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擁而眠
郁槐伸出手,将人接進了懷裏。
徐以年的體重和個子不怎麽相符,明明有一米八的身高,這樣一下子撞過來他也沒感覺到多大的沖力。他輕聲叫了徐以年的名字,确定是真的昏迷了過去,郁槐彎下腰,讓男生靠着他的手臂慢慢倒下來。他一手攬着徐以年的背,一手穿過腿彎,很輕松地将他整個人打橫抱起。
對于妖族來說,抱起一個人類就像抱了個布娃娃,幾乎不用費什麽力氣。
橡山競技場的女經理從徐以年下臺起就候在一旁,按照慣例,她需要向本月的勝利者說明競技場給予的獎勵,除了獎金以外,競技場還會為勝利者舉辦慶功宴。見郁槐抱着徐以年似乎準備離開,女經理大着膽子問:“您是要送他去治療點嗎?那邊有很多人魚都願意免費幫他療傷。”
妖族崇拜力量,競技場的勝利者會收獲無數女妖的青睐,她們常常主動找勝利者一夜狂歡。除了金錢,美豔妩媚的女妖也是驅使大多數妖怪踏上賽臺的原因。
況且徐以年是個人類。
競技場的勝利者大多是妖族,很少有人類能在這地方站到最後,向來傲慢的人魚都對今晚的勝利者充滿了好奇,她們想親眼看一看他、想湊近了和他說幾句話。就連女經理自身都對這個傷痕累累的人類産生了興趣,他蜷縮在老板懷裏,看起來孱弱得不像話,和賽臺上殺伐果斷的模樣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不用。”郁槐道,“我幫他治療。”
“那晚上的慶功宴……”
他直接替徐以年做了決定:“他不會去了。”
三言兩語間,郁槐的态度已經足夠明确。先前起哄看熱鬧大多數妖怪都帶着玩笑心理,女經理也沒怎麽當真,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
“抱歉。”她連忙道歉。無論他們的關系究竟如何,老板顯然是在意他的,一想到自己居然當着老板的面暗示有不少女妖想和這個人類親昵,女經理就恨不得一頭撞上賽臺。
“那就不打擾您了。”她鞠了一躬,匆匆離開。
空氣中傳來硴啦硴啦的碎裂聲響,郁槐面前的空間像被打碎的玻璃般分裂開來。不遠處的觀衆席上,看見這一幕的妖怪面露羨慕:“聽說郁老板能随意出入自由港的各個場所,百聞不如一見,這簡直比傳送陣還方便。”
“這是他的權限,這座城市可是認主的,他進出自由港的方式也跟我們不同。”
“自由港算宣夫人留給他的遺産了,要是沒發生那件事,他現在指不定有多風光。”年齡大些的妖怪回憶道,“最厲害那幾年連除妖局都要看他們家的面子,我聽說徐家最開始根本不願意和鬼族結親,最後怎麽着?還不是他一句話的功夫,人就成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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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徐家那小子走運,老板要是還對他感興趣,現在一樣能輕輕松松搶過來!”
“說得好像誰對那段舊情念念不忘似的,都多長時間了,他身邊會缺這一個?看看自由港這副輝煌的樣子,老子都想跟他搞對象。”
……
妖怪們講話時都沒刻意放低音量,郁槐把他們的議論聽得清清楚楚。他抱着徐以年徑直走進那道裂開的空間,将人聲鼎沸的橡山競技場抛在身後。
裂縫合并,最後一絲喧嘩也消失不見。
偌大的房間如同開闊的宮殿,穹頂狀的天花板與牆面連為一體,銜接處不見一絲縫隙。在寸土寸金的自由港,這樣奢華的空間能買下數不清的奇珍異寶。落地窗外映着輝煌璀璨的夜色,向下俯視時整座城市都仿若俯首稱臣。
南栀不久前來房間裏換過花,空氣中漂浮着晚香玉幽幽的氣味。
郁槐将人輕放在床上,解除幻術後,徐以年真正的樣貌顯露出來。他坐在床邊,單手解開了徐以年的衣扣。
衣衫褪去,傷勢顯得有些駭人。謝祁寒出手向來簡單粗暴,還特別喜歡大範圍攻擊,徐以年身上不少皮膚被擦破了。他的脖頸處有一道仍在滲血的劃傷,如果骨刀的刀鋒再深入幾分說不定會當場斃命;傷勢最嚴重的小腿在快速奔跑的過程中形成了二次傷害,已經可以看見裏面的骨頭。郁槐用指腹輕觸,昏迷狀态的人因為疼痛而微微抽搐。
似乎從很久以前開始,徐以年就喜歡用搏命的方式打架。
楓橋學院的學生時不時就要出校斬殺妖怪,有一次他恰好碰上徐以年做完任務回來。黑發黑眼的男生被同學攙扶着,身上挂了彩。當時他和徐以年假扮情侶大半年,他倆的關系全校皆知。扶着徐以年的同學一看見他,興高采烈喊道:“郁學長!”
