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洛諾斯之輪

第44章 駭人往事（上）

天陽移開頭盔的面罩， 讓外界的冷空氣拂去面罩上呼吸引起的霧氣。眼前運轉的巨大的機械， 以及機械制造出的噪音，已經讓她感覺有些頭疼。她調整了一下口部防毒面罩的松緊，盡量抑制呼吸從縫隙溢出， 面罩雖然做了防霧處理， 但在她布滿汗水的面龐的作用下，依舊無法避免地結霧。

巨大的廠房之內，汽輪機、發電機、蒸汽發生器以及水核反應堆就像是巨獸一般蹲踞在光芒微弱的廠房之中。而他們越是向地下潛行，四周的環境就越發潮濕陰冷，穿透厚厚的保溫作戰服， 已到了刺骨的地步。

安裝在雪倫義肢之內的定位發射器始終未曾移動，就在地下二層的東側。她們一路緊趕慢趕， 生怕短短的時間內就會出現變故。好在這一路相當順利，路上也碰到了大量成群結隊的核電站工作人員，他們正向着廠房最北側的通道出口移動。這些工作人員驚異于他們的闖入，但之前天陽就事先發過安保警告給核電站上層，這會兒這則警告已經傳到了每個人的手環之上。核電站的工作人員正在有序疏散，一切都顯得不緊不慢。

“就在前方，大家原地待命。”當小隊趕到地下二層東側接近目标的最後一段走廊時，他們遇見了一扇厚重的鐵門。天陽擡手握拳，在對講機中下了指令。随即她端着槍緩步靠近那扇厚重的鐵門。并開啓了自己面罩之上的熱感透視功能，希望能觀察門後的情況，先掌握敵情再說。

然而讓她吃驚的是，眼前一片冷色， 并沒有顯示恒溫動物的暖色輪廓出現。但是那個發射器就在地面之上閃爍着。天陽大吃一驚，難道雪倫遭遇不測，連體溫都消失了嗎？

她當即下令破門。

随着“砰”的一聲巨響，八人小隊猛然沖了進去，然而她們看到的只是一個斷肢被丢在了門後房間內的地面之上。天陽沖過去，撿起那斷肢，發現是雪倫的機械右臂，右臂是被硬生生撕裂的，外層包裹的人造皮膚已經撕裂了好幾個口子，斷面之上，神經連接用的光電纖維凄慘猶如枯木的斷茬，還殘留着雪倫身上被撕扯下來的皮膚和血液。即便這只是義肢，可是那可是聯結着神經的，就這樣被硬生生地撕扯下來，她該有多疼？！

一股無名的怒火猛地沖上了天陽的腦門，她狠狠咬牙，恨不能此刻就将那個綁匪碎屍萬段。

“給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人！”天陽冷冷下令，周身迸發出的怒氣，猶如極地酷寒的風暴。

天陽雖然此刻已然怒到極點，可頭腦依舊保持着冷靜。她注視着地面，能觀察到雪倫的血跡向房間的另一頭延伸。這扇門後的房間是一個管道調配室，四周牆壁包括天花板上都鋪滿了管道，還有各種測試儀表。天陽她們是從南面的入口近來的，而這個房間還有一個北側的出口，雪倫的血跡恰好就延伸到了北門邊緣。

天陽拉開了北門，血跡在門後不遠的地方斷了，有可能是綁匪将雪倫的斷臂處包紮了。至于為什麽要包紮，當然不是出于好心，恐怕是為了延長天陽找到他們的時間。看來這個綁匪的目的并不僅僅是引天陽到這裏來，他确實要利用雪倫完成某件事，這件事需要準備的時間，不能讓天陽太快找到他們。

和我玩捉迷藏？找錯對象了。

天陽心中冷哼，點開手環，開啓了剛剛獲得的核電站平面圖。很快，她就确定了對方一定會帶雪倫前去的位置。為了拖延時間，對方故意繞遠路把雪倫的義肢丢在東側的二層，那說明他要去的地方距離二層東側最遠，那應該就是在西側或者西北側了。而根據對方想要利用雪倫回溯時間的猜測，除了西側的變電機組區之外，其他地方不做考慮。

随即她招呼身邊兩名指揮員模樣的海軍陸戰隊軍官到自己身邊來，三人圍在一起，面對平面圖進行讨論。說是讨論，其實基本是天陽在分配任務，她擡手點着平面圖上發電機組外延的變電區道：

