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誰是聖母.5
原劇情中, 周輕輕以車禍題材倡議大家捐款,為自己獲得極好名聲的同時,也引起了民國報社總編輯的注意, 加上韓家夫婦在背後使力, 大概在五月初的時候, 她就成功被調到了民國報社。
而現在,經歷過來自秦歌的打擊,她拒絕了韓家夫婦的幫助,五月底的時候, 還在青魚報社裏勤勤懇懇地跑新聞。
可以說, 這一個月被拒的稿子,都快趕得上她前面三個月了。
周輕輕狼狽地從地鐵上擠下來, 擦了擦頭上的汗,衡市五月已經開始有點熱, 十點鐘的太陽, 又大又刺眼。
今天這趟跑的遠,光是一套相機設備, 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就将她肩上都勒出了兩條紅印, 實在沒有多的心思去帶防曬工具。
衡市西郊這一塊, 大都是別墅區,房價動辄上千萬, 普通人住不起。
周輕輕這次要采訪的, 就是天好別墅區中的一家業主。
其主要原因在于:裝修。
按響門鈴, 女主人牛蘭蘭在內間核實周輕輕身份後,給她開了門。
迎上來的女人瘦瘦高高的,穿着漂亮的小香風套裝, 手上閃閃發光的鑽戒晃的人睜不開眼,但整個人的面相卻不怎麽讨喜,眼尾下垂,看人的時候總帶着種讓人不舒服的刻薄感。
“周記者,你可算到了!”牛蘭蘭帶着周輕輕走進屋裏,細長的聲音拖長,聽起來尖細刺耳,“等的我急死了,往常這時候我都在外面做臉呢!”
周輕輕尴尬地将手裏的東西放在地上,下意識看了看手表,現在的時間是十點二十五分,距離她們約的十點半還有幾分鐘,所以她并沒有遲到。
不過沒關系,跑的地方多了,像這種只是說話陰陽怪氣的采訪者,聽聽就過去了。
“那咱們就開始吧?”
“行。”牛蘭蘭擡了擡眼皮,傲慢的瞟了她一眼,看到周輕輕拿好攝像機後,帶着她開始在屋子裏轉悠。
“周記者,來之前我已經跟你說清過我家情況了,二百三十平的房子,我花了五十萬塊錢出去,你看看他們都給我裝成什麽樣子了!來,先看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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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蘭蘭拉開衛生間的門,自然而然地打開水龍頭。
‘嘩啦啦’水流了出來,但卻完全沒有進入水池,而是壓着池壁邊緣,瞬間飛濺了出來。
還好牛蘭蘭反應快,身體一閃,連帶地拉着周輕輕一起向右撤一步,這才避免了兩人被水潑濕的情況。
周輕輕看着這個設計的一點都不科學的水龍頭,嘴角抽了抽,舉着相機,對着水池‘咔咔’拍了幾張,她沒房子,也不太懂裝修,但她能看出這一處确實非常不合理。
“這算什麽!”牛蘭蘭鼻子裏發出‘哼’的一聲,側過身,指着水池下方的地面,“一開水龍頭下面就開始漏水,我洗把臉的功夫,這衛生間都能給我淹成護城河。”
“水龍頭我可以自己換,但這漏水漏的太過分了!我找其他專業人士看過了,他們說是水管質量有問題,防水層做的也不到位。就連平常我們家不用水的時候,浴室這一快的地面也都沒幹過。”
“馬桶抽水水壓不夠,沖水沖不幹淨,衛生間時常有異味,這些都是最基本的,再來看客廳……哎,對了,周記者你看我這門,看出來什麽問題沒有?”
周輕輕瞪着眼睛,盯着門看了好半天,終于猶豫道:“我看,挺好的?”
