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雅克羅岚新來了一位賣花人。這不是一件多麽引人注目的事, 作為在這片大陸上有名的文化之都，這裏吸引着世界各地的人前來學習，自然也會招來許多的生意人。
賣花也能稱得上是一門生意。但在擁有一間自己的花店之前, 這最多只能算得上是門糊口的生意。更不要說，這位賣花的小姑娘才只有六七歲的模樣，本該是承歡膝下、享受歡笑之時，卻要在這樣初至嚴寒的時分出來賣花，實在是讓人心生恻隐。
可這其實也還算不了什麽。在街邊讨生活的小孩子并不少, 他們有的是為外來客引路、有的是學習扒竊、還有的是在售賣一種叫做“灰麻”的煙草……賣花的小姑娘也有不少, 可沒有哪一位, 賣的花有這位小姑娘懷裏的鮮豔。
那是一種能在灰色調的生活中添上一抹亮色的美，福斯特在結束了一天疲憊的工作後, 見到這樣一幕, 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先生，要買花嗎？”看到來人駐足, 賣花的小姑娘眼中一亮，她微笑着靠近過來, 香氣撲鼻，懷中的鮮花仿佛還在凝着露珠。
福斯特猶豫了一下：“給我來一株百合花吧。”
賣花的小姑娘笑容更加燦爛了, 她挑選出一支修長的白色的花朵, 将之遞給這位行色匆匆的男士。
“多少錢？”福斯特翻着口袋問。
“兩個銅幣, 先生。”小女孩脆生生地回答。
福斯特頓了一下，他将手掌張開看了下, 裏面躺着的是一枚銀幣和五個銅幣。将銀幣收回，五枚銅幣都被他塞給了這個小姑娘, 他按了按帽子, 低聲道：“早點回家吧, 這樣的天氣可不興繼續做生意了。”
小姑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她輕聲道：“感謝您，先生。願鮮花之主保佑您安康與幸福。”
福斯特沒聽清這小姑娘後面的話，似乎是祈求誰來給予他護佑。這不是什麽很奇怪的事，雅克羅岚有不少神殿，他們供奉着“寶石之神”、“豐收之神”和“美與藝術之神”，每到休沐日的時候，這幾座教堂中總是擠滿了人。
福斯特并不是誰的信徒，平常的時候最多也就是和朋友們一起去“美與藝術之神”的神殿中做過禱告，那是為了讓自己不顯得離群。他的工作是研究古歷史的，比起神，他更喜歡醉心在神秘的過往上。
可他最近的狀态實在不好，自上一次的工作結束後，他就時常感覺自己精力有些不濟。像是還沒有從那黑暗又陰冷的環境中脫離，在昨日的夢中，他還看見了有一雙眼睛，正在腐爛又惡臭的泥沼中盯着他。
那個夢光怪陸離，有呢喃和絮語一直在他耳邊響個不停，他就像是可憐的蟾蜍，在巨蛇的尖牙下瑟瑟發抖。這樣的狀态持續了幾天，直接影響到了他白日裏的工作，宮廷中的負責人告訴他，希望他能回家好好休息一段時間，過幾天再來考慮研究的事。
這讓福斯特有些煩躁。他不想丢掉這份工作，因為除了雅克羅岚之外，沒有哪個地方會支持他繼續研究歷史。他匆匆回到自己家，将那株百合花随意插進門邊的花瓶中，對面新搬來的一位女士沖他點點頭，他也扯了扯嘴角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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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叫做“薩琳娜”的女士确實非常的美麗，可他最近沒有與人共赴愛河的打算，所以只能讓她失望而歸了。
他有些不敢睡覺，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床上許久，直到一根蠟燭燃燒完了，他才在眼皮子打架中昏睡了過去。
黑夜掩藏了太多的東西，一群披着泥漿長袍的人在暗中快速走過，他們将自己的面貌掩藏在兜帽下，成群結隊來到許多人家門口，在門扉的旁邊，留下一個個的記號。
薩琳娜跟随在這群人身後，她屏住了呼吸，像貓一樣沒有發出絲毫動靜。一直到入夜已深，她才悄悄地綴上了最後一人，手中的銀絲泛出一絲亮光，她往前一躍，膝蓋抵在那人的脊背上，銀絲将他的脖頸緊緊絞住，讓他不能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領頭人似乎發現了不對，他停下腳步，細細聆聽了一會，還是往後面走來。薩琳娜眼見帶不回俘虜，她只好将身下人徹底絞死，往後退走，想要離開這敵我懸殊之地。
“混賬！”發現成員已死的領頭人痛罵一聲，他冷聲道：“不管是誰幹的，都給我把他找出來！我要把他的屍體獻祭給吾主！”
