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現實
伴随最後一聲倒數,徐以年眼前的世界飛速崩塌為無數碎片,濃烈的紅色頃刻便占據了視野,天地連成一線,機械的播報聲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卻又清晰異常:
[紅色時間十點整,玩家提前完成任務,即将脫離樂園。]
咚——
徐以年遽然睜開眼睛。
咚、咚——
放置在牆角的落地鐘在十點整敲響了三次,重回現實的一瞬間,明亮的光線刺入眼中。別墅內漂浮着濃郁的血腥味,看清楚周圍的景象,徐以年瞳孔一縮。
四周全是妖怪的屍體,流淌一地的鮮血甚至将情報點的別墅地板染成了紅色。徐以年猛地扭過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見郁槐安然無恙沉睡才稍稍松了口氣,但當注意到其他沉睡的妖怪,徐以年的表情倏忽凝固。
南栀、謝祁寒、霓音……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而這些倒在地上死去的妖怪,他竟然一個都不認識!
耀眼的光刃打落了懸挂在天花板上的裝飾燈,不遠處兩只妖怪纏鬥在一起,激撞出聲聲巨響。下一秒,其中一只妖怪竟朝着他們的方向沖來,手中凝聚的白光蘊含着極為恐怖的力量。
在強光下,徐以年看清了對方臉頰右側縫合一樣的痕跡。
這居然是一只绮羅!但绮羅的能力怎麽會是光?!
來不及再多想,徐以年立即釋放出雷電,想不到绮羅看了他一眼,仿佛見到了什麽讓他極為震驚的事物,妖力瞬間暴漲,更加迅疾地朝沉睡的郁槐攻去!
情急之下,徐以年撲到郁槐身前,生生替他挨下了攻擊。後背傳來的劇痛令徐以年雙眼爆出血絲,口中随即湧出大量鮮血,即便如此,他仍然死死護着郁槐。绮羅本欲再攻,見此竟停了手。
恍惚中徐以年聽見另一只妖怪譏笑一聲,妩媚的女聲與游戲世界裏的播報聲逐漸重合。徐以年神色微變,疼痛卻令他無法思考,只從餘光中瞟見了女妖身後的數條狐貍尾巴。
狐妖攻向了襲擊郁槐的绮羅,轉眼間便交手了數次,兩股強橫的妖力激烈碰撞,都恨不得置對方于死地。徐以年稍作遲疑,雙手抓緊了郁槐的手臂、讓他整個人的重量都靠在自己背上,這個動作令他後背的傷口再次撕裂,徐以年一把擦掉嘴邊的鮮血,抓緊時間将郁槐背了起來。
趁着兩只妖怪纏鬥,徐以年背着郁槐跑向別墅的側門。绮羅似乎不想放他們離開,卻被狐妖死死攔住。
見狐妖寸步不讓,绮羅怒斥道:“讓開!等他醒來,再想殺他就沒這麽容易了!”
“……你居然想用這種方式殺掉郁槐。”狐妖聞言雙目圓睜,怒極之下攻勢越發狠厲,眉目間卻藏不住失望與痛苦。她聲音顫抖,好似被逼入絕境,“你明知道一旦開啓游戲,我的性命就和所有玩家連在了一起,你殺了郁槐,我也要死!”
绮羅嗤笑道:“那你呢?計劃裏可沒有殺徐以年這一環。”
狐妖沒想到他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打算——将原本用于郁槐的計劃嫁接給了徐以年:她特意調整了徐以年的游戲難度,讓他先所有人一步脫離精神世界、同她斷開連接。此時徐以年不再是“玩家”,其他人又深囿于精神世界,趁他孤立無援之時,殺他易如反掌。
事已至此,狐妖看着绮羅冷淡譏嘲的模樣,壓抑已久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她妩媚的臉龐因嫉妒而扭曲,聲音恨恨:“是,我想殺了他!那又怎麽樣?!他不就和你換了命相嗎?你如果需要一個人幫你掩蓋命相,我也可以!”
“你的白夜命?我可看不上。”绮羅不為所動,招招攻向她的要害,見狐妖情緒激動更是火上澆油,故意刺激她,“你如果想幫我的忙,就別礙事,讓我殺了郁槐。”
狐妖目眦欲裂,怒吼道:“——你把我當什麽?!”