“嗤。”牛蘭蘭嘲諷地笑了笑,擺擺手示意周輕輕退開,小手迅速一推,将卧室的門往裏合,結果下一秒,‘砰’地一聲,門被彈回來了。
接着,牛蘭蘭小心地拽起自己藍金條紋的裙子,擡起腳,‘砰砰砰’好幾聲,大力踹在門上,這次,卧室地門終于被關上了。
周輕輕:“……”
“還有其他問題,踢腳線一撕就開,房間隔音效果幾乎沒有……”
終于參觀完牛蘭蘭剛裝修好的房子,周輕輕仿佛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周記者,屋子原本的設計圖給你看了,我家這個情況你也看到了,花了五六十萬,裝修公司就給我這麽個東西,你說我能答應嗎?”牛蘭蘭質問道。
周輕輕連連搖頭,攥着錄音筆,望向她的眼神裏充滿同情,“他們太過分了!”
得到記者的贊同,牛蘭蘭臉色好看了不少,道:“所以我今天找你來,就是想讓你們幫我曝光‘衡市裝修公司’,沒問題吧?”
牛女士被坑了這麽多錢,也太可憐了。
周輕輕剛想應聲,但一想到這個月重寫的好幾篇新聞稿,動作一頓,尬笑道:“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如實報道!”
曝不曝光的事兒,不是她自己一個人能做主的。
被斃這麽多次,周輕輕現在都不确定自己的稿子能不能過審,可不能這麽早就胡亂答應別人。
牛女士也知道,一篇新聞想要被發表,肯定不是周輕輕一個人說了算,但要是這小姑娘真能如實報道,這事不論怎麽看,占理的都是她。
這麽一想,牛蘭蘭對周輕輕的态度微微好了那麽一些,送她出門時甚至還好心問了一句,“周記者,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不不,不用麻煩您了!”周輕輕将沉甸甸的包背在背上,慌忙擺手,“我自己走就行了,謝謝您。”
主要是她的下一站就是裝修公司,真讓牛蘭蘭跟着她過去,雙方說不定又得吵起來。
這事兒本來就是因為雙方私下調解不成,牛蘭蘭才想走的報社路子。
“也沒什麽麻煩的,我最近新買了一輛法X利,送你去地鐵口也就幾分鐘的事兒。”牛蘭蘭有意無意地炫耀道。
周輕輕:“……真的不用了。”
離開牛家,來到裝修公司,這邊派來的是個笑容可掬的富态中年男人。
男人自稱老劉,說話總帶着三分笑意,剛一見面就給周輕輕遞了瓶礦泉水,“周記者,辛苦你跑一趟了,先喝口水潤潤喉。”
做事體貼有禮的人,總是更能獲得他人的好感。
“謝謝,不用了,”周輕輕笑了,雖然沒有接受,但态度卻比剛剛對這裏的抵觸要好上很多,“要是可以的話,咱們這就開始吧?”
“好。”老劉笑眯眯地将她引進公司的會客室,轉身就拿出了一大摞資料,開門見山道:“周記者,這事兒是牛蘭蘭先聯系你們的,她說的肯定更有利于自己,但您也得聽我們講講是不是?”
“您說的對。”周輕輕點頭,這一點是跟着秦歌這一個月以來,最讓她深有體會的。
作為一個記者,絕不能偏聽偏信,一定要将最真實的一面報道給大衆。
“是這樣的,牛女士去年确實找了我們家替她做裝修。但她來這兒,一開口就卡死了50萬,說是後期裝修超了一分錢她都不會再花,但她想要的東西又全都是最好的。”
“我來給您算算,門窗她指定要佳麗的、瓷磚要岳家的、監控要恒躍的……家具裏的床、桌椅、衣櫃,這些全都是一線品牌。
我這麽一說您就明白了吧?因為凡是‘最好’的,價格都不會差到哪兒去,這些東西加起來,預算就去了一大半。”
“光是我嘴上說您可能不信,您看這些,這是家裝的價目表,官網上都能查得到,這些東西我們都給牛女士裝進去了,半個子兒都沒賺她的。”
周輕輕對着他提供的價目表拍了幾張,眉頭不自覺擰起,想起牛蘭蘭家的門,疑問道:“門窗這些東西,要是你們真的給她裝最好的,那為什麽她家卧室的門都關不上?”
