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獄友
從禁閉室出來那天,宸燃的眼睛接觸到久違的日光,險些被刺激得掉下眼淚。旁邊的夏子珩一把捂住臉:“我去,太亮了。”
他剛遮住眼睛,最後一間禁閉室傳來了動靜。
徐以年出來了。
大概是前幾天餐廳鬧事的餘威猶在,押送他的獄警來了兩個。徐以年雙目泛紅、眼淚汪汪,偏偏表情比誰都臭,夏子珩看着他的模樣笑出了聲,惹得徐以年淚眼朦胧地瞪了他一眼。
看見押送自己的其中一名獄警,徐以年腳步一頓,同他四目相對。
獄警容貌平凡,丢進人堆就再難找出來。但前幾天晚上,他才在禁閉室見過這張臉。
郁槐假扮的獄警公事公辦拿出手铐,徐以年伸出手,表現得很配合。
“喲,變化真大。”另一位獄警頗為滿意,“要我說,這些新人就該送到禁閉室關一個月,不然一個個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是啊,”郁槐咔噠一聲鎖上手铐,話裏有話,“現在這樣就挺好。”
徐以年被一路押回牢房,另一位獄警先行離去,郁槐替他開了牢房門。徐以年剛進去便看見一個陌生囚犯嘴裏罵罵咧咧,将他的獄友從床上粗魯地拖了下來。
幾日不見,那名容貌漂亮的青年看起來更狼狽了,不僅身上帶着深淺不一的掐痕,臉上甚至有被掌掴後的痕跡。囚犯本打算就地辦事,手都放在了褲腰上,見徐以年盯着自己一言不發,他兇神惡煞轉過頭:“看什麽看?少管閑事!”
青年也朝徐以年望了過來,他的眼神異常疲憊,整個人仿佛失去了生機,即使被撕扯囚服也毫不反抗。
徐以年忽然問:“你自願的?”
“有區別嗎?”青年自嘲道。
“有。”徐以年話音落下,從後攥住囚犯的衣領,猛地将他從青年身上拽了起來,囚犯一個踉跄反應不及,徐以年砰一聲把人按上了牆。
郁槐挑了下眉,反手将牢門虛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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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犯大半張臉擠在牆上,看見郁槐身上的制服如同見到了救星,急忙口齒不清道:“……獄警!快阻止他!”
郁槐事不關己,閑閑地看了他一眼。囚犯見他無動于衷,以為他不認識自己:“銀哥你總認識吧?我是跟着他——呃!!”
徐以年将他又往牆裏按了些,大有把他鑲嵌進牢房的架勢:“我松手,少在這兒逼逼賴賴,趕緊滾蛋。”
囚犯不可置信,聲音都提高了一個八度:“你瘋了吧?臭小子!你讓誰滾呢!”
“吵死了。”徐以年惡聲惡氣,比他還無賴,“再罵一句試試?”
按在脖子上的手指似有千金重,明明這家夥看着清瘦,也不知道哪來這麽恐怖的力量。囚犯心裏發憷,稍微放緩了語氣:“你剛來是吧?你可能還不清楚,他就是個萬人騎的婊子,大半個黑塔的囚犯都睡過他,你犯不着為他得罪其他人!”
跪坐在地的青年咬緊了牙,沉默地閉上眼睛。
“是嗎?”徐以年忽然松開了按在他脖子上的手,囚犯心中一喜,後腦卻突然被人抓住,徐以年将他的頭往牆上狠狠一磕,“那他現在歸我了。”
囚犯反應過來破口大罵:“你他媽…神經病!你完蛋了!……”
徐以年懶得理他,直接抓住囚犯的頭發逼他仰起頭,又是一撞。
“去你媽的!……別撞了!停!我叫你停下!……對不起!對不起總行了吧?我錯了我錯了!對不起!”囚犯被撞得頭破血流,拼命掙紮也無法從他手下掙脫,最後只能連連道歉。徐以年松開手,重獲自由的囚犯扭頭看向室內,饒是滿腔仇恨也不敢再和這瘋子對視,只能将怨氣發洩在從頭到尾看戲的獄警身上:“我都說了我是銀哥的人!你他媽是聽不懂嗎?”
