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幻妖
徐以年心髒一跳,不可置信看着他,郁槐好整以暇同他對望。
展臺附近逐漸傳來騷動,淡藍色的結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蘇棠再也維持不住冷靜,焦急的聲音打破了現場凝固的氣氛:“時間到了!”
宸燃猛地扭過頭,見幻妖、巡邏隊和祁海分局的除妖師們徹底沖破限制,表情難看到了極點。
只差一點就能逃出去,好死不死撞上了郁槐……!
擺脫結界的幻妖餓虎撲食般沖上前來,宸燃和蘇棠臉色發白,原本一往無前的妖怪們看見郁槐後基本喪失了鬥志,頹然伫立在原地。在幻妖即将撲上結界的一剎那,一只手在空中虛虛一撥。
蛛絲般的傀儡線鋪天蓋地落下,幻妖們還未能察覺,只覺脖頸一刺,細線已經從後脖頸鑽入了脊椎。那只手五指握緊,再向上一拉——
幻妖們同時停止了動作,木頭人般僵立在原地。稍遠些的巡邏隊和祁海分局的除妖師們同樣無法幸免,他們全部一動不動,如同一座座毫無生機的石像,這副詭異的畫面就像被突然按下了暫停鍵。
見郁槐的手指連着數以百計的傀儡線,徐以年和宸燃兩相對視,都在彼此眼中看見了詫異。
什麽意思,內讧?
拍賣大廳的四扇大門突然傳來動靜,大批身着白色制服的除妖師破門而入。他們的制服胸口繡有總局的标志。帶隊的青年面容英俊而妖異,金色長發在燈光照耀下熠熠生輝,是典型的妖族特征。
半妖原暮,楓橋學院的副校長。
原暮徑直走向郁槐身邊,像是沒看見被困在結界裏的徐以年等人,自然而然道:“辛苦了。”
“除妖局下次早點來,我就不用辛苦了。”郁槐邊說邊收起了傀儡線。重獲自由的幻妖和除妖師們還來不及抵抗,便被總局的除妖師迅速制服。
徐以年這時才大致明白情況,意識到郁槐跟主辦方壓根沒關系、很可能是原暮叫來幫忙控場的。徐以年一下高興了起來,心想郁槐果然沒走彎路!喜悅一瞬間漫過頭頂,他甚至忘記了依然身處在狹小的結界中,腦袋一下重重磕在了結界上。
徐以年嘶了一聲,叫疼的聲音全被郁槐下的禁言封死在了喉嚨裏。這一撞讓他忽然想起了一個暫時被忽略的問題。
既然如此,郁槐這一通反派般的操作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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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得無聊?演戲?總不會是逗老子好玩兒吧??
宸燃也反應過來,徹底松了口氣。同樣被困在結界中的妖怪們經歷了過山車般的體驗,大起大落後只剩下麻木,好幾個一屁股坐在地上。
原暮走到一衆被制服的除妖師面前。認出是他親自帶隊,祁海分局的除妖師紛紛變了臉色,原暮活了上百年,在場大部分除妖師都曾當過他的學生。
“我們接到消息,幻妖一族非法舉辦地下拍賣會,祁海分局拒絕向我們的學生提供幫助。”原暮笑容和藹,面朝其中一名除妖師,“這是真的嗎?”
被問話的那人臉色比哭還難看:“原老師……不、不,原先生!我對情況不太了解,來這裏只是為了維護秩序。我們制伏了部分幻妖,正準備向上級尋求指示。”
“這樣,”原暮點頭,示意自己身後大片的白色制服,“有什麽不懂的,直接跟總局請示吧。”
“……”
“拍賣人類和妖族、走私違禁物品、亵職渎職……知道這些加起來是多少年的罪行嗎?夠你們去黑塔蹲到下輩子!前提是接受審判過後還能留下一條命!”每說上一條罪行,原暮的表情就兇惡一分,祁海市的除妖師被他吼得臉色慘白。
原暮說完,又恢複了先前溫和的語氣:“身為學院的優秀畢業生,把自己曾經立下的誓言都丢到了大腦後,老師對你們很失望啊。”
訓話完畢,原暮示意道:“全都帶走。”
被制服的除妖師們垂頭喪氣,一個個鹌鹑似的再無反抗。原暮來到巨大的半透明屏障前,親自解開了郁槐設下的結界。折騰了一晚的妖怪們頭一次在除妖局到場時感受到了春風般的溫暖,個別激動的差點抓住他的手:“總局的同志,你能保障我們的人身安全吧?”