“兩人一組分開行動，從四個方向進入，變電區有很多大型的變電箱，一般高達三米，行走其下視線被遮擋，一定要注意兩人協作排除死角，不要讓對方有機可趁。一旦找到目标，不得擅自開槍，原則是隐蔽後立刻彙報，等我指令。”

“是！”兩位指揮官當即應喏，然後立刻完成了分組，雪倫與一位女性海軍陸戰隊員組成一組，八人小隊分散成四個小組，從地下二層的東側，往西北側移動，那裏是變電區所在的範圍。

“中士，你叫什麽名字？”天陽詢問跟在她身後，幫助她排除後方視線盲區隐患的女陸戰隊員。

“報告少将！我叫李娜，華裔，能與您并肩作戰是我莫大的榮幸！”李娜難掩激動道。

“李娜中士，我拜托你一件事。如果等會兒遇到敵人，不論敵人對我發動怎樣的攻擊，都請你不要管我，我的任務是吸引敵人的注意力，而你則必須去救援斯班賽伯爵，你明白我的話嗎？”

李娜顯得有些猶豫，但作為職業軍人，她說不出違抗或者質疑的話來。

“這是命令！明白嗎？！”天陽強硬地重複了一次。

“是！”李娜條件反射地回答，随即捏緊了手中的槍。

***

雪倫昏昏沉沉地睜開雙眼，只覺得腦內有無數條蠕蟲在鑽動一般，頭疼欲裂。左眼是肉眼，尚且無法對焦，右側的數字義眼似乎出現了故障，像是得了白內障一般，一片模糊。

四周的光線微弱，她看到一個人影在眼前晃蕩，似乎一直在注視着她。直到她左眼對焦可以視物後，她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站在她身前。一身純黑的緊身皮衣修飾出她驚人的高挑身材，長發披肩，現在已經梳成馬尾，戴着一副圓眼鏡，有一張上了年紀、冷然無情的面孔，此刻半挂着冷笑，半是憎惡地看着雪倫。

“格溫……醫生？”她虛弱地念出了這個人的名字。

“不容易，你可終于認出我來了。利莫裏亞大陸的精神致幻器當真效力非凡，之前你一直把我當你親愛的妹妹，為了配合你演出，我真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對方戲谑道。

“為什麽……”雪倫輕聲問道。

“你是想問為什麽把你擄到這裏來？”格溫蹲下身來，近距離看着雪倫，“答案很簡單，我要把你當做時光穿梭機，倒退時間。”

“這……不可能……”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不可能？等演員都齊全了，我們就可以開始了。”

“你無法擺脫時間束縛，倒退時間沒有意義。”

“我能不能擺脫時間束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可以擺脫，而她則是關鍵。”

“你到底想做什麽？”雪倫強撐着支起自己癱軟的身軀，她察覺到自己似乎中了大劑量的麻醉劑。

“我要讓天陽公主在6年前的12月25日死亡。”格溫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蔑視着雪倫。

此刻的雪倫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一陣一陣的耳鳴襲來，凝結的空氣讓她無法喘息。

“看來，你并不知道你父母死亡的真相，至今還被蒙在鼓裏，真是凄慘。”格溫仿佛升起了同情之心，“6年前的12月25日，軍方進行了一次三栖機甲超高速測試，測試的就是天陽公主的專用機——戰争女神號。那一次實驗中，戰争女神號第一次超越4倍音速。原本試驗場上空被戒嚴，但當日利莫裏亞大陸趁着聖誕節帝國全國上下有所松懈之際，突然發動空襲，向第一島鏈發射了三艘轟炸快艇。轟炸快艇的速度是5倍音速，陸海空三軍的飛行器誰都沒有辦法超越這個速度，也來不及攔截，只有天陽公主的戰争女神號有一絲可能性。于是尚且還在試驗中的戰争女神號偏離試驗場航向，從西北方向，一路斜向東南，急速穿越東海戰備大區上空，在剛突破4倍音速的情況，再一次突破5倍音速，成功攔截三艘轟炸快艇，将其擊落在海面上。

這本來是一個多麽美好的英雄故事，但是造成的結果卻難以預料。因為軍方與民航的調配失誤，戰争女神號急速通過的航線，恰好與你父母親乘坐的私人飛機的航線交叉，二者交錯的時間差只有5秒。5倍音速下戰争女神號急速掠過後的高熱氣流和音爆，對你父母親的私人飛機造成了致命的影響，致使飛機失控墜落。