“害,”老劉一一拍大腿,苦笑道:“最好的,誰又能說它一定是最合适的呢?那卧室的門我也去看過,佳麗牌子的門本來就不便宜,其他地方都要用錢,我們現在挑的這一款,已經是一系列裏最合适的了,再想調整,價格起碼得翻倍。
咱們做這行的,既得算着點手裏的資金,還得滿足客戶的各種需求,有些方面難免會顧不上,您說是不是?”
周輕輕點點頭,有些被他說動,又問道:“那衛生間漏水、隔音……”
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劉打斷,男人無奈的嘆了口氣,道:“我這不是剛剛和您說過嗎?前面的預算刨去一半,剩下的只能攤着來,要說起來,這都是牛女士自己同意過的。”
“嗯?您的意思是牛女士早就知道?”周輕輕沒想到還有這一出。
“可不是嗎?”老劉中閃過一抹精光,道:“您想想,預算是固定的,她一分錢都不肯往上加,所以在施工前我們再三跟她确認了好幾遍,是不是一定要用指定的品牌,是不是她說的那些全都要用最好的,當時都快把她問得不耐煩了,她都沒改主意。”
周輕輕點點頭,拿着錄音筆,若有所思。
“其實這事兒說起來也沒那麽麻煩,但凡她當時肯往上加個20萬塊錢,今天就沒這事兒了。”
老劉又道:“她前面的都要最好的,剩下的東西預算不夠,難不成讓咱們這些小老百姓自己貼錢進去?牛女士那家境您也看到了,多這麽點錢,對她來說其實不算什麽,但對于我們這些給人幹活的,只能小心計較,用最少的預算給她做到最好。”
這麽說着,老劉又扯了扯自己洗的發黃白襯衫,哭喪着臉道:
“說實話,要不是我沒錢,我真想自己貼錢給她裝最好的,那麽好的房子,只要肯多出點預算,肯定漂亮得跟仙境兒似的,哪跟現在一樣……”
周輕輕一向見不得別人難過,看到老劉幾乎要哭出來的樣子,心中情感的天平霎時向他傾斜,思路逐漸被帶偏,柔聲道:
“您說的也對,快別難過了。”
老劉垂着頭,見這招有用,目光閃了閃,哀哀道:“周記者,你是不知道,我們公司在這行已經做了有十幾年了,那可是業界出了名的良心公司!但凡在我們家做裝修的就沒有一個不誇的。”
“您再看看我,四五十歲的年紀了,上有老下有小,手底下還有上百號人張着嘴等吃飯。要是牛女士在您這說了什麽诋毀我們的話,您再跟着在報上說點什麽,到時候咱們公司的口碑被搞壞了,說不定我們這一批人都得失業。”
“我們這群粗人吃的穿的差點沒關系,就是擔心苦了孩子和老人。”這話說的情真意切,說着說着,老劉心頭倒真湧起一陣無力感,“像我這個年齡的人,除了咱們公司,別家的人都是不會要的。”
周輕輕被他說的心底酸酸的,安慰道:“不會的,您別想那麽多。”
“不是我想的多。”老劉重重地擦了擦眼睛,眼周便紅彤彤一片,聲音低沉道:“咱們做老實生意的,真是最怕遇到這種難纏的客戶。吃力不讨好不說,屋子裏但凡有點不如意,她們就恨不得把我們這塊辦公室給拆了。
真說起來,這些其實都是些小缺陷,她只要稍微加點錢,咱們公司的工人幹活也絕對不含糊。哪至于這麽上綱上線,找你們把這事宣揚的全世界都知道?她簡直恨不得把咱們整個公司的人都弄失業,真是好狠的心吶!”
五六十歲的中年男人,眼角處已經有了明顯的皺紋,帶着眼部周圍的一圈紅暈,說話時低聲下氣,給人的感覺真是格外心酸可憐。
相比起來,穿着高價奢侈品衣服、開着最新款法X利的牛蘭蘭,無疑更像是咄咄逼人的一方。
畢竟,只是加點錢就能解決的事,要真因此是弄得人家整個公司勤勤懇懇上班的人都失業,确實太過分了。
周輕輕眼眶濕了濕,抿着唇道:“您放心,我們的報道一定是最公正的!”
