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沒什麽不同
馮明芝指着手機,因為心虛,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嗓音尖細刻薄:“你看,人家也沒挽留你嘛,分手之後也能正常比賽,發揮的也挺好,不見得多把你當回事兒,就你一個人在這自嗨。”
顧昱程關上手機,“他只是剛比完賽,還沒來得及,過一會兒一定會聯系我的。”
馮明芝嘲弄的冷笑一聲,“可以啊,那我們來賭一賭,如果他二十四小時內沒有聯系你,你就放棄他,好好拍戲。”
“要是聯系我了呢?”
“那算我輸。”
顧昱程冷漠的瞥她,“你輸了就可以不管我了?”
馮明芝仿佛聽到了個笑話:“怎麽可能?我輸了,就輸了呗。”
霸王條款。
可顧昱程還是答應了,“賭。”
他要證明,他們之間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的單向奔赴。
言言……林西言……一定回來找他的。就算不是求和好,也會來問一問,到底為什麽說分手。
到時候他就和他好好解釋,是她媽私自挑事,他才沒想分手呢。
再撒撒嬌,言言一定就會原諒他,跟他和好了!
林西言回到酒店之後就開始心慌,心跳不受控制,喉嚨幹渴,甚至額頭上都開始時往外冒汗。
宋輝高興的眼睛都找不着了,電話響個不停,全是國內打來的賀喜。
橄榄和澍也興奮的抱在一塊,慶祝職業生涯中第一個冠軍。
只有夏臨走到林西言跟前,眼中帶了些擔心,“隊長,不舒服?”
林西言搖了搖頭。可能是比完賽和顧昱程分手的症狀就開始上頭了,讓他的呼吸都寬的艱難起來,但總要經歷這個階段的。
将不适隐藏,林西言到洗手間洗了把臉。手上的水珠還沒幹,手機就響了起來,他随意往隊服上一蹭,接了電話。
本以為是林峰打來的賀喜電話,那頭卻傳來了一個帶着哭腔的陌生女聲:“您好,是宋念念家長嗎?”
“是。”
“我是宋念念班主任,宋念念跳樓了,麻煩您趕緊來醫院。”
“什麽?跳樓?怎麽可能”林西言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所有感官都消失了一瞬,随即感到好笑,是惡作劇還是騙子,真是太無聊了。
那頭的聲音仍然焦急,“您快來醫院吧,孩子恐怕要不行了。”
林西言錯愕的聽着電話裏的忙音,無措的看向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将號碼複制到微信裏,搜索到的結果,竟然真的是家長群裏的班主任。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來不及思考,迅速定了最快的一班回國的飛機,打了輛出租車就往機場狂奔。
出租車上,林西言通知了林峰先到醫院照應一下。
林峰那邊也叮鈴哐啷一頓混亂的響聲,“言言,你別着急,爸爸先過去幫你看着,會沒事的,路上小心。”
“好,謝謝爸爸。”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加上去往機場的趕路時間,林西言睜着眼睛煎熬了近20個小時。20是個小時裏,他一度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等夢醒的時候,他已經到了醫院。
醫院裏刺鼻的消毒水味兒讓他的有些反胃,人來人往的大堂讓他眼前發暈。攔下一個路過的護士,問搶救室的位置,快速找到後,卻看到裏面的燈是空置時顯示的綠色。
“言言!”
林西言驀然回頭,林峰一臉沉痛的站在人群中,“言言,念念她……沒了。”
耳邊的嘈雜一瞬間離他遠去,他像是進入了另外的空間,所有的思考能力都停止了,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冰冷的地面。
一只大手及時攙扶着他的手肘,給了他一個支撐點。
“您是宋念念家屬?”戴着口罩的醫生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
他推了推臉上的金邊眼鏡,“很抱歉,沒能救回她。”
林峰眼含淚光,将林西言接到自己這邊,“麻煩醫生了,我們還能看看遺體嗎?”