“別找事。”郁槐撩起眼。
他的嗓音又冷又平,明明沒什麽情緒,卻令囚犯渾身一悚。
囚犯咽了口口水,只覺得面前這獄警令人瘆得慌,到了喉嚨口的謾罵被生生壓了回去。郁槐踢開了半掩的牢房門,沖囚犯道:“滾回你自己的牢房去。”
“……”囚犯憋屈不已,捂着流血的腦袋邊罵邊出了門。郁槐本來要押他回牢房,臨走前想起了什麽,回頭掃了眼滿身狼藉的青年,再将目光轉向揍了人的徐以年——男生甩了甩染上手的鮮血,就差把爽字寫在臉上。
“不要太招搖了。”郁槐對他說。
既像警告,又像提醒。
徐以年同他對望一眼,最後小幅度地點點頭,難得聽話地哦了一聲。
等他們走後,青年走到徐以年身邊,主動朝他伸出手,自我介紹道:“裴蘇。”
“徐以年。”
“謝了。”比起先前了無生機的模樣,裴蘇眼裏重新有了光亮,“我都不記得上一次有人幫我是什麽時候了。”
徐以年看着他微微腫起的臉頰和未散的淤血,想說什麽,又開不了口。
裴蘇注意到他的視線,坦然道:“剛才那家夥說的都是真話。”
徐以年呃了一聲,欲言又止。他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見慣了人性醜惡的裴蘇頗為新奇,一雙勾人的狐貍眼慢慢彎起。
“你幫了我,我也沒什麽能謝謝你的。”他故意在徐以年耳邊吹了口氣,語氣暧昧,“要不咱們睡一覺吧?”
徐以年滿臉震驚:“不了,不用謝。”
裴蘇再也忍不住,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到最後連眼淚都出來了:“……不行,你也太好騙了。”
等笑夠了,裴蘇正了正臉色,認真開口道:“你剛才動了手,他們也會來找你的麻煩。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徐以年想了想:“你在黑塔待了很久嗎?”
“三四年了吧。”裴蘇算算時間,想到自己的變化心生感慨,“我的刑期本來只有兩年,有些囚犯不願意讓我出去,黑塔直接給我加了刑。剛進來那會兒被摸一下都能起雞皮疙瘩,現在……只要別弄死我就行。”
徐以年詫異至極:“擅自加刑??”
“這地方歸妖怪管,他們可沒那麽在乎審判臺的宣判。”裴蘇眼中飛快掠過一絲厭惡。
沉重的話題令逼仄的牢房內寂靜無聲,半晌後,徐以年忽然道:“你想出去嗎?”
裴蘇原本懶懶地撐着床,聽到這裏正要說什麽,對上徐以年望過來的眼神,到嘴邊的玩笑話最終沒能說出口。
他收斂起散漫的神色,緩緩點了點頭:“我當然想。”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徐以年說,“我幫你出去。”
“黑塔裏的囚犯大致可以分為兩類,普通囚犯和受到優待的特殊囚犯。”徐以年面朝宸燃和夏子珩,将從裴蘇那得到的信息一一道來。
趁着晚飯時間,分進不同牢房的三個人終于聚在了一起。他們躲在餐廳的角落處,宸燃點了點頭:“江骁那一類是特殊囚犯,這些人習慣了拉幫結派、橫行霸道。獄警對他們照顧有加,不管發生什麽事黑塔都站在他們那邊。”
夏子珩:“的确,一個個活得跟大爺似的。前幾天路過隔壁牢房,你們猜我看見了什麽?床墊!我都懷疑這幫人究竟是不是來坐牢的。”
徐以年:“裴蘇不知道黑塔為什麽關照他們,在他的印象中,這些囚犯一直享有特權。”
“說不定他們已經‘死’了。”面對同時望過來的兩雙眼睛,宸燃推測道,“夏硯哥說黑塔将一部分囚犯假死後收為己用,江骁他們有可能就是假死的囚犯。”
“!”徐以年眼睛一亮,“有道理啊。”
夏子珩恍然大悟,一下子拍上宸燃的背:“聰明啊宸燃!”