然而這件事卻被官方掩蓋了，誰也沒有提英雄事跡背後的悲慘事故。天陽公主至今不知道自己曾害死你的父母親，這一切都被牧黎和蘭妮這兩個卑鄙無恥的女人掩蓋下來了。我當時只有7歲的女兒也在你父母的那架飛機上……”說到這裏，她突然哽咽了，“她那麽想坐飛機，她爸爸當時也在東海大區，我就委托你父母親帶她搭順風機去東海大區看她爸爸。我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變成這樣……我沒有想到……”說到這裏她已泣不成聲。

雪倫的下颚在顫抖，周身綿軟無力，心髒卻無法控制地在急速跳動。她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在一突一突地鼓動着。從格溫口中吐出的話語，猶如利劍穿心，讓她痛得無法呼吸。當初父母親飛機事故的調查報告，說是因為私人飛機整備失誤，致使螺絲松動落入發動機導致的事故。她以為這是命，一直以來都只能怨責上天的殘酷對待。然而這一切居然是人為造成的惡嗎？

“我曾經對這件事存有疑慮，因為你父母親飛機出事的時間，和那次軍事行動的時間實在靠得太近了，天陽公主駕駛的戰争女神號如果飛越東海區上空，會不會引起民航客機墜機？我曾經花了幾個月調查這件事，但我能力有限，最終不了了之。數年來這件事就像噩夢一般每日都會造訪我的腦海，我無法不去在意。

我真正得知真相是在三個月前，我丈夫過世，我整理他的遺物時，從他藏在老家房子地下室的調查筆記裏看到的。我丈夫是東海大區的刑警。他一直對墜機事故存有疑問，也一直瞞着我在做暗中調查。而他的死，也很不尋常，絕對是國安局派出的秘密機構把我丈夫殺害滅口了，就是為了掩蓋這個秘密！

雪倫·斯班賽，我對你失望透頂，你的父母親被害死了，你居然無動于衷，居然還和皇室、和牧天陽如此親密。她是你殺父弑母的罪魁禍首，皇室、軍方全都是幫兇，這個帝國的國家機器，害得你如今成為孤家寡人。而你，六年來你竟然從來沒有懷疑過事情的真相，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重新調查你父母親的死因。”

“我查了！”雪倫大聲争辯。

“你查到什麽了？重新确認了你父母親飛機事故的原因了嗎？沒有找到過一丁點疑點嗎？還是說你看到了，但你選擇了忽略？！為了巴結皇室，你不惜忘卻仇恨，就當6年前的事不存在？！”格溫大聲質問，“就連我，你們斯班賽家的家庭醫生，也覺得事情不對勁，也知道要去調查當年的事情，你呢？是不是你已經蠢到別人告訴你什麽，你就相信什麽的地步？是不是蠢到被帝國的征兵廣告和教唆出來的理想主義洗腦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雪倫心中反複呢喃，當初她仔細看過飛機墜毀現場拍攝的照片，也尋找過當年調查墜機現場的探員，以及負責整備飛機的技師，所有人口徑一致，與證據符合，她找不到絲毫破綻，也沒有理由去懷疑那麽多部門聯起手來就是為了欺騙她。

可是，她因為受了重傷，在漫長的恢複期後重新調查這件事，畢竟已經過了時效，确實有很多細節缺失了。甚至格溫醫生的女兒就在飛機上這個事實，對方也并沒有告訴她，她以為那飛機之上只有她的父母和機組人員。最後，她只能接受這是一個不幸的事故。格溫醫生的消失，當時她也抱有疑惑，6年前她們家出事後，家庭醫生格溫從此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老傑克和瓊姨也曾聯系過她，但她的聯系方式全部換了。之後，她就将格溫給淡忘了，畢竟在她心目中，這位格溫醫生是世态炎涼的典範，她沒有必要把這種人放在心上。

“你為什麽出事後再也沒有聯系我？”雪倫問。

“難道不是你們家辭退了我嗎？而且還對我說了相當過分的羞辱的話，我為什麽要聯系你？”格溫當即反問道。

“什麽？”雪倫覺得難以置信，是誰做出了這種離間的事來？

就在此時，格溫手臂之上的小屏幕似乎顯示變電區有人來了，她冷哼一聲，道：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唯有時光倒退才能挽回一切。雪倫·斯班賽，這不也是你心心念念想要完成的事嗎？我會用這個國家的全部能源，來幫助你完成這件事。只要6年前，天陽公主能死去，你的父母親就不會死，我的女兒也不會死，一切都會改變。”

一邊說着，她迅速拉下了雪倫頭頂變電箱中的某個操縱杆，目光中流露出駭人的瘋狂。

作者有話要說：  嗯，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