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不拔】
莉迪亞在下落。
從不知有多高的地方, 迅速地下落。強烈的失重感幾乎要奪走她的心跳, 高空的風呼呼刮過她的臉頰，如刀子般在她臉上留下淡淡的紅痕。半長的金發被胡亂吹起，拍打在她的肩膀與耳朵上，帶來如鞭子抽打的劇痛。
風太凜冽了, 每一次試圖睜開眼睛，都以失敗告終。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在下墜，下墜，下墜……就當她以為自己将永遠這樣墜落下去時, 伴随着一聲巨大的落水聲, 她的身體直直紮入了一片溫暖的湖水中。
過于強烈的撞擊讓莉迪亞一下子落進了湖底的淤泥裏。糾結黏滑的水草從四面八方伸來，纏住了她的四肢，莉迪亞越掙紮，水草纏得越緊，沒多久, 窒息的感覺就席卷而來。肺部疼得就像有把火在燒一樣, 腦袋漲漲的, 意識也漸漸昏沉了起來。咕嘟一聲，她用手卡着脖子，吐出了一大團氣泡。
不行了，好痛苦……
随着最後一點氧氣耗盡，莉迪亞的意識也陷入了一片混沌。迷迷糊糊中, 她只覺得有一雙溫暖的手摟住了自己, 把她從幽深寒冷的湖底救出, 放在了岸邊。
“噗…咳咳咳……”
有人将她背部擡高，用手拍了拍她的背。莉迪亞嗆咳幾聲，吐出了一口水，阻塞的呼吸總算順暢了起來。她艱難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人的膝蓋上，摟抱着她的那人，大約二十上下的年紀，裹一身奇怪又古樸的黑色長袍，煙灰色的發絲，一雙寶石藍的眼，眉眼精致，容貌俊美，如果不是年紀不對，莉迪亞差點脫口喊出“雷伊諾爾茲”的大名。
說起來……這到底是什麽情況，她不是被女神欺騙，變成雕像了嗎，怎麽突然掉進了一片湖裏？
回想起掉落前的記憶，又是憤恨又是後怕，莉迪亞心裏湧上濃濃的悔意。也許，她當時應該聽雷伊諾爾茲的，把那把劍拔/出來。
“真奇怪，你身上有伊恩的氣息。”
耳邊吹過一陣熱氣，來自他人的觸碰吸引了莉迪亞的注意。
救了她的那名青年別了別黏在她唇邊的一绺發絲，蒼白的手從臉頰開始，自上而下一寸寸撫過她的身體。隔着薄薄一層法師袍，莉迪亞能清晰地感受到從青年指尖傳來的按壓感，柔軟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如果不是青年的眼神太過幹淨，完全沒有夾雜欲念，莉迪亞覺得自己肯定直接就一個大魔法糊上去了。
但即便如此，面對來自這個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的觸碰，莉迪亞最大的讓步也僅僅只是忍着沒有反抗而已。當那人的手逡巡了一圈，複又落在她左胸口，并試圖扯開衣領查看下面時，莉迪亞一把推開了他的手。
“雖然很感謝你救了我，但這樣也太過了吧！”
“你身上有伊恩的氣息……很微弱，但我确實從那裏感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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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似乎并不明白莉迪亞在羞惱什麽，繞開她推阻的手，再一次點上了莉迪亞的左胸，并精準地戳上了當初那顆眼球形珠子嵌入的地方——那裏目前恢複了柔軟，空無一物。莉迪亞這具身體不争氣得很，被人這麽一戳，半邊身子過了電一樣酥軟了下來。她漲紅臉，頑強地再一次推開了青年的手。
“你知道伊恩……你究竟是誰？”
一邊問，一邊将另一只手摸向藏在口袋裏的身份卡，想見勢不妙就讀個檔，卻不料摸了個空。莉迪亞一驚，身份卡與主人是綁定的，就算被偷也會自己回來，不可能丢，可她的口袋裏卻空空如也，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名為特雷克裏斯特。”
青年緊随其後，報出了一個讓莉迪亞驚得下巴都要掉出來的名字。當他念出那個名字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莉迪亞仿佛看到那一雙幽深的寶石藍色眼睛自虹膜深處發出了淡淡的藍光，那種感覺就好像，這個名字本身就帶有着力量。
“特雷克裏斯特？你是傳說中那個邪神？”