……
……
徐以年背着郁槐往外跑,盡可能加快了速度。背上的劇痛令他臉色蒼白,奔跑過程中呼吸愈發急促,他嘗試聚集異能,還沒成功便咳嗽不止,指尖的電光只閃了一瞬就消失不見,往日不值一提的異能消耗此時成了巨大的負擔。
徐以年頭暈目眩,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算別墅裏那兩只妖怪不追出來,他身受重傷、郁槐昏迷不醒,早晚都會惹上麻煩。得先找一個藏身的地方,等郁槐從游戲中醒來。
遠處依稀傳來妖怪的笑鬧聲,集市的影子映入眼簾,徐以年的目光漸漸停住。
他記得各個區的集市都有紅燈區,倒是個适合躲藏的地方。
徐以年脫下郁槐的外套穿在自己身上,遮擋住了背上鮮血淋漓的傷口。怕郁槐被人認出來,徐以年扶着他,讓他低頭半靠在自己身上。他拍了拍自己的臉,臉頰有了些許血色,便僞裝成醉酒的模樣扶着郁槐晃晃悠悠往前走。
徐以年一路繞開集市上叫嚷的妖怪,盡可能減少存在感。視野中映入了一棟紅牆的小樓,大白天也亮着暧昧的粉色燈光,看見衣着單薄、慵懶地倚在門口的女妖,徐以年頓了一頓,朝着小樓走去。
這個時間段,來尋歡作樂的客人并不多。他倆一踏進門,女妖笑吟吟地迎上來:“小帥哥,你朋友不舒服嗎?”
“他喝醉了。”徐以年抓緊了郁槐的肩膀,同女妖對上視線。看清楚他的樣貌,女妖雙眼放光,語氣都熱情了幾分:“大白天的,怎麽喝成這樣啊?那就找個心細的照顧你朋友,你呢?你喜歡什麽樣的?”
周圍的女妖聞言都看了過來,她們嬉嬉笑笑,灼熱的目光落在徐以年身上,個別膽大的甚至主動道:“我還沒跟人類睡過呢,你看我怎麽樣?”
徐以年後背疼痛難耐,此時也顧不上尴尬,對一衆女妖道:“我和我朋友一塊兒。”
女妖們沉默片刻,随即恍然大悟,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樣了:“哦……原來你們想玩這個。”
“我就說呢,怎麽兩個人一直靠在一起。”
“阿琳!來接客人了!他們要一起玩兒!”
在女妖們的哄笑中,一只貓妖邁步走了過來,她容貌嬌媚,穿着一條高開叉的吊帶裙,胸脯飽滿、腰肢纖細,裙擺下是一雙雪白的長腿,一來就沖徐以年抛了個媚眼。徐以年架着郁槐,腳都快打哆嗦了,毫不猶豫道:“就你了,走走走。”
他說得着急,但因為樣貌出衆、氣質幹淨,這副急色的樣子反而将女妖們都逗笑了。有人扯了扯徐以年的手臂:“哎,要不加我一個呗,我不收你錢。”
不等徐以年拒絕,阿琳先不幹了:“不行!難得碰上這麽養眼的客人,都別跟我搶。”
女妖們似乎很聽她的話,都笑嘻嘻的沒再多說什麽。阿琳上前一步:“我幫你扶着他吧?”
“不用,”徐以年揚了揚下巴,“你走前面帶路就行。”
阿琳帶着他一路上到二樓,進房間後,徐以年立即鎖好了門。怕被她看出端倪,他将郁槐扶上床,故意用被子和枕頭将他蓋住。做好一切後,徐以年的力氣幾乎耗盡,他喘着氣靠坐在床邊,對阿琳道:“我朋友醉得厲害,我也不太舒服,我們休息一下。你不用做什麽了,錢還是照樣給。”
阿琳的視線落在他臉上,看他确實沒什麽精神,不僅臉頰蒼白,唇瓣顏色都淺淺的,她舔了舔唇,語調暧昧:“不用你費力氣,你好好享受就行了。”
她邊說邊走到床邊,握住徐以年的胳膊輕輕捏了捏:“來都來了,哪有什麽都不做的?別人知道了會笑話我的……”
阿琳作勢要靠進他懷裏,聞到她身上馥郁的花香味,徐以年一個激靈,猛地将她推開,阿琳卻一把抓住他,嬌嗔道:“你幹什麽呀?”
“……”意識到自己重傷後的力氣還比不上埋骨場的一只女妖,徐以年僵硬地笑了笑。
阿琳看他表情不太自在,半真半假地調笑:“怎麽了?你有什麽小秘密嗎?”
“不是,我……”徐以年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急中生智道,“那什麽,我還沒洗澡,我洗個澡再來。”
阿琳一愣,哭笑不得地放開手:“一看你就是從外面來的,你也太講究了吧。”
徐以年站起來,作勢要往浴室走,想不到阿琳反手就掀開了搭在郁槐身上的薄被,自然而然道:“那你先去洗,我陪你朋友玩玩。”
徐以年聞言大驚失色,折身撲向郁槐,一把按住了阿琳試圖摸過來的手。阿琳順勢與徐以年十指交扣,嗔怪地問:“小帥哥,不是要洗澡嗎?”