“是！”其餘的成員狂熱應道。他們往周邊追尋而去，在他們的呼喚下，老鼠與蛇爬滿了這邊的街道，逐漸往有嫌疑的方向靠攏。
且不說黑夜中充斥着的死亡與暗鬥。福斯特又一次回到了那個昏暗又腐臭的地方。那是他上一次為了考察古代植物去往的地方，随行的一共有十三人，他是其中的總負責人，另外還有幾位的騎士，目的是保護他們這些歷史學者們的安全。
他們在那裏遇到了十分可怕的事，整座的森林都像在與他們作對。他的助手小羅伯特被一根樹枝刺喉而死，随行的女記錄官陷落在黑泥中，一名騎士被泥中的怪物咬死，剩下的幾位，有的失蹤了，有的發瘋了，最終與他一起出來的，僅僅只有五位。
“為什麽？”他抱頭跪下：“我三座神殿都去過了，還給他們捐了所有的錢……為什麽你還在糾纏我？為什麽就是不肯放過我？”
他恍惚間像是将之前經歷過的事再經歷了一遍，他想要救下自己的同伴，卻發現他們比以前死的還慘，他想要逃出這座牢籠，卻發現連上次的生路都被堵死……他徹底絕望了，雙眼失去了神采，像是人偶一般，不再動彈。
他沒有發現，有一道黑暗的人形正在從森林的深處向他靠近。他淌過陰暗粘稠的水沼，身上不斷往下滴落着渾濁的液體。他慢慢地挪動過來，一股腐爛惡臭的氣息沖鼻而來，周圍潮濕的仿佛能擰下水，福斯特看到自己的手掌上慢慢長出了灰色的蘑菇。
“嗬嗬嗬嗬！”他發出怪異的笑聲，像是要徹底地墜入瘋狂的漩渦。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的身邊卻忽然亮起了光。一道輕柔純摯的聲音湧入他的耳簾，他聽見有人在為他祝福：“感謝您，先生。”
“感謝您，願鮮花之主保佑您安康。”
“祝願您幸福！慷慨的先生，”
“希望鮮花之主能賜福于您！”
“願您遠離邪惡與污穢，願您有美好和光明相伴……”
…………
這一聲聲的祝福與祈禱将福斯特的理智給拉了回來，他看見一位正在散發出微光的小女孩出現在他的身邊，她懷裏抱着凝着露水的美麗的花，見到他望過來，她微微一笑，啓唇道：“幸福就像花兒一樣，脆弱卻又堅固，你可以沒有它，但當它來臨時，其他任何人都是不能将它剝奪走的。”
福斯特模樣愣愣的，他手上的蘑菇萎縮了下去，微光照亮了這一片的黑暗，也将不遠處的黑色的人形給照亮出來。“你是誰？”這人形仿佛是由腐朽與昏濁造就，它發出的聲音也是陰沉而邪惡的，讓人聽了就不寒而栗。
“我只是，”小女孩嘆息般說道：“一道即将步入末途的殘影罷了。名姓也早已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倒是你，這樣肆無忌憚地屠戮生命，難道不怕有神靈來找你麻煩嗎？”
“嗬嗬嗬嗬，”這邪惡的身影冷笑道：“看來你果真是一個快要湮滅的老家夥。還在抱着以前那一套……這家夥又不是誰的信徒，不會有任何神來庇護他，更不要說，你真以為那些神都不知道我在做些什麽嗎？”
小女孩靜靜地看着它：“你的意思是，祂們都在默許？”
“哈哈哈哈！”黑影大笑道：“紅月之下，誰又能幸免？就算是神，也與這地上的蝼蟻沒有任何區別。更不要說，祂們的體量越大，受到的影響就更大，誰都在想辦法找一條出路，我這裏又何嘗不是一條出路？”
“将自身的瘋狂擴散出去嗎？”小女孩很快就想通了它這麽做的用意，她嘆息道：“你這樣，又與那散播瘋狂的紅月有何異？”
“愚蠢的仁慈！”黑影呵斥道：“這天下本就處在紅月的影響當中。先瘋與後瘋又有什麽區別，對于地上的生命來說，他們的未來本就只有一條。這樣的話，多承擔一些，又算得了什麽呢？”
小女孩笑了起來：“也許吧。但我還是相信，會有另外的一條道路。而在那條路出現之前，我是不會允許你如此肆無忌憚的。”
“不過是一道殘影，竟要做出些自不量力之事，”這黑影嘶啞着聲音道：“那就讓我來送你最後一程吧！”
小女孩笑容更為燦爛：“那你就好好看着吧！”
“鮮花啊——”她将懷中所有的鮮花都潑灑了出去，在漫天的花影中，她轉了一個圈，然後歪頭笑道：“都綻放吧！”
不可思議的奇跡發生了，無數的七彩的花朵從地面中、從水沼裏、從陰暗的樹木與草叢間，它們紛紛破土發芽，抽出柔韌的枝條，結出嬌嫩的花骨朵，它們散發出無限的生機，然後一瓣瓣地，綻出水潤的色彩。
福斯特擡起頭，他愣愣地看着這非凡美麗的一幕，他伸出手，接住了從天而降的輕柔的花瓣，他的心神被這炫爛的一幕給徹底吸引住了，完全聽不見黑暗中傳出的強烈嘶吼：
“不可能！你不過是一道殘影！”
作者有話說：
明天一更，晚上二十點半。後天繼續雙更。
開文時雙更，加今日雙更，雙更-2.
繼續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