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誰是聖母.8
鄧記者被開除的事勢在必行, 不光是因為他違反了報社的基本要求,更是因為他是祁玉落手下的得力幹将。
這個世界中,如果說原女主周青青是個手持利刃的無知少女, 那麽祁玉落, 就是鼓動這個少女将刀刺向全世界的幕後推手。
所以, 鏟除他的羽翼只是第一步。
鄧記者灰溜溜地走了,離開前甚至連一分錢的離職賠償金都沒拿到,整個報社裏一時間人心惶惶。
大家再看這個新來的女總編,眼神不自覺帶上畏懼。
祁玉落自然是想保住自己人, 但秦歌在帶着鄧記者找他的那天, 竟然早就撥通了上級的電話。
想到自己那些和稀泥的話被上級聽到了,祁玉落的臉色不怎麽好看。
鄧記者肯定保不住了, 但至少接過手機後,他得到了一個比較讓他欣慰的消息——秦歌立下了三個月的軍令狀。
如果這三個月裏不能讓民國報社的收益翻倍, 她這輩子将再也不踏入媒體行業。
聽到這事, 祁玉落心下閃過無數算計,最終唇角僞善的翹起, 淺笑着同意了開除鄧記者的事。
他不是沒有其他人可用,可這個秦歌這麽眼裏容不得沙子, 勢必要得罪一大批人。
反正只有三個月, 只要底下人的人陽奉陰違,她最終肯定一事無成。
做好自己的打算, 祁玉落恢複了之前溫和的面孔, 靜心在辦公室裏安排下周的工作。
‘叩叩’, 門響了。
“總編,新來的副總編實在太過分了!”沖進來的是個脾氣火爆的編輯,也在報社裏工作十幾年了, 她抱着一大摞稿子,‘砰’地一聲放在桌子上,氣憤道:
“檢查稿件也就算了,還讓我把這周所有的稿子都打回去,眼看着三天後就出刊了,這時候改,我們這幾晚還要不要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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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祁玉落詫異道。
秦歌要過一遍所有編輯手中稿件的事他知道,這活兒往常是他做的。
民國報社這麽多年下來,文章風格早已定型,修改文章之類的工作,老編輯足以勝任,他往常只需稍微看一眼,最後簽個字就行。
現在秦歌剛接手這個工作,就将所有人的稿件都打回去。
想來,要麽是胸有成竹,覺得按自己的想法能起到作用,要麽是想給所有人一個下馬威,好顯示自己的威風。
這麽想着,祁玉落又問,“秦副總編有說怎麽改嗎?”
“說了,”火爆女編輯翻了個白眼,嘩啦啦将稿子擺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随手抽出來一份遞給他,道:“您看,這個贊揚十七歲外賣小哥辍學三年,努力賺錢養活一大家的內容,她說要改成批評黑心企業招收未成年人,兼譴責其父母剝奪孩子受義務教育的權利。”
“再看這個,三十個七八十歲大爺前天在衡河下游舉辦游泳比賽,場面激動人心,明明是體現咱們衡省精神面貌的事跡,卻被她扣上一頂公共場合誤導未成年人、造成惡劣影響的帽子。”
“還有這個市政府門前……”
幾篇稿子說下來,女編輯越來越心累,最後幹脆不說話了,任由祁玉落自己看。
只是改幾處小錯誤也就罷了,真照着秦歌想法來的話,立意完全變了,她們得把全文推翻,照這種工程量,編輯部的幾個人這幾天都別想睡了。
秦歌用意她看的出來,不同領導做事風格不一樣,有改變也很正常。
可她們這些人只是打工的,事情做好後會産生什麽後果,不是她們操心的。
所以,其實女編輯生氣的是時間太緊,東西已經交給采編部門了,這時候再改太麻煩。她這次來是想讓祁玉落勸勸秦歌,就算要改,那也下周再說。
卻沒想到,祁玉落看完稿子,眼中閃起了一抹奇異的光,為難道:“于編輯,秦副總的做事風格你也看到了,我勸的,她大概不會聽。”
女編輯名為于躍蘭,聽到這話後臉色一僵,“那我們重寫?”
“可能要辛苦你們幾個月了。”
祁玉落合上稿件,将東西向她的方向推了推,面帶微笑。
看秦歌的架勢這麽足,他還以為她真有什麽過人的本事呢,結果最後不過是将報社的風格改的更加嚴肅正經罷了。
這種方式他剛開始也嘗試過,但最後卻幾乎導致整個報社的收入呈階梯式下滑,那一個季度,報社差點連員工的工資都發不起。
時代在進步,報社的風格也需要改變,祁玉落在掌管的報社這幾年,已經開始慢慢摸索到時代的脈絡。
忙忙碌碌的人群,誰有心思去讀那些枯燥幹癟的東西,又有誰願意聽別人一本正經的說教?
秦歌現在選擇的方式,無異于自取滅亡。
祁玉落眼中閃過一抹笑意,如果秦歌真做出什麽火爆新聞,他估計還會擔心一下,但現在既然那位空降兵這麽識趣,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沒什麽。
心情放松的時候,祁玉落自然也沒有察覺到于躍蘭異樣的目光。
權利這東西,放出容易,收回可就難了。
人心更是如此。
辦公室內,六點鐘的時候,祁玉落準時下班,走前對着秦歌微笑點頭示意,“秦副總編辛苦。”又對着辦公室愁雲慘淡的衆人道:“我給大家點了盒飯,等會就到。”
秦歌掃了他一眼,坐在公共辦公區的桌子前,漠然點頭,其他人則是淚眼汪汪地看着他。
時間一點點過去,晚上九點鐘的時候,整個報社中除了空調‘呼呼’運轉的聲音,就只剩大家伏案時筆尖‘沙沙’的聲音。
終于開始有人忍不住了。
“秦副總編,我家小孩才兩歲,每天晚上一定要我哄她睡覺才行,不然能哭一整晚。您看我能不能把稿子帶回去寫?”
