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柴轍 水族館的美人魚
柴轍不知道該如何訴說這件事, 眉眼間也帶着糾結和憂愁,看得出來他是一個較為內向的孩子, 幾次欲說還休。
沈槐一直面帶微笑柔和地看着他,一個勁地誘哄:“沒關系的,若是涉及到不方便說的隐私可以隐去不說。我只是擔心你受到別的委屈。”
看不見但聽得見的張鐵:“……”對他就從來沒個好語氣,可惡!
柴轍思考半天,直到沈槐沒忍住打哈欠時才開口訴說這段結局較為悲慘的故事。他愧疚地說:“我……因為我剛得知我不是爸媽的親生孩子。”
這一句話信息量太大,沈槐的瞌睡瞬間跑光, 他好奇又八卦,兩眼亮晶晶地看着柴轍,想聽聽裏面的故事。
柴轍抿嘴低下頭:“期末考我沒考好,當時爸媽說了我一嘴……我、我就想離家出走。我本來只想去海城的度假山莊旅旅游, 但發現身份證忘拿, 回去時聽到了爸媽的聊天。”
本身就因為考試不理想而一肚子愧疚與懊惱的少年, 回家後又與父母發生争吵, 此時突然聽到父母嘀咕說他的身世,整個人都傻了。
“爸媽很愛我,我知道他們很愛我, 我就是……就是情緒控制不住。”在柴轍接下來的敘述中, 沈槐大概了解了事情經過。
柴轍的養父母沒有生育能力, 而他們的老家在海城寸水縣一水村,村子裏算是一個大宗族,雖然現今宗族力量薄弱,但對于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來講,宗族就是他們的根。所以柴轍的養父母選擇在村子裏過繼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就是當時剛六個多月的柴轍。
相比于還困在一水村的親生父母, 柴轍的養父母相對而言生活稍微富裕一點, 他們在海城經營了一家農家菜館,日子雖然辛苦但也供了一套百來平的房子,對待柴轍他們也是當親生兒子在疼,但對他寄予了太多厚望,導致柴轍壓力很大。
或許是一家人的性子都比較內斂含蓄,不懂表達,所以柴轍雖然知道父母愛自己,但仍舊在這種高壓下透不過氣來。
當聽到養父母的對話,提及“小轍他媽打電話來,說家裏孩子大了,想要十萬塊給家裏裝修”時,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不是父母的親生孩子。而他的生父母本身就超生超育,在他之上還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他是被丢棄不受歡迎的孩子。
可令他難過的是:既然把他過繼出去,又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他的養父母要錢呢。
“我爸說……說自從我上初中後,那邊就一直打電話過來。剛開始只是試探着要五百一千的過節費,後來一年又一年金額便提到了一萬。現在他們連十萬塊都要得出來……”
“還說……若是不給,便要來海城告訴我實情。我爸媽怕影響我的高考,正準備湊錢……”
沈槐沉默着嘆口氣,把握準了柴轍生父母的心态:無非是拿捏準了柴轍養父母無法生育的事實,覺得他們對孩子有了感情不舍得放棄,坐地起價罷了。
柴轍知曉情況後與生父母大吵一架讓他們別給,又熱血與憤怒上頭,第二天一早就扔下一封“離家出走信”準備前往一水村,了結這段血緣糾葛。
“你是在前往一水村的路上被拐?”沈槐覺得還是有哪裏不對,孩子從那以後就沒消息,難道柴轍的養父母不會前往一水村查看情況嗎?
柴轍搖頭:“我去了一水村,也見到了他們,還與他們發生了争吵。第二天他們還想強留下我說多玩幾天,但是我拒絕了,一大早就準備搭車回海城,結果在寸水縣失去了意識。再醒來,我就到了七裏灣……”剩下的遭遇柴轍沒能說出口,但沈槐已經明了。
強烈的違和感沖擊着沈槐,他明确知道了其中的不對勁:一水村抑或是柴轍的某個親人,絕對有問題。
“話說……你見過一個下巴上長肉瘤子的男人嗎?身上有很多紋身,看起來很不好惹。”
沈槐記起張女士提供的人-販-子信息,試探性地問,卻沒料到柴轍真的給了反饋。
他說:“好像一錯眼見到過。”
沈槐追問:“在一水村還是在寸水縣?”
