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黎四九回京那天,京城的每一條街巷都被擠滿了。
天氣正值初秋,晴空萬裏,涼爽宜人。當朝百官身穿朝服,低着頭分成左右兩排列在城門口,神态恭謹。
他們身後站着舉着長矛的衛兵,将百姓們死死攔在官員的身後,只是雖然攔住了他們的人,卻攔不住他們瘋狂地議論——
“總算能知道黎四九長什麽樣子了!”
“我聽說他青面獠牙,足有九尺、留着絡腮胡、還長着一口紅牙!吓死人了!”
“哼,相由心生罷了……黎四九這人仗着打仗時沒人能管他,吞了我們朝廷不知道多少好處!”
“可……可我明明聽說他長得相當好看……”
“怎麽可能?那樣的奸詐之人,怎麽會好看?”
黎四九就是在這一片瘋狂的讨論聲中到來的。
厚重朱紅的城門緩緩被打開,發出沉重的“吱呀”聲響,黎四九接過守城将士遞回來的文牒,擡眼,透過那條剛被打開一人寬的門看了一眼城內。
他看到人們烏泱泱地聚在一起,人群在道路兩旁組成了兩條望不見頭的長河,不由笑着感慨了一句:“噢,這麽熱鬧啊。”
他一邊低着頭把文牒塞回懷裏,也不管城門是否完全打開,輕輕抖了下缰繩,踢了下馬腹,驅馬向城內走。
沸騰的人群這時才注意到城門處的動靜,連忙踮着腳伸長了脖子去看,等他們看清城門處的景象後,那吵鬧到了刺耳的讨論聲突然全都消失不見了。
黎四九這次回京就只帶了自己的親衛隊,年輕的将士們跟在他身後,穿着銀盔銀甲,個個意氣風發,英姿勃勃,可沒有一個人看向他們,所有人都在呆呆地看着黎四九。
黎四九的穿着和其他人并沒什麽不同,甚至身上的甲胄還要更破舊一些,腳上、腿上沾了不少泥土,比起他身後一臉嚴肅的将士們,黎四九整個人都顯得很随意。
黎四九為了不讓陽光落在自己眼睛裏,半眯着眸子,學着電視上看到的明星一樣對身邊的百姓微笑着,誰知被他目光掃到的人不論是官員還是百姓,都逃避一般猛地低下了頭,就像是走着路突然發現前面有只咬人的惡犬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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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道細小的聲音在黎四九腦海深處響了起來。
系統:【黎四九,你,惡人臉,好吓人。】
黎四九一愣,伸手搓了搓臉,無奈地收了笑。
黎四九的性格簡單、直來直去,可偏偏長了一張很有迷惑性的臉,他的五官單看都很精致:修長的眉、狹長的眸子、筆挺的鼻梁和有着微笑弧度的唇角。可搭配起來就變成了一副似笑非笑,充滿心計的模樣。黎四九的系統總說他笑起來就一臉惡人相,像個吓人的反派大魔王,又有誰知道他其實只是單純的開心。
能不開心嗎?