“還有我,我住外環,晚上九點半以後就沒有地鐵了,打車要一百多塊錢,我能不能也帶回去寫?”
“我也是,我……”
有一就有二。
有些人是家裏确實有事,在公司呆的太晚了不方便,有的則是跟着前面的人,趁機吆喝着回家做,至于回家後是不是真的繼續寫,還真是未知數。
秦歌耐心聽他們講完,眼眸掃過這些人的臉,沉穩道:“這次所有人的稿費雙倍,晚上回家打車報銷,不回去住外面住宿也可以報銷,加班工資按規定正常标準來,我會走公司流程。如果實在有事,現在可以走。”
這話說完,抱怨的人聲音頓時低了許多。
報社內的工資主要是基本工資和績效,想要多拿些錢,就得多寫幾篇稿子,這次稿費雙倍也就意味着修改不是白做工。
最重要的是,平日裏他們加班什麽時候有過加班費了?哪次不是當的免費苦力!
待遇提上來了,大家多了些意動。
都是要養家糊口的人,能多掙點錢,加個班也沒什麽。
不過依然有人不放心,“秦副總編,咱們的工資跟報社的收益挂鈎,您說給我們發這些補貼,上面能同意?”
“能。”秦歌語氣一如既往地平淡,也一如既往給人可靠安定的感覺。
大家暗暗對視一番,眼中居然燃起了小小的動力。
加班費啊!
他們什麽時候摸過這東西!
有人願意留下加班,也有人不屑地拎着包就走了。
等該走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辦公室內的氣氛不知不覺和諧了起來,之前還苦大仇深的人,臉上漸漸漾起笑容,幾個人還心情頗好地在忙碌間隙開起玩笑。
“孫姐,你家小孩還在家等你呢,現在不回去萬一小孩哭一整宿咋辦?”
“随她哭,哭累就睡着了。老娘還要給她掙奶粉錢!”
“小趙,再不回去地鐵就趕不上啦!”
“王哥您就別開我玩笑了,副總編都說了報銷,我這麽年輕,多熬熬夜也沒什麽。”
“哈哈哈……”
互相這麽打趣一番,辦公室裏響起了一陣歡聲笑語。
大概是晚上圍在一起的氛圍過于溫馨,大家對秦歌的疏離感竟也少了許多,有人拿着稿子湊到秦歌旁邊,好心提醒道:
“秦副總編,咱們這次改完後版面太正經,講的東西太枯燥,其實真沒多少讀者願意看這東西。要按照這樣出報,咱們報社下次的訂閱率可能會下降,您得做好心理準備。”
秦歌察覺到他的善意,點頭道:“我知道。”
聽到這話,有人開始好奇,“您知道為什麽還要這麽做?我聽說您立了軍令狀……”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畢竟‘軍令狀’這東西,其實不該他們拿出來讨論。
秦歌神情自若道:“為了這個世界。”
‘噗嗤’,有人不小心笑出了聲,這種中二臺詞,突然從秦歌這麽高冷的人嘴裏冒出來,實在讓人意想不到。
“副總編,改個稿子而已,還真上升不到拯救世界的高度上。”
秦歌雙手交疊,淡然道:“不一定。”
“宣理智之言,言正義之道,道世界真理,這是記者本來該做的事。可現在,你們的新聞唯一價值只有奪人眼球。”
“如果民國報社是娛樂新聞,我不會強行要求你們改變文風,但它不是。所以你們必須輸出完全正确的思想。報紙是工具,是代表着主流價值觀的重要載體,而你們的文章,才是這個世界的價值觀。”
“你們寫的正義,便是這個世上大多數人認為的正義,你們寫的道德,便是這世上大多數人認為的道德。為什麽讓你們改稿子,不用說你們都明白。為了一時之利颠倒黑白,攪亂大衆視線,到最後,害的是所有人,害的是這個小世界。”
“你們改了,這個世界就正了。”
“畢竟,你們成為記者前,大抵都有過一個夢想。”
聲音輕淡,卻仿佛一記鐵錘,重重砸在屋裏衆人的心頭。
夢想,誰沒有呢?
文能起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哪個年輕人沒做過這樣的夢?
鳴天下不平之事,發滿腔肺腑之言,又有那個記者入行前沒有過這樣的豪情萬丈?
工作前,他們告訴自己,一定要将這世上所有不公正的事情揭露出來,還這世道一個朗朗乾坤;他們告訴自己,一定要幫助所有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可憐人,救他們于水火之中。
可是,後來呢?
正拿着筆杆寫字的衆人人,有那麽一剎那,忽然覺得自己手中的筆,重若千鈞。
在他們的棱角被現實磨平的時候,心頭的那份熱血,已然冷卻。
紙上枯燥的文字一個個被寫下,起筆莊嚴,落筆鄭重。
天色由暗轉明,黎明已至。
屋內熬了整個通宵的人,一個個眼下挂着重重的黑眼睛,精神狀态卻好的驚人。
稿子寫成了。
第一個交稿的人走到秦歌身前,拿出自己一整個通宵的成果,看到秦歌淡定收稿點頭的動作時,臉上浮起笑意,心中那塊壓了許久的大石陡然消失。
不知為何,他說了句,“謝謝。”
謝謝。
後面跟着交稿的人,無一例外補上了這麽一句。
整理起稿件,秦歌眉眼稍稍柔和。
太陽緩緩從地平線上升起,有一道光,照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