太奇怪了，邪神本體不是正被封印在黑暗祭壇嗎，怎麽突然冒出個自稱邪神的家夥？……可這人長得跟雷伊諾爾茲真的很像，如果說他是本體，似乎也說得通，但神之類的不都應該跟那可惡的梅爾克琉斯一樣，身上發着光扇着翅膀腳不沾地飛來飛去嗎，怎麽這人看起來這麽像人類，神殿裏看到的特雷克裏斯特的浮雕可是有尖角和蝠翼的哦。
莉迪亞的腦海裏一瞬間跑過了無數的念頭。
青年對莉迪亞的問題不置可否，他好奇地看着莉迪亞，手指不停在她臉上身上戳來戳去，似乎對她充滿了興趣。
“你從哪裏來，是伊恩帶你來的嗎？為什麽我會把伊恩給你？”
“是你的分/身——如果你真的是特雷克裏斯特的話，一個叫雷伊諾爾茲的人給我的。”
莉迪亞受不了這人無休止的騷擾，白了青年一眼，從他懷裏支起身子，屁股一挪，坐得離他遠遠的。既然知道伊恩，還自稱邪神，眼前的青年也許知道些線索，她想跟他好好聊聊。
“雷伊諾爾茲？我喜歡這個名字。”
讓莉迪亞失望的是，青年聽到這個名字後，只是頗有興趣地來回咀嚼着冗長拗口的讀音，并沒有更多讓她期待的反應。不得已，她只能自力更生，連珠炮一樣冒出一個接一個的問題。
“這裏是哪裏？我為什麽會從天上掉下來，還有你，不是被梅爾克琉斯封印在黑暗祭壇嗎，怎麽突然跑出來了，你的分/身雷伊諾爾茲呢，他是被你吸收了嗎？”
“封印？看來将來真是發生了很了不得的事啊。”青年聞言沉思了一下，看向莉迪亞的眼神顯得更有興趣了。被他這樣看着，莉迪亞總有種自己變成了砧板上的羔羊的錯覺，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身後的樹林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铠甲撞擊聲。
“就在那裏！預言中提到的蕾切爾湖！”
“附近的村民報告在蕾切爾湖畔看到了隕石降落的異象，救世之女應當已經降臨了！”
随着腳步聲的靠近，莉迪亞聽到了清晰的說話聲。
“人類，礙事。”
青年向來溫和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抹嫌色，他伸出手，像對待某種寵物一樣揉了揉莉迪亞的頭，權當道別，然後站起身，無比自然地走進樹下的陰影中，整個人就像融化在黑暗中一般，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
莉迪亞坐在地上，眼睜睜看着這個難得的情報源消失在眼前，還沒顧得上懊惱，一群身着白袍聖職者打扮的人突然從林中闖出，他們的身後，緊跟着兩隊铠甲锃亮的士兵。
“啊啊，這純淨又強大的靈魂能量……您想必就是梅露涅瓦女神降下的神聖之子，救世的聖女大人吧！我等迎駕來遲，還請您寬恕。”
打頭一人是一個年邁的老頭。他戴着一頂高高的白色禮帽，身上穿着的白袍有大量金色的花紋鑲邊，看起來似乎身居要職。這人走到莉迪亞面前，恭敬地單膝下跪，執起莉迪亞的手親吻了她髒兮兮的手背，周圍的所有人似乎從此行動中獲取了信號，忽然整齊劃一地跪了下來，趴伏在地。
“恭迎聖女！”
“……”
什麽鬼！這是什麽展開！話說那無處不在的系統提示呢，這麽關鍵的時刻怎麽突然不出來了？！
迷茫的莉迪亞就這樣半拖半拽地被人群簇擁着，帶去了聖都的一座神殿內，作為預言中的救世聖女，好吃好喝地被供了起來。雖然是聖女，她要做的就只有穿着雪白的輕飄飄的裙子，坐在花車上對周圍的人微笑揮手致意，再有就是整日裏在神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要什麽一句話就有人送上來——只除了男人，因為聖女必須是身心純潔的，所以整個神殿除了當初那個老頭和一些高層，莉迪亞基本上看不到男人。
一頭霧水的莉迪亞就這樣苦逼地在神殿一呆就是三個月。這三個月裏，她又是惡補圖書又是四處打聽，終于把自己現在的情況了解了個**不離十。
簡單概括一句，她這是穿越了。
還是那個坑爹游戲的世界，時間線卻一下子推到了千年前“諸神之戰”的時期。這應當就是雷伊諾爾茲給她的那顆名為“伊恩”的寶石的作用。邪神特雷克裏斯特，有一雙蘊含無窮神力的眼睛——這也是邪教團“天啓”以眼睛作為圖騰的原因，其中，他的右眼名為伊恩，代表反叛與亵渎時間。
莉迪亞不知道為什麽身為邪神分/身的少年當初要把那麽重要的東西給自己，但毫無疑問，自己被他救了一命。她因此對少年充滿了感激，連帶着對邪神一派的印象也好了很多。尤其是現在，通過打探來的情報發現“邪神”這一稱呼根本來得有些名不副實後，莉迪亞簡直恨不得馬上打包行李去投奔特雷克裏斯特。
什麽鬼邪神啦！他只是島嶼東部的游牧民族信仰的自然神，這些淳樸的居民崇拜強大、純粹的力量，他們給引起火山爆發、地震與風暴的自然力量取名為特雷克裏斯特，将無序與混亂之神奉為主神，特雷克裏斯特自信仰中獲取真名，自然而然成為了東部居民的庇護神。這時候的弗朗茲島，富饒的西部還處在連年戰火中。