宸燃沉吟道:“不過具體用他們做什麽還是個問題……”
“還能幹什麽?殺人越貨,估計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事,白鹿公館裏的殺手不就是這樣麽。”
“還有一件事,”說到這個,徐以年放慢了語速,“裴蘇讓我盡量不要和特殊囚犯起沖突。”
聽說他就是前幾天100層鬧事的新人,裴蘇豎起拇指肅然起敬,一聲發自肺腑的牛逼之後,裴蘇收斂起玩笑的神色:“下次遇見類似的情況,不過分的你盡量忍忍。你剛來還不清楚,每年黑塔都會有囚犯失蹤,這些失蹤的囚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最重要的是……”
“——失蹤的都是普通囚犯。”徐以年指了指自己,“像我這樣得罪過特殊囚犯的,就更容易失蹤了。”
所以這麽多年來,哪怕那些享有特權的囚犯再過分,裴蘇都一一忍了下來。
他永遠記得和他同期進來的幾個人毫無預兆消失在了黑塔的夜色中,像是被潛藏在深淵的怪物吞噬,存在過的痕跡磨滅得幹幹淨淨。
“失蹤?”夏子珩重複着這兩個字,忍不住伸手在脖子上一劃拉,“确定不是死了嗎,比如偷偷處理掉。”
徐以年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宸燃喃喃:“沒有死……實驗室,那些人被送去了實驗室。”
徐以年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實驗室的研究內容非常特殊,恐怕有不少人搶着資助。向實驗室提供幾個活體對黑塔來說易如反掌,或許實驗室就藏在我們腳下,哪怕不在黑塔,他們也一定能把失蹤的囚犯送進去。”理清楚前因後果,宸燃的眉頭漸漸蹙起,“要想在黑塔找到實驗室的線索,可能得費一番功夫。”
“我有個辦法。”徐以年在這時開了口。
他簡單講述了自己的打算,聽完整個計劃,宸燃表情奇怪:“可行是可行,只是……你不會想公報私仇吧?”
“我是那種人?這叫合情合理。”眼見宸燃面露了然,徐以年有些惱怒,“你就說你幹不幹。”
“雖然冒險了些,但也是目前最可能奏效的辦法。”宸燃看向小組裏的最後一個人,“我沒意見,夏子珩呢?”
“你倆都同意,我當然得跟上節奏了。”夏子珩吊兒郎當應聲,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不過黑塔的牢飯可真難吃啊,搞得我特別懷念市中心那家烤魚。”
宸燃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想起那場因意外被迫結束的聚餐,對夏子珩道:“想吃就把葉悄帶回來。”
“出獄第一餐吃魚。”徐以年語氣輕快,“就這麽說定了。”
黑塔底層,實驗室。
葉悄順着雪白的走廊一路向前。他是唯一被允許自由出入的實驗體,擁有和高級研究員一樣的權限。四面八方的目光若有若無落在他身上,葉悄視而不見,神情冷漠。
走廊盡頭,守在門口的研究員對他說:“博士叫你進去。”
葉悄一句話也不說。這副目中無人的模樣令研究員皺了皺眉,偏偏博士對這個實驗體偏愛有加……研究員心中不滿,仍是替他拉開了門。
“你來了。”博士聽見腳步聲頭也不回,示意自己旁邊的位置,“來這邊坐。”
雪妖正在看翻看桌上的資料,桌旁放置着幾碟精致的糕點,紅茶冒着熱氣。他合上資料:“又在房間裏待了一整天?多出來走走,別憋壞了。”
白鹿公館一事後,葉悄心灰意冷,雖然對他提出的要求言聽計從,卻也表現得異常冷淡。博士當他受的刺激太大,怕葉悄悶出毛病,特意允許他自由出入實驗室。
葉悄不說話,倒是依言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博士見狀笑了笑,語氣透着親昵:“陪我吃點東西。”
葉悄低垂着眼,藏起情緒:“不是說實驗不順麽。”
半小時前,博士稱實驗不順讓他過來。盡管這些天葉悄逐漸習慣了博士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将他叫來身邊,仍然無法抑制地感到厭惡,
“是不太順,不過……或許很快就有轉機了。”
不知想到了什麽,雪妖的笑容更深了些。他的手指像蛇一樣冰冷滑膩,順着葉悄的手腕下移,最終緊握住他的手:“而且你回來了,遇上些小麻煩也可以忍忍。”
葉悄強忍着不适,沒有立即甩開他。
還沒到時候。
冷靜下來後,葉悄總感覺白鹿公館內發生的事情有些蹊跷,只給他看一段監控錄像實在不像博士的作風,如果一切确如對方所言,博士應該恨不得将徐以年的屍首擺在他面前。
說不定徐以年根本沒有死。
等到确認了徐以年的情況、弄清楚博士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他要在合适的時機徹底做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