他穿越到古代已有五年,這五年來,他頭懸梁錐刺股,拿出比參加當年高考還用心的勁頭每天研究兵書兵法、不要命一般立下無數戰功,終于從一屆無名小兵爬上将軍的位置,其中經歷了多少辛苦自然無需多說。
如今他打得東倭國節節敗退,元氣大傷,算是立下了大功,被皇帝召回京城聽封領賞。
總算是離他和系統的目标更進一步了。
小皇帝早已派人守在城門等黎四九,見到他來,立刻有士兵迎了出來,客套了好一陣後,這才護送着黎四九往皇宮的方向走。
黎四九跟着他從人群中穿行而過,等他和将士們走出整整一條長街,身後百官才紛紛直起腰,登上早就等在一旁的馬車,跟在黎四九的後面,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朝皇宮趕去。
行了不到半個小時,黎四九最終停在東昌門前,黎四九剛一翻身下馬,立刻有小太監模樣的人小跑着過來,從他手中接過缰繩,将馬牽走。黎四九看到東昌門前站着兩人,還沒等他看清那兩人的模樣,他身後剛從馬車上下來的百官已經跪倒了一片。
黎四九擡眸望去。
右側那人最先吸引了黎四九的目光,那個男人一身绛紫官服,頭戴銀冠,脊背筆直。男人生得一副好相貌,修眉俊目,嘴角噙着和煦的笑意,只是站在那裏就格外顯眼,活像個從小說中走出來的翩翩公子。
和黎四九的目光對上後,男人微一點頭,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
黎四九剛想去打量左邊那人,那人卻已經一臉笑容地迎了上來,用比一般人更尖一些的聲音道:“黎将軍!咱家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黎四九看清他長相的那一刻,心中升起了巨大的親切。
這人面白無須,長得圓圓胖胖,一臉笑容,之前在現代的時候,每逢過年,黎四九的祖母就會帶着他去逛街,買點兒對聯、年畫什麽的,他面前這人長得幾乎和年畫上面的娃娃一模一樣——除了眼角和多了些彰顯年齡的皺紋。
這二人的特征如此鮮明,黎四九立刻想起來兩個人,他仰頭想了半天,才終于回憶起他們二人的名號,試探着問道:“是……是靖王和常公公?”
“正是三王爺和咱家。”常順海應道。
系統獨有的聲調和停頓在黎四九腦海裏響起來。
【笨……他們倆,一個是皇叔,一個是,大內總管。你,得行禮。】
黎四九恍然——他就說為什麽靖王和常順海端着手一動不動呢,原來是在等自己行禮!
黎四九連忙對二人作了個揖。常順海這才轉身道:“黎将軍請随我來。”
去往太和殿的路上,常順海說皇上為了等他,特意推遲到了現在才上朝,可見皇上對他有多重視。黎四九聽得還挺開心,回了句“真的?”
一衆人來到了太和殿外。文武百官從黎四九身邊進入殿內,黎四九也要跟着進去,常順海伸手攔了他一下:“将軍等等,您最後進去。”
黎四九“唔”了一聲,聽話地靠邊站好了。常順海看了他一眼,黎四九問:“怎麽?”
常順海搖了搖頭,又垂下頭去。
站了也就三分鐘左右,黎四九聽到金銮殿內有一道尖細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他詢問地看向常順海,常順海道:“将軍請進去吧。”
黎四九擡腿向殿內走去。
他高中畢業那年和幾個朋友一起去北京玩兒,日程定的是臨走前最後一天去故宮玩,誰知道因為功課沒做足,剛好遇到故宮一周一次的閉園修整,黎四九每每想起來都覺得很可惜,他真的挺想親眼看一眼皇宮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現在他如願走在了殿內,卻不敢亂擡頭張望,他手撫着腰間佩劍,從文武百官中間穿行而過,黎四九能感覺到無數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正來自于上方那個明黃色的身影。
黎四九走到最前方,餘光看到身邊一道筆挺的绛紫身影,正是靖王。
黎四九照着印象中電視劇的樣子,雙膝跪下後來了個五體投地的叩首,沉聲:“臣,黎四九,叩見皇上。”
短暫的靜默後,一道好聽、卻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道:“将軍快請起身。”
黎四九恭謹地站起身,擡起了頭,看向龍椅上的那個人。
哇。
黎四九只知道小皇帝郁修錦今年只有十九歲,卻不知道原來小皇帝長得這麽好看,一時間有些驚訝。
郁修錦和靖王的眉眼有些相似,只是他的膚色更白,眉眼也更立體,比起靖王給人的溫和的感覺,郁修錦更像一柄已經半出鞘的寶劍,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端坐在那裏,就貴氣逼人。
黎四九意識到自己和郁修錦對視的時間有些太長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把郁修錦眼眶下的黑眼圈都看得清清楚楚了,于是連忙收回目光,恭敬地低下頭去。
他聽到郁修錦問自己:“說起來,這還是朕和将軍第一次見面吧?”