等到了內亂結束，西部統一，貪婪的統治者觊觎東部健壯的牛馬駱駝與水草豐美的土地，劍尖一轉，便揮師東下。這之後便是一段持續了數十年的漫長東西部混戰。
與特雷克裏斯特庇護下的東部不同，西部雖然也有崇拜的神祇，但這名為梅露涅瓦的女神是極少數聖職者杜撰而來的，一開始并未獲得實體，實力也與自然神相距甚遠。在一開始十幾年的戰争中，西部在戰場上反而一直處于被動。
然後，卑鄙的西部就編造了邪神一說，開始各種扣鍋啦——發生瘟疫，怪邪神，摔死個人，怪邪神，家裏老母豬不下崽，肯定也是邪神惹的禍（此處為莉迪亞腦補）……民衆嘛，愚昧無知，人雲亦雲，稍微營造點民族仇恨，就能立刻黏在一起，擰成一股繩，再加上不知哪裏冒出來的神秘占蔔師預言了封印邪神的“救世聖女”、也就是莉迪亞的降臨，一時間，西部的士氣空前膨脹，戰争局勢也開始一邊倒。
身為聖女的莉迪亞夾在中間，表示壓力很大。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穿越到千年前，居然還是逃不過被獻祭的命運——雖然聖教高層瞞她瞞得很緊，但莉迪亞也不是什麽笨蛋，所謂的救世聖女，其實就是活祭品。為了将一個真正的自然神封印，她需要同時獻上自己純潔無瑕的肉身和來自異世界的強韌靈魂。這也難怪游戲的一周目女神什麽也沒叫她幹，就讓她直接二周目了——因為一周目她失貞了，無法滿足做活祭的要求。
已經上過一次當，莉迪亞當然不會坐以待斃。繼續待在神殿的話，黑暗祭壇那個被劍當胸刺透的漆黑雕像就是她的未來。
身為聖女，她的周圍明裏暗裏都是眼線，無論她走到哪裏，大批的侍女都會像跟屁蟲一樣跟着她，其中不乏一些武力值奇高的女侍，只可惜莉迪亞也不是普通人。梅爾克琉斯的力量鞭長莫及的現在，游戲系統已經失效，但她學會的魔法還熟記在心，那只哆啦A夢背包也奇跡般的可以使用。抓住某次守衛換班的空檔，莉迪亞幾個大魔法放倒了一票人，劫了匹馬就孤身一人闖出城外。
接下來就是一段持續半年的逃亡。
半路上，她再次邂逅了特雷克裏斯特，與市井流傳的能令兒童停止夜哭的恐怖傳聞不同，實際交往後，莉迪亞發現這名“邪神”非常單純，絲毫沒有什麽架子。出于好奇，他一直跟着她，莉迪亞樂得多一個護衛，自然不會推辭。沒有系統的管束，也沒辦法存檔，雖然前進道路上處處都是危險，這段時間卻是莉迪亞穿入游戲後過得最愉快的日子。一人一神就這樣甩開西部的追兵，一路向東，逃到了特雷克裏斯特庇護下的東部。
莉迪亞曾經以為，只要擺脫聖女的身份到達東部，她就能安全。
沒有了她，西部一定軍心大亂，準備了多年的邪神封印計劃也無法順暢展開，除非梅露涅瓦女神能再次召喚一個來自異世界的倒黴蛋做聖女。但特雷克裏斯特告訴過她，破開位面壁壘進行召喚是相當大的消耗，在莉迪亞被成功召喚的近百年內，這是無法實現的（盡管召喚成功本身也有伊恩的一份力）。
這是不是意味着，特雷克裏斯特被封印的未來被規避了呢？
莉迪亞不清楚。她無法預見到一百年後會發生什麽，但至少短時間內，她和特雷克裏斯特都不需要再擔心什麽了。真好，至少在她活着的時候，那個一口一個“莉迪”、像大型犬一樣黏人的家夥，能夠一直這樣自由純粹下去。
直到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上，一把劍當胸穿過，将她和特雷克裏斯特刺了個對穿前，莉迪亞都一直這樣一廂情願地相信着。
那把劍，本來并沒有刺向她……為什麽會沖上前擋在特雷克裏斯特面前呢？
她嗆咳着，吐出一口血，鮮血染紅的地面，熟悉的封印法陣發出了淡淡的金光。激活法陣的是邀請她參加祭典的羅斯維其，東部部落首領最不起眼的三兒子，一個毫無存在感、總是腼腆傻笑的青年，她的好友。
他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也知道總和她形影不離的青年就是特雷克裏斯特。
他是她最好的朋友。
“這把劍能克制伊恩的力量，他們許諾，只要封印邪神，就推選我做東部的首領……對不起。”
羅斯維其不自在地躲避了她質問的目光，手一揮，大量被綁縛的熟悉面孔被推到了法陣邊，無數顆頭顱随着白刃的揮舞落下，污濁的鮮血大量地噴湧而出，莉迪亞腳下的封印法陣吸收了鮮血與靈魂的獻祭，迅速成型，幾乎在一眨眼的工夫，她就維持着憤怒與不甘的表情，整個變成了雕像。
呵呵，這就是人類。
真善變啊……
-達成Bad End：【輪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