郁槐注意到徐以年帶了一身傷,傷勢最嚴重的左腿纏着一圈又一圈繃帶,走路都不方便。那同學似乎很興奮,指着徐以年說個不停:“你不知道,他實在太厲害了!我們這次任務碰上了十幾只夜行魅,本來都打算放棄了,就靠他力挽狂瀾!”
徐以年瞅了郁槐一眼,漂亮的眼睛格外明亮,藏着些許得意的神色:“還行吧,也不算特別危險。”
同學大驚小怪:“這還不夠危險?牛逼啊,你也太經得起刺激了。”
郁槐面色微沉,伸手握住徐以年的肩膀,對扶着他的同學道:“麻煩你了,我送他回去。”
同學連聲答應,将徐以年交到郁槐手中。男生的身軀靠了上來,因為不小心碰到傷口,徐以年不自覺嘶了聲。郁槐表情不太好看,徐以年卻沒注意。準确說來,那時候他幾乎不怎麽關注郁槐的心思,他自我慣了。徐以年笑着問:“郁槐,你殺過夜行魅嗎?應該殺過吧,我費了不少功夫才知道要徹底破壞它們的影子,不然怎麽殺都能複原……差點兒就被一爪子捅對穿了,幸好我反應快,只傷到了腿。”
“我們組其他人本來打算撤退,但我占了上風,他們又都回來了。”
他在他耳邊說個不停,帶着點兒少年人的炫耀。郁槐壓抑的火氣卻越來越盛,聽到最後出聲打斷他:“你覺得自己做得很對嗎?所有人都知道撤退,只有你一個人留下來。”
徐以年一愣,反問道:“我能殺了他們,為什麽要逃?”
郁槐語氣不善:“你就這麽喜歡拼命?日常任務只是為了歷練,沒要求你們不惜一切代價完成。”
徐以年的聲音也淡了下來:“我做我該做的事,你憑什麽說教我?”
相識以來,徐以年從來沒用這樣疏離的口吻同他說過話,郁槐心裏一刺,忍不住抓緊他的手,他沒收住力氣,徐以年的手腕被他捏得咯吱一聲悶響。
他死死盯着徐以年:“你就完全沒考慮過我的感受?”
徐以年被看得不自在,一把甩開他的手,氣勢洶洶沖他吼道:“我考慮你幹什麽!你誰?真把自己當我男朋友了?”
看着他一瘸一拐離開視線,郁槐逼自己忍了又忍,才沒當場把這只養不熟的狼崽子抓回來。
但後來……
想到沒過多久發生的事情,郁槐的眉眼柔軟了幾分。
人身魚尾的靈體憑空出現,在空中甩了甩小小的尾巴。郁槐手上浮現出一層透明的膜,這便算是驅鬼了。他抱着徐以年,手臂收攏,讓對方緊靠在他的胸膛前,空出來的那只手則撫上了傷處。
人魚的肢體表面覆蓋有一層透明的薄膜,通過接觸這層薄膜,大多數傷口都能得到治愈。
不可避免的,治療過程中他的指尖染上了徐以年的血,溫熱的血液順着薄膜表面流淌下來。他其實不怎麽喜歡人魚的能力,滑滑膩膩的。治療類的能力雖然稀有,但他還殺過其他擅長治愈的妖怪,之所以用這個能力……
郁槐的手指順着雪白的脖頸一路向下,拇指輕巧地刮過喉結,握住了那道險些致命的刀傷。
仿佛察覺到要害被他人握在手中,徐以年的眼睫不安地動了動,小小的淚痣也随之一顫,令人移不開視線。
即使時隔多年,郁槐也記得看見他的第一眼。
男生的目光望向人群,表情看起來酷酷的,還沒褪去稚氣的桃花眼卻不經意地流露出羨慕。
這小孩兒在羨慕什麽呢?