“寸水縣。”
--
看着外面深黑的夜色與手機上淩晨四點的時間,沈槐壓抑下那顆不做人的心,按捺自己蠢蠢欲動想要打電話的手,深呼一口氣躺在床上準備睡覺。
自從當了公交車司機,日子是越來越有盼頭,臨門一腳就要進ICU。
他不由自主地薅了把自己的頭發,見只掉了兩根頭發這才放下心來:他變強了,但還沒禿。
第二天卡着警局八點半上班的時間點,沈槐再次出現在公安局。他倚在門口的标牌前看着來往進出的警察。
周谠用保溫杯接了熱水,泡了紅棗枸杞,啞着嗓音:“又有案子了?”
已經形成條件反射了,除非有案件,不然沈槐不可能這麽積極地往警局跑。
沈槐倚在他旁邊看他,目光帶着同情:“你這幾天都沒睡吧?”
周谠喝了口茶水潤潤嗓子,點頭:“周六日若是沒事好好休息一下。”
“那我到時候請你吃飯,不過今天的确有事,還是大事。”沈槐和他們一起進小辦公室,覺得自己好像也是其中的一員。
可惜沒有工資。
他把柴轍提供的信息、寸水縣一水村的相關新聞以及寸水縣發現的下巴長肉瘤子的人等情況,都彙報給在場的警察聽,同時也提出自己的疑惑:“我想知道在柴轍失蹤的這一個月內,他的養父母和生父母都做了什麽事?”
其中絕對有貓膩。
當天他們就請了柴轍的生父母喝茶聊天了解情況,柴轍的亡靈當然也在現場。聽聞警察也知道這個消息後,他的養母悲從中來,眼淚直掉:“小轍這孩子留了一封信就去了一水村,我和他爸怎麽可能坐得住,當天就給老家那邊打了電話了解情況,但那邊只說讓我們帶錢過來,不然就把小轍留下來當兒子。”
“第二天我們試探着給小轍打了電話,沒人接,我們一時間湊不出十萬,帶着三萬塊就去了一水村,卻沒能見到小轍。跟他們扯皮好久,但人影沒看見,只說血緣關系什麽都掩蓋不了,小轍和他的哥哥姐姐相處的很開心。”
“當天晚上我們收到小轍的短信,說他在村子裏靜靜,讓我們回家去。”
小轍養父母擦着眼淚:“我們以為……以為他真的不要我們了。”直到兩周假期結束,他們打電話給小轍詢問高三上學一事,卻只收到冷冰冰的“不要你們管”的短信。
沉浸在傷心中的養父母沒察覺到不對勁,也向老師說明情況,只說小轍生病休學一段時間……直到八月的某天夜裏,養父喝醉了酒給孩子打電話,卻發現號碼早已停機,他們這才覺得不對勁,打電話回老家時卻只說這個孩子性子野,早就不服管教跑海城了。
于是養父母趕忙報了警,卻找不到人,現在卻得到這樣一個壞消息。
養父母也把手機短信和通話記錄給警察看,帶着哭音喊:“我們早就知道小轍不是這樣的孩子……但是……”但是身處當時的情境,他們只覺得心灰意冷。
如果他們再堅持一會兒,如果他們及時報警……
可惜沒有如果。
沈槐望向早已泣不成聲卻拼命搖頭的柴轍,知曉短信一定是其他人所發——于是趙老三又被拉出來審訊,并最終破罐子破摔:“是我做的,虱子多不癢,随便吧。”
反正他也知道自己的下場就是一個死字。
無所謂了,十八年後再是一條好漢。
他如此破罐子破摔,但警方也不放過任何一個了解真相的機會,各色審訊手段使用在趙老三身上,他終于透露出肉瘤子男人的代號——鬼面。
前往寸水縣一水村調查之事,沈槐沒有參與,不過周谠等人答應他等事情了結後,會告訴他相關經過與結果。
這期間他則帶着張鐵的亡靈來到警局,與陳元祖的父母和張鐵的父母展開了交談。
陳元祖的父母提起這個兒子态度十分惡劣:“我們早就沒有這個丢人現眼的兒子了,他做錯了事找我們來幹什麽?”