“最好不要,因為小姑娘是跳樓的,可能樣子會比較……”
林西言啞着嗓子說:“我想看。”
醫生嘆了口氣,叫來一個護士帶了他們去臨時放置遺體的地方。
一層白布下凸出人形,護士将布料掀開。
宋念念的滿是血跡的臉上已經看不出原有的膚色,凹下去的頭骨在被手術時剃了頭發,脖子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切口縫合。
能看出來,醫生确實盡力了。
林西言瞄到她肩膀上的粉色,上前掀開一些,在發現她穿的是哪件衣服時,徹底的失控了,捂住臉蹲下,無聲的痛哭起來。
那件衣服,是上一次林西言挑給她試試,卻被拒絕的那件短袖裙子。
她偷偷買下了它。
護士上前将白布蓋上,林峰抱着他的肩膀,輕聲安慰,“言言,爸爸會一直陪着你的,言言別哭,爸爸最怕你哭了……”
可安慰到最後,連他自己的聲音都哽咽起來。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該聽您的話的,是我太過自負的認為養個孩子很簡單,是我害了她!我還不如讓她呆在鹽縣,至少…至少她不會死!全是我的錯…我太壞了…我太自私了,是我害了她……”林西言崩潰的說着,整張臉都被淚水沾濕,像是被大雨澆淋,撕心裂肺。“我該關心她的,她還那麽小…她那麽漂亮……”
林峰拉着恍恍惚惚的林西言出去,遞給他一封信。
“警方在念念宿舍發現的遺書。”
遺書……
醫院的燈光很白,照射在雪白的信紙上,像是一柄小刀,刺到他的眼睛裏。
“
哥哥,我寫這封信的時候,你正在賽場上拼搏,剛剛用八倍鏡爆頭擊殺了一個敵人,直播右下角放出了你的機位,你好帥。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所以別為我傷心,不值得的。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生病了。
街坊鄰居會笑話我,小朋友們孤立我,爸爸會一邊打我一邊往我的嘴巴裏面塞進大把的藥片,而媽媽……她會摸着我的頭,指着你的照片,輕聲細語的跟我說:‘這是哥哥。是媽媽的另一個孩子,健康的孩子……’然後掐住我的脖子,質問我為什麽,為什麽她能生出一個健康的哥哥,卻生不出一個健康的妹妹。
所以哥哥,別為我傷心。
我從出生就是不幸的,一年前去找你,是我做的最後一次自救。
說來可笑,那次我确實是奔着死在外面的念頭的。是你的出現,讓我繼續茍延殘喘了一年。
我曾有過希望,在你跟我說把我接到京市的時候。
在鹽縣的每一天,面對同學們的嘲笑和欺辱,我會在心裏悄悄念你的名字。“林西言”、“哥哥”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兩個名詞。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為什麽選擇死亡的吧。
京市的同學們很好,老師也很好。我生病的事情,每天都要吃藥,瞞不住舍友們,我能感受到她們害怕我之餘,小心翼翼展露出來的關心。
可當別人對你給你分享一個蘋果,都要放在桌上離開好遠以後才讓你來拿,碰到你就恨不得把手洗下來一層皮的時候,活着還有什麽意義嗎?
當一個善良的人都沒法接受我的病時,我就知道,我沒救了。我活着就是錯的,我就是不應該存在的。
世界很美,但我不配。
所以哥哥,別為我傷心。我的結局早就注定,而你只是被我選來,為我灰暗的一生染上色彩的倒黴蛋。
很抱歉出現在你的生命裏,希望下輩子我們還能做兄妹。
”
林西言狠狠地閉上眼睛,将眼眶裏的水汽全都擠了出去,擦幹臉将信紙按照原來的痕跡折好,放回信封內。
他開始冷靜的以監護人身份,繳費、火化、銷戶、收拾遺物。
宋念念親近的人只有林西言一個,所以林西言就自己為她舉辦了一場一個人的葬禮。
等一切都忙完,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
就算是世界冠軍,在比完賽以後還是要訓練。
他回了戰隊,日子跟以前也沒什麽不同。只是在晚飯時間和睡覺之前,少了兩位要聯系要牽挂的人。
用來訓練就好了。游戲裏的人死去可以複生,匹配到的隊友下次依舊可能匹配到,有着清晰的規則和充滿驚喜的随機,這才是真正的世界。
訓練室外,橄榄、夏臨和澍扒着門縫往裏面瞧,一道外力突然推了下門,三人齊齊向門裏跌了進去。
宋輝一人給了他們一下,“幹什麽呢,吃完飯就趕緊訓練。”
說着,就跟在他們後面進了門,猝不及防的被撲面而來的煙味嗆得連連咳嗽。
他揮開面前的煙霧,打開窗戶放味兒,咬牙切齒的說:“我都說了多少遍了,訓練室禁煙,想抽煙去陽臺吸煙區,要麽就回自己房間!待會兒吧罰款交了!”
林西言将手中燃到一半的香煙掐滅,“抱歉,本來只想抽一口的,但游戲已經開始了,我又沒忍住。”
宋輝皺着眉,看着鍵盤旁邊至少有六七個煙頭,抽了張紙擦到垃圾桶裏,“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少抽點吧,我可不想只拿一次冠軍就得為隊員送終!”
林西言垂着眼皮,神色不明,半晌站起身退到一邊。
澍遞給他一盒盒飯,“隊長,飯還是要吃的,你早上中午都沒吃,晚飯好歹吃一點吧。”
“我沒吃嗎?”林西言接過來,“不好意思我忘了,馬上就吃。”
林西言的皮膚原本只是終日見不到太陽的蒼白,這陣子下來,已經變成了不健康的蠟黃。
宋輝先是心疼的打量了他,而後瞪了其他三個人一眼,“以後吃飯時間,你們拖也得把他拖去吃飯!早上加半個小時的晨練,我會請營養師過來,幫你們調理調理身體。可貴了!你們一定要聽話知道嗎?”
林西言一口一口的往嘴裏塞着食物,像填鴨似的,嘗不出味道,十分鐘就将空了的盒飯丢到垃圾桶裏,坐回電競椅上,淡淡的瞥了隊友們一眼,“來,開一把。”
其餘人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一眼,聽話的坐到位置上進了房間。
宋念念就像昙花一現的寶藏,在林西言的人生打了個招呼,毫無痕跡的離去。
除了訓練還是訓練,一年或六年,都是一樣的,眨個眼睛就過去了。
只是戰隊基地一層的獎杯多了幾座,賬戶裏的數字不斷增長,偶爾回家的時候發現家裏多了個牙牙學語的奶團子,耳朵上的耳釘變成了一根透明的耳棍……鎖骨下經常出現紫色吻痕的地方多了一個毫無意義的火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