“當然,”原暮微笑道,“請放心,我們已經控制住了所有幻妖。”
“沒、沒,不說這個,那兒呢看見了不?郁槐!”妖怪做賊一樣小聲逼逼,“他把徐以年單獨圈進結界裏了!你說除了算賬還能有什麽,他倆那桃花債,你明白吧?”
“哦,你說他啊?”原暮表情不變,“他是我們緊急請到的外援,放出結界是為了保護你們。”
“?”妖怪大為震撼,頭一次見到這種比反派還反派的外援。
原暮掃了一圈室內,走向單獨被困在結界中的徐以年,眼裏笑意更深了:“怎麽,還給你單獨劃了一間?”
徐以年嗚嗚啊啊,瘋狂示意原暮解開他的結界。原暮十分上道,不僅解了結界,禁言也一并解了,徐以年嘴一松,氣勢洶洶道:“郁槐!”
被他叫到名字的鬼族不慌不忙看他一眼:“沒聽見嗎?放出結界是為了保護你,這個小的比他們的安全多了。”
“?”徐以年沒想到他如此厚顏無恥,趁着原暮在場繼續告狀,“你用結界就算了,把我和宸燃禁言幹嘛?”
原暮像是覺得這個場景很有意思,做出一副幫忙讨回公道的模樣,對郁槐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麽能欺負學弟們呢?”
“他倆太吵了。”郁槐輕描淡寫說完,面不改色轉移話題,“什麽時候說正事?”
原暮笑而不語,以目示意空無一人的出入口:“正好,他也來了。”
門口傳來些許騷動,似乎有人向拍賣大廳走近。妖族向來桀骜,即使被除妖局戴上拷鏈大部分幻妖也沒露出怯色,但在看見門口那一道身影後,不少手染鮮血的幻妖惴惴不安低下了頭。
“抱歉,來遲了。”
“不,”原暮道,“您來得正好,我們還沒開始談呢。”
“在我籌備白天的拍賣會時,家族裏同時有人在籌備地下拍賣會,事情鬧到最後還需要除妖局和學院出面,是我失職了。”花衡景一路走來,看見了被捕的同族,“這是要帶他們去監獄?麻煩留兩個給我,我們自己也需要調查一下涉事者……就你們兩個了。”
被花衡景随手點到的兩名幻妖均是一愣,機靈點兒的那個連聲求饒:“家主,您換個人吧!我什麽都不知道,您帶頭兒回去!他才是唯一接到長老院命令的那個!”
“你倒是提醒我了,”花衡景吩咐身旁的下屬,“把領頭的找出來。”
“已經死了。”郁槐忽然道。
花衡景露出意外的神色,郁槐見此多問了句:“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郁老板。”花衡景反應過來笑了笑,示意下屬,“那還是帶他們兩個。”
兩名幻妖見此面如死灰,深知自己大難臨頭雙手死死扒住地面,被拖走時甚至向除妖局求救:“求求你們!你們帶我去監獄吧!我願意接受審判!”
幻妖掙紮的模樣着實可憐,經驗老道的除妖師對着一名面露不忍的新人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言。
嚴格說來,花衡景的做法并不符合規定,可他雖然禮貌,卻也沒給除妖局拒絕的機會,加上大家族內部情況向來錯綜複雜,除妖局也不好插手。
“我們初步判定地下拍賣會與幻妖一族的長老院脫不了關系,後續還有各類事項需要查清。”原暮在這時開了口,“因為有兩名學生死亡,學院将與除妖局聯合調查這次事件……”
“有兩名學生死亡?”徐以年一愣。
除了顧曉東,還有人死了?
“你們組有一位女生死在了地下倉庫,那裏堆放了不少屍體,可能是主辦方為滿足一些拍賣品的觸發條件用人類進行了血祭。”原暮輕嘆一聲,“她叫姜秋月。”
徐以年睜大眼睛,宸燃也猛地擡頭。
他們幾乎異口同聲:“怎麽可能?!”
原暮示意他們解釋。宸燃語速很快:“我和徐以年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地上,她沒有通行證,怎麽可能一個人下來?”
“你多久見過她?”