“回皇上,是的。”
黎四九穿越過來之後就徑直去了邊疆,當了兩年小兵,兩年副将,一年前才當上将軍,和郁修錦一直都是書信溝通,的确從未見過面。
覺察到自己剛剛的回答似乎有些生硬,黎四九又補充道:“不過就算從未見面,臣心中也一直記挂着皇上。”
他對自己拍的這個馬屁覺得很滿意,只是郁修錦好像并不喜歡,他沉默了許久,直到百官都有些騷動了,才又開口道:“歷朝歷代以來,大周和東倭都在糾纏,東倭雖是小國,可狡詐非常,我們一直不能傷他們元氣,将軍只用了一年就大敗東倭三次,逼得他們服軟,實在是英勇有謀。”
黎四九被誇得美滋滋的,他控制不住地勾起嘴角,看向郁修錦:“皇上謬贊了。”
郁修錦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看過來,眼神閃爍了一下。
【你,又笑得,吓人了。】
盡管黎四九不認為皇上會被自己吓到,但還是收起了笑。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對了,皇上,臣有東西想送給你。”
郁修錦叫了一聲“常順海”,黎四九看到一個圓滾滾的身影迅速從殿外走了進來,舉着托盤來到了黎四九的面前。黎四九從懷裏掏了掏,摸出一串東西,“咚”地扔在了托盤上。
常順海的臉色僵了僵。
黎四九獻寶道:“這串項鏈,是由一百零八顆人的牙齒串成。這是臣殺死東倭副将後,從他脖子上拽下來的,臣想着,這串項鏈相當威武霸氣,一定很适合皇上。”
朝堂之上有人發出了驚呼:“人的牙齒?”
郁修錦倒是沒被吓到,但也沒看出來有多欣喜,只是沒什麽反應地說:“将軍有心了,常順海,替朕收起來吧。”
等常順海把東西收好,站在郁修錦身旁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郁修錦微微嘆了口氣,似乎有點兒不情不願地問道:“将軍此次立了大功,當好好獎賞。不知将軍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朕賞賜給你。”
來了!
就是這句話,黎四九等了整整五年!
黎四九聽到腦海中似乎有一根弦斷掉的聲音,他的身體早已先一步理智,“噗通”一下重新跪在了地上,他用激動到顫抖的聲音說:“皇上!臣,臣想進您的後宮啊啊啊!!!”
這話一出,郁修錦身旁那圓滾滾的影子極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黎四九旁邊靖王紫色的身影也搖晃了一下。随即,太和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一顆冷汗順着黎四九的額頭滴落下來。
糟了。
他原本的計劃是先和郁修錦打好關系,成為朋友,再促膝長談幾次,然後提出進入他後宮的請求,誰知剛剛一個激動,直接把心裏話嚎了出去。
黎四九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地開始裝死,覺得自己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估計不出半個時辰,整個京城都會知道這件事。
黎四九絕望地開始盤算,他是當場撞柱子還是當場造反會變得更體面一些呢?
跪在一片目瞪口呆的文武百官中,黎四九心如死灰。卻聽到了郁修錦的聲音:“好。”
……什、什麽?好?好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黎四九的錯覺,本就安靜的太和殿變得更加寂靜了,就在這樣沉默凝固的空氣中,郁修錦的聲音顯得那麽淡定:“原來将軍不止想在戰場上為朕盡力,還願在後宮為朕分憂。将軍真是有心了。”
那道紫色的身影又顫了兩下,圓球幾乎哆嗦出了殘影。郁修錦沒理會衆人驚悚看向自己目光,用修長的手指輕拍了兩下椅子上的龍頭,又補了一句:“正好将軍的府邸尚未完工,既然将軍沒地方住的話,不如今晚就直接進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