徐以年頭皮發麻,胡亂扯了個理由:“……他也得先洗個澡,我跟他一起!”
三番四次遭到拒絕,阿琳的臉色已經不太好看了,見他抱着男人的肩膀,姿勢分外親密,像是連臉都不打算讓她看見,阿琳腦中轉過幾個彎,剎那間豁然開朗,神色震驚又嫌棄:“你們不會是一對吧??那你們來這兒幹嘛,砸場子嗎?!”
她越想越不對勁,當即就想叫人進來處理他們,徐以年慌忙起身想要制住阿琳,卻扯動了背後的傷口,他疼得嘶了一聲,手腳一軟趴在了郁槐身上,見阿琳快要走到門口,徐以年心急不已,撐着枕頭試圖重新爬起來,卻被人輕輕環住肩膀。
“站住。”
一道低沉清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阿琳回過頭,對上了一雙顏色特殊的眸子。
房間內燈光朦胧,不甚明亮的光源襯得那雙暗紫色的眼睛猶若深潭,這樣獨一無二的瞳色全然昭示了對方的身份。
這個人是……郁槐?!
她神色一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雙眼睛的主人,下意識聽從了對方的指令。
徐以年見他醒了,一直懸着的心終于落了地。郁槐坐起身,徐以年本來趴在他肩上,順勢靠着他坐了起來。兩人離得很近,郁槐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氣,注意到徐以年沒什麽血色的臉龐,郁槐伸手扶住他的腰。
人魚模樣的靈體悄然在枕邊出現。徐以年感覺自己沾血的下衣擺被小心撩起,冰涼的手掌順着脊背往上,輕柔地覆上後背的傷口。撕裂般的疼痛逐漸減輕,仿佛被溫暖的水流撫過。郁槐空着的那只手捏了捏他的後頸,像是在安撫徐以年的情緒。
阿琳看着兩人親昵的舉動,之前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饒是心裏再不忿明面上也不敢多言。郁槐擡眸看她:“配合一點,錢會給你雙倍。”
阿琳表情微動,剛要笑着答應,郁槐便道:“去浴室待着,別出來。”
阿琳還沒綻開的笑容消失不見,她嘴角一抽,頭也不回地進了浴室。甫一關上浴室門,半透明的結界同時升起。确定阿琳聽不見他們的談話,郁槐問:
“誰傷的你?”
“你怎麽樣?”
他們幾乎同時開口,徐以年怔了怔,郁槐先回答:“我沒事,從游戲裏出來費了些時間。你呢,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先不說這個,”徐以年想起別墅內纏鬥在一起的兩只妖怪,急忙道,“那只绮羅出現了!”
绮羅一族早在十年前全部滅亡,驟然出現一個頂着绮羅外殼的人,極可能是大長老和夏硯口中那個糾集各方勢力、屠殺鬼族的幕後元兇。
別墅內的情況十分複雜,加之一從游戲醒來就直接對上了绮羅猛烈的攻勢,徐以年根本來不及細想。如今郁槐醒來,他連忙将別墅內的情形盡可能詳細地複述了一遍。
“看來我們進入‘游戲’就是狐妖搞的鬼。”郁槐沉吟片刻,“九尾狐妖有一種特殊的能力,能夠構造出精神世界,将一定範圍內的目标拉入其中。精神世界的一切規則由她制定,足以把意志力不強的人困死在裏面。”
“她應該是想借此殺人,但绮羅的出現打斷了她……”徐以年不解,“绮羅為什麽要這麽做?”
郁槐搖了搖頭:“绮羅并沒有打斷她,精神世界一旦開啓沒那麽容易強行終止。”
須臾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你剛剛提到,绮羅試圖置我于死地?”
見徐以年點頭,郁槐道:“狐妖構造的精神世界異常精細,她甚至不需要跟目标接觸,便能強行将人拉入其中。像這樣強大的能力也有極大的限制,游戲開啓後,玩家在現實世界遭外力攻擊受傷或死亡,狐妖也會受到同等的重創。”
“绮羅想殺我不假,他還想順勢殺死狐妖。”
徐以年慢慢睜大了眼睛。
“聽你的描述,狐妖與绮羅的實力相差無幾,但绮羅若随機殺死在場其中一個‘玩家’,情況會立即發生改變。”
郁槐的語氣難得有些焦急:“我們必須盡快回去。南栀他們的處境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