不久郁槐知道了他是誰,也知道了他的命相,意識到徐以年羨慕的是那些沒有命相束縛的普通人,郁槐開始不自覺地留意他,就像用目光追逐一只蝴蝶。他看着徐以年一個人走過黃昏時的操場,肩上懶洋洋地挂着個書包;隔天五年級的秦主任就沖着這小子狂風暴雨一頓輸出,說自己教了幾十年書還沒遇見為了應付老師背空書包的奇葩,你但凡有一天晚上把作業背回去,理論都不可能考成那副鬼樣子!
……
如果他願意到我的身邊來,我會照顧好他的。
在徐以年被秦主任罵得狗血噴頭、最後領罰去圖書館抄校規時,郁槐突然萌生了這個想法。
懷裏的人在這時動了動眼皮,眼睛好不容易睜開了一條縫。徐以年茫然而迷糊地注視着前方,恍惚間感覺有誰抱着他,他努力睜大眼睛,想看看自己到底身處何處。
他還是很疲憊,出于常年養成的警惕性,他強迫自己蘇醒了過來。但他太累了,連完整的思考都沒辦法做到,只能大致觀察和他相擁之人的輪廓。
朦胧中,他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眸子。
徐以年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清醒還是不清醒。實在是頭昏腦漲得厲害,幹脆自暴自棄,放任自己做出了此時此刻最想做的事情。
他小聲地喊:“郁槐……”
因為音量小,他叫他的名字時既像在求救、又像在求饒。
妖怪被他勾中了軟肋,手上動作停頓。
半天沒有得到回應,徐以年不甘心地動了動酸軟的手指,勉強抓住了近在咫尺的人。他的指尖發着顫,被他貼近時就像被瑟瑟發抖的幼獸親近。這樣無力地抓撓了幾下,徐以年又再度昏迷過去。郁槐看着他毫無防備的模樣,目光漸漸柔軟,在最後一刻回握住他因為脫力而滑落的手。
他将手指慢條斯理卡進男生的指縫間,而後五指下扣、十指交握,親密得仿佛不分彼此。他保持着這個姿勢慢慢松開圈住徐以年的手臂,轉而用掌心托住他的後背,讓他能夠安穩地躺在床上。
為了治療,他需要一直和徐以年保持肢體接觸。郁槐特意注意了傷口的位置,确定不會壓到傷處後順勢躺在了旁邊。察覺到自己的每個動作都不知不覺帶上了小心翼翼的味道,他不禁笑了笑,自言自語:“多久沒這樣了……”
他伸手輕輕扣住枕邊人的肩膀,長臂一攬,将人攏入懷中。
徐以年的臉頰和脖頸都是羊脂般的顏色,雙唇因為失血略顯蒼白,這副病弱的樣子絲毫不影響他的外貌。他長大了,容姿也變得越發豔麗。
要是有人魚擁抱他、替他撫慰傷口……
相握的五指不覺收緊,郁槐垂下眼。
——他大概率會把那只手直接折斷。
在自由港冰涼的夜晚,徐以年身上的溫度有種難以言喻的誘惑力。明明擁有那麽強悍的爆發力,放松下來他的肢體卻很柔軟,抱着他的感覺就像抓住了一團雲。
郁槐将他抱得更緊了些,頭也埋進他的頸窩裏。
如同墜入溫暖的雲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