“傍晚,她告訴我們有兩只妖怪形跡可疑,我們綁架了他們來到地下,她留在地上等學院通知。”
“從屍體的僵硬程度看,她應該今天上午就死掉了。”
“幻術。”郁槐說,“有人扮演成她的模樣,想要引你們下來。”
“……”徐以年指尖電光一閃,他看向原暮,“副校長,我想——”
原暮直接打斷他:“你不想,不要露出那種躍躍欲試妄想橫插一腳的表情。”
郁槐在旁邊涼飕飕地補刀:“像你這種‘從頭到尾把老子耍得團團轉那麽老子一定要親手打你一頓’的心态是不正确的,意氣用事不可取。”
不等徐以年反駁,郁槐補充:“你要是覺得同學遭遇意外有你的責任……你是菩薩轉世?什麽過錯都想往自己身上攬。”
徐以年惱羞成怒,吐露出八字真言:“關你屁事!廢話好多!”
蘇棠倒吸一口涼氣,宸燃捂住了臉,花衡景看得饒有趣味,只有原暮表情不變:“郁槐說得對,連畢業考核都沒通過的小朋友別想攙和進大人們的事情裏。你們幾個怎麽還待在這兒?”
盡管他們這組萬分倒黴地碰上了一系列意外,但究其結果,這次的畢業考核也只能算不合格。宸燃和蘇棠很有自覺地轉頭離開,唯獨徐以年一動不動:“不用管我,您繼續。”
原暮好笑地看他一眼,将目光投向郁槐:“就像剛才說的,學院與除妖局聯手,花衡景也會盡可能提供幫助。如果你有興趣參與,學院這邊全權交由你負責。”
若是代表楓橋學院參與調查,一切行為都能變得名正言順。
花衡景在一旁嗯了一聲,笑吟吟的:“聽說副校長和郁老板關系很好,傳言果然不假。”
郁槐看他一眼:“有事問你,走了。”
“拜拜啦,小朋友。”花衡景離開前,不忘鼓勵徐以年一句,“加油畢業。”
徐以年哽咽:“……他們兩個還是人嗎?”
原暮好心提醒:“他倆本來就不是人。”
總局的除妖師來來往往,戴着铐鏈的幻妖被一個個押送離開。
走出原暮的視線範圍,花衡景半開玩笑道:“徐以年還挺可愛的。第一次見你有閑功夫逗着誰玩兒,你對他很有耐心。”
“只憑除妖局,沒這麽容易查到長老院頭上。”郁槐沒回應那句調侃,“你如果想借除妖局和學院的名義清理門戶,這是一次很好的機會。”
花衡景明白了他的意思。
郁槐不介意他借刀殺人,不該查的也不會多查。
花衡景嘆了口氣:“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也坦白件事,‘姜秋月’是我派人扮演的,我故意把他們引到了地下。”
郁槐聲音壓着:“你還真是坦誠啊。”
花衡景索性破罐破摔,硬着頭皮道:“還有一件事,被徐以年抓着威脅的狼妖是我。”
郁槐面無表情朝他看過來。花衡景見他情緒不佳,連忙給自己找補:“你別誤會啊,我買徐以年只是想利用他攪亂地下拍賣會,吸引除妖局和學院介入。”
“花衡景。”郁槐的語調冷了下來,意味不明道,“幻術造詣很高嘛,連我都沒看出來。”
幻妖一族的家主讪笑:“過獎了,術業有專攻。”
不等郁槐說話,花衡景面露難色:“怕你查到什麽産生誤會,不如我先承認了。我繼位之後,家族裏的老人家一向喜歡跟我唱反調,長老們看重家族榮譽,做夢都想讓幻妖一族成為妖界的第一大家。我沒那麽遠大的理想,就想做些生意,有空看看漂亮的人類小姑娘,除妖局想和我們和平共處、人類也想和我們和平共處,比起唾手可得的錢和權,家族榮譽算個屁。”
“你向長老院表達過你的想法嗎?”
“當然了,有一個聽完當場讓我滾出去。地下拍賣會是我等了好幾年的契機,我知道他們背着我偷偷摸摸幹什麽,但我沒打算阻止,甚至希望他們辦得越隆重越好。這麽大的事情還需要恰當的人來發現,徐以年和宸燃的身份很特殊,他們有什麽意外學院不會置之不理,除妖局也會引起重視。”
花衡景稍作停頓,鄭重道:“我不知道你……如果我知道,我絕對不會利用他。”
氣氛凝固了半晌。
“沒下次了。”郁槐對他說。
花衡景松了口氣,笑着伸出手,拍了一下郁槐的肩:“我們家的老怪物也沒那麽好對付,接下來一段時間,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