不過郁言禮親近姐姐,而黃家也和李家親近,一來二去的,郁言禮把黃家的人也認了個全、攀了半個親戚;黃昭儀是郁言禮從小看着長大的,更是由郁言禮介紹到宮中的。
當着黃昭儀這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叔叔的面,郁修錦只有道:“朕晚些去黎四九那兒說說他,讓他以後多注意些。”
郁言禮從善如流,頓了頓,又彎起嘴角:“臣突然想起一件趣事,卻不知該不該和皇上講。”
“什麽?”
“皇上可記得禮部的年大人?有兩撇小胡子的那位?”
郁修錦點頭。這位年大人各方各面都不出彩,只是上唇留着兩撇長長的胡須,再加上他的姓氏,所以別人私底下都叫他“鲶魚”大人。
郁言禮笑道:“年大人近日重金娶得一位美妾,寵愛得不得了,恨不得捧在手心中;只是年大人總有出門的時候,他生怕歹人觊觎那位美妾,就招了侍衛,看守在那位美妾門口。”
郁言禮頓了頓:“……誰知,那位美妾竟看上了那個侍衛。”
郁修錦不笨,自然聽明白郁言禮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讓黎四九和後宮其他妃嫔有交集,可郁言禮卻不懂,黎四九早已對他情根深種,他并不懷疑黎四九會移情別戀,至于另外的妃嫔們……
郁修錦收回思緒,道:“皇叔說的,的确是一件趣事。”
當天晚上,約莫着時間差不多了,郁修錦疲憊地從一堆奏折中擡起頭,熟門熟路地擺駕錦簇宮。
黎四九等在門口,姿勢歪歪扭扭地對他請了個安,又伸出手摸了摸郁修錦的袖口;郁修錦微微疑惑,卻見黎四九收回了手,感慨道:“還真是秋天到了,皇上衣服摸着都涼飕飕的,等再下兩場秋雨,天氣可就真的冷下來了。”
郁修錦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他雖面上沒露出什麽表情,但心裏卻有些想笑——黎四九分明是個心思詭谲的人,有時卻又像平常百姓一般喜歡閑話家常,充滿了煙火氣息。
郁修錦也沒繞彎,直接問道:“朕聽說你今日去請安了?”
來了!黎四九心中一凜,知道郁修錦這是要對自己興師問罪了。
說起來這也算是黎四九的第一次宮鬥,他心裏還是有些發憷,生怕郁修錦懲罰自己,立刻激發出自己醞釀了一下午的情緒,低下頭,用傳說中充滿了憂傷的四十五度側顏對着他,再壓低聲線,做出一副特別白蓮的模樣:“是,臣今日去請安了,卻受了不少委屈……”
……啊?
……你騙朕,你把朕當大傻子是不是?!明明是你把別人給欺負了!
郁修錦滿是不可置信地看向黎四九,卻對上了黎四九暗藏哀傷的神情。郁修錦知道他定是裝給自己看的,本想嚴厲地警告他以後不要惹其他妃子生氣,可又想到黎四九這番演戲,定是太怕失去自己的緣故,張了張口,重話沒說出來,變成了一句:“阿九受委屈了……”
【寵愛值+10!】
黎四九見郁修錦沒生氣,心裏一松,但面上的難過一絲不減:“臣不委屈,臣一見到皇上,心裏就舒服多了。”
郁修錦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他當然能知道黎四九是在裝模作樣,可心中竟覺得有些感動——所有人都忌憚如虎的黎四九,為他玩弄心計,卻只為了獲得他的寵愛……郁修錦道:“常順海,去把朕書房的那只簪子取來。”
常順海一愣,詢問地看向郁修錦,郁修錦微微閉眼,趕在自己反悔前道:“快去。”
【寵愛值+5!】
郁修錦口中的簪子是只紅玉簪子,手感溫潤,通體紅到發紫,簪子的頂端雕刻着一朵小花和幾根藤蔓,簡約卻不簡單。
當黎四九戴着這根簪子再次出現在長福宮的時候,長福宮內陷入了一片寂靜。
她們進來的早,自然知道這根簪子的來歷。
紅玉稀少,近乎無價,前些年郁修錦得了這只價值連城的紅玉簪子後,所有妃子都在猜這簪子會送給誰,應妃或是薛昭儀?但最後就連太後都沒能拿到,誰知竟然就這麽輕易地送給了黎四九。
見所有人的目光都繞着自己頭頂打轉,黎四九摸摸頭頂:“這是昨日皇上聽說臣心裏難過,送給臣的,好看嗎?”
……你受委屈?你什麽時候受委屈了?
屋內妃子頓覺心梗。
今日起床後,郁修錦就一直覺得有些心慌,直到常順海告訴他太後要見他,他才知道究竟是哪裏不對——太後已經許久沒有找他過去挨罵了,難怪他覺得這麽不自在。
等到慈寧宮的時候,郁修錦才看到應妃也在,正筆直地站在太後身邊;
有外人在時,太後十分顧忌形象,對郁修錦溫柔笑道:“皇上來了,哀家讓禦膳房做了皇上最喜歡吃的桂花糕,快嘗嘗。”
郁修錦汗毛直立地坐在太後對面,捧起一塊兒桂花糕,只覺得有些食不下咽。
太後問:“皇上和應妃也有段日子沒見了吧?”
應妃規矩地先對郁修錦行了個禮,再對太後行了個禮,接着才一板一眼地道:“回太後娘娘,我和皇上确實有段日子沒見了,到今天,已經是第十四天。”
“原來黎四九進宮已有半月了。”太後又是溫柔一笑:“哀家倒是很想見見黎四九的模樣,聽聞他英姿勃勃,頭上一根紅玉簪子別有風采。”
郁修錦:……
……他就知道,肯定是黎四九又給他惹事了。
太後拐來拐去地說了足有一炷□□夫,郁修錦才終于聽明白,原來是今日黎四九帶着那根簪子去請安,好一通炫耀,讓其他妃子心中覺得難過了。
在太後溫柔卻暗含刀子的目光中,郁修錦道:“朕今日去錦簇宮,定會好好勸說他。”
太後這才滿意。
去錦簇宮的路上,郁修錦一直在想,要怎樣在不惹怒黎四九的同時,讓他的行為更收斂一些。
可當郁修錦看到黎四九那副矯揉造作出來的悲傷模樣時,他又魔怔了。
他撫着黎四九的背,艱難地道:“那……那朕明日叫常順海把那幾匹上好的蘇繡給你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