看到小姑娘的情緒被自己帶上來了,老劉将翹起來的嘴角壓下去,繼續哀聲道:“我看您和牛女士溝通的還算順利,要不您再和她商量一下,如果她願意,再加二十萬,我們可以幫她把剩下的東西都弄好。”
“好!”
周輕輕繃着臉過來,又一臉沉痛地離開,心情幾乎挂在臉上,被裝修公司那群員工看的清清楚楚。
“劉經理,她就是那個記者嗎?看着不怎麽聰明的樣子啊。”一個戴着圓框眼鏡的方臉男生湊了過來。
“去,怎麽說話呢!”老劉不痛不癢的呵斥了他一聲,笑道,“人家小姑剛畢業,這是天真直率!”
“您都這麽說了,牛蘭蘭的事肯定解決的差不多了。”方臉男生給自家老大遞了根煙,跟着他一起往員工休息室走,笑嘻嘻道:
“這事兒本來怪不到我們頭上,誰讓那女的那麽有錢,還在我們這兒不停殺價!那天跟她談單的時候,我血壓都快升上來了,要不是您出馬,我都恨不得讓她哪涼快去哪呆着!”
“你還是太嫩了,”老劉抽口煙,撣了撣煙灰,穩重道:“說實話,牛蘭蘭這單我真不怵她。”
“材料明細全都在這兒,沒作假就是沒作假,就算拿到明面上,咱們也是心裏敞亮,主要就是給她個教訓!”
“哈哈哈,經理您說的對。對了,我這邊今天下午還約了個客戶,那人也挺讨人嫌的,要不您去幫我撐撐場子?”
“行,到時候你叫我。”
另一邊,周輕輕真的聯系了牛蘭蘭。
對面此時的态度驟變,隔着電話都能感受到她的憤怒,“你當記者當得腦子進水了嗎?我是受害人!受害人你懂嗎?!你還讓我給他加錢?你怎麽不讓我直接把房子送給他們算了?”
說到後面,聲音尖利地幾乎破音。
周輕輕為難的挂了電話,咬了咬嘴唇,猶豫了半天,終于還是捏起了中性筆。
牛蘭蘭家的裝修确實有點小問題,但以她的眼光來看,也不是不能住,而且‘衡市裝修公司’也承諾了,只要加一點錢,他們就能幫她重新弄好。
可是,要是真把這件事往裝修公司不利的方向寫,真導致幾百人失業,上百個家庭愁雲慘淡,這又是何必呢?
所以,最後的題目是——《業內裝修,外行人是否該指手畫腳?》
稿子被交了上去。
秦歌坐在辦公桌前,一目十行地看完她寫的稿件,沉默十幾秒後,丢下。
“重寫。”
聽到這句話,周輕輕松了口氣,被要求重寫過四五次,她現在不僅沒有最初的沮喪感,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感慨。
手指剛碰到稿件,對面女人冰冷地聲音在她前方響起,“周輕輕,你不适合這份工作。調崗還是離職,自己選一個。”
周輕輕臉色‘唰’地變白,身體頓時緊繃,聲音幹啞道:“主編,我這次又做錯了什麽?您告訴我,我一定改!”
周輕輕無疑是個好員工,任勞任怨,勤勤懇懇,做事從不推脫,上級臨時安排的事也都能及時完成。
但是,她不适合成為輿論的領導人。
秦歌的目光從她臉上略過,停在桌角上的這份稿子上,漠然道:
“立場找不準的人,不該代替公衆發言。”
周輕輕手指無意識将寫了自己文章的A4紙攥在手裏,長長的眼睫微顫,眼淚迅速聚集在眼眶中,倔強且堅強道:
“主編,當記者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如果您覺得我做的不好,我以後一定會改!請您再給我一個機會!”
秦歌擡起眸子,敲了敲桌面,語氣淡漠道:“我不是找你商量,是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