張鐵的父母在旁邊嗚嗚地哭着,一方面是覺得自己兒子慘死心痛,另一方面也覺得他因為偷窺跟蹤而死亡感覺丢人。
張鐵父母說:“我們村裏的人都從來沒這麽丢臉過,回去指不定他們要怎麽說閑話。”
好像兒子的死亡還不如被說閑話重要。
沈槐一直緊蹙着眉頭,看着這完全不配當父母的四人,只覺得可悲,也為張鐵和陳元祖的人生感到可惜與難過。
養而不教,愧為父母。
張鐵的父母知曉兒子的死亡已成定局,當聽到沈槐有意替陳元祖得到他們諒解時,張鐵父母猶豫半天答應了,問:“給多少錢?”
沈槐目光望向看不見緊跟在他身邊的張鐵,幹咳兩聲,見張鐵顫顫巍巍地伸出2根手指頭,于是他将問題抛向張鐵父母:“你們怎麽想?”
張鐵父母試探性地看着沈槐,猶豫地報出一個數:“十萬?”他們村幾年前有個男娃兒去附近的窯廠工作,但是磚窯塌了,人家老板賠了八萬塊。
沈槐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他只覺得自己好像被泡在苦水裏,心裏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該感慨人命的低賤,還是感慨社會對他們的摧殘。
“我給你們二十萬,也是為了表達我對張鐵的愧疚。”沈槐看着張鐵露出笑地将手指伸回去,心裏一陣發酸。
誰料陳元祖的父母瞪大眼立馬反駁:“這錢是不是我家元祖的?我們不給我們不給,該判多少就判多少……”他們谄笑着看着沈槐,“這錢還給我們吧,元祖他在牢裏也用不上。”
一場鬧劇在二十萬金錢中收尾落幕,正如陳元祖和張鐵的人生。
半年後張鐵的事經檢察院遞交法院,最終陳元祖因自首、家屬出具諒解書,其故意殺人罪行從輕,判處有期徒刑5年;黑衣嫌疑人則因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有期徒刑2年。
--
結束與兩對家長的鬧劇交談後,沈槐繞道前往監獄探監,并将此事說給陳元祖聽。
陳元祖好看的眉眼綻放,他輕聲道:“謝謝你。”
謝謝你在他貧瘠又腐朽的人生裏,開出一朵溫暖的花。
沈槐抿唇嗯了一聲:“你還年輕,還有大半輩子的生活需要繼續,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等你出來我們一起喝酒!”
陳元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似乎要将他的樣貌記在心裏,良久他才輕輕嗯一聲:“我們的合照……下次來看我的時候,帶一張我們的合照吧。”
給他以後的監獄生活,留點不該有的妄想。
“好。”
--
“你這孩子,吃飯就好好吃,愁眉苦臉的樣子給誰看呢?”梧桐園內,沈女士眉心緊皺地看着無精打采的兒子,擔心夾雜着氣憤,“這是安逸生活過多了渾身不得勁對吧。”
她這傻兒子前天回家大睡了一覺,這兩天除了深更半夜出去開他那誰也看不見的公交車外,日常就是吃飯、睡覺、打游戲以及唠叨她。
這都煩人兩三天了,怎麽還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不拉幾的。
不應當啊。
沈槐雙目放空,眼神空洞地扒着飯:“今天的盛海城,好安逸啊。”
沒有他這個主角發光發熱的機會。
空虛啊!
沈女士:“……”她無語地起身倒水喝,就她兒子這個愛操心的性子,哪怕退休了也不得停歇。
愁苦的沈槐大半夜開着公交車穿梭在盛海城,身邊的張鐵和柴轍早在前兩天就被他送進了龜壽碑。他飙着車路過了仍間歇性守候在路邊不死心撞運氣的閑人們,來到了劉老街亡靈站,然後——他看見了一條美人魚!
不對,是一名年輕的水族館美人魚扮演者。
“我叫李一悅,今年27歲,死于……溺死。”
作者有話要說:
刑法上對于故意殺人罪從輕3-10年,從重10年以上;對于過失致人死亡罪,從輕3年以下,從重3-7年。诶~
小劇場:
沈槐:就算我老了,我也是盛海城的主角
周谠(饞了太久):等你退休了,公交車也借我開開
沈槐: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