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二戰挽歌(一)
這是個擁有大草坪的歐式花園,栽種的名貴花種連綿數米環繞親水平臺,看得出不久前才經過精心的裁剪,而與花園通過長廊相連的是棟氣派的獨立洋房,圓形的拱窗和轉角的石砌盡顯古樸端莊。
好吧,這次的開頭看起來還挺美好。
江九幺撓了撓頭,她垂下眸子打量起自己的身體,皮膚白皙,短手短腳,褪去了她才買不久的運動服,取而代之的是套藕粉色的歐式洋裝,腳上同色系的小皮鞋擦得特別光亮。
她又縮水了,不過這樣的年紀對她而言是件好事。
“小姐!克羅蒂雅小姐!”
伴随呼喊聲出現在花園的是個穿着女仆裝的小姑娘,看起來十三、四歲的樣子,她有高挺的鼻梁和又大又亮的綠色眼睛,棕色長發編成了辮子但仍擋不住蓬亂,看得出她光是梳理頭發就得費不少力氣。
那個小姑娘在與江九幺對視後立刻露出了驚喜的表情,由此可以推斷,她口中的克羅蒂雅小姐就是江九幺這次的名字。
她還混得越來越出息了,這次竟然走出了亞洲,雖然她并不知道這自然而然能聽會說的外語屬于哪個國家。
“小姐!諾諾終于找到你了!”自稱諾諾的少女邁着步子小跑過來,彎下腰笑着對她說,“快到吃飯時間了,夫人已經在大廳等着了。”
江九幺愣了愣,有了身邊這姑娘的身高作對比,她估摸着自己差不多四五歲的樣子,聽起來還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
千年等一回!她終于穿成有錢人了!
江九幺樂得傻笑了下,努力保持傻白甜的狀态跟着諾諾走進了那棟氣派洋房,然後她就笑得更傻了。
看看這裝修!這家具!這擺設!老氣派!老有腔調了!做有錢人的感覺就是好啊!
那坐在一看就很值錢的真皮沙發上的美麗女士一定就是她的母親,她約莫二十七、八歲的樣子,擁有白皙細膩的皮膚,精致深邃的五官和蜜色柔軟的卷發,穿着一身得體的複古絲質長裙,堪稱貌美絕佳,氣質高貴。
啧,有錢人果然講究,在家穿得都跟拍電視劇似的。
江九幺朝年輕女人走了過去,雖然初次見面的內心活動很多,但她還是選擇了沉默,省得開口說錯話。
年輕女人并沒有在意,她親切地摟過自己的女兒,親吻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随後露出溫婉的笑容:“親愛的克羅蒂雅,我的孩子,你怎麽了?”
“我沒事。”
天哪,她這仿佛嚼了一卡車棉花糖的蘿莉奶音,實在是太甜了。
江九幺被自己齁到了,就在她平複心情準備接受一切的時候,她一眼掃到了放在客廳茶幾上的報紙。這具身體的詞彙量有限,但已經能認出幾個簡單的單詞,這似乎是德國某地發行的當地報紙。
而更讓她在意的是報紙上印刷的日期,其他的信息還有待商榷,但阿拉伯數字可是全球通用的,所以說——
“1922年12月7日……19……22年?!!還是1922年的德國?!!!”
江九幺眼前一黑,差點沒厥過去。
這就是江九幺身處的世界——1922年的德國柏林,這段時間的德國就是後世所稱的魏瑪共和國,一個采用共和憲政政體的德國。
不久前,她還是一名高中生,所以對于世界史的紀年表意外記得非常清楚。
她知道這個時期的德國意味着什麽,如果按照正常的世界線,在不久的将來,她如今所在的國家将會把這個世界攪和得天翻地覆。
她無數次祈禱這個世界能發生點什麽,無論是超能力,還是靈異事件,又或者是外星人,她都願意接受。
可偏偏什麽都沒有發生,所有的事都真實得可怕。
1922年的德國剛經歷一戰戰敗,全國經濟蕭條,人民過着貧困交加的悲慘生活。這一切的源頭是在巴黎和會上,戰勝國給德國施加了一系列不平等的條約,使得德國領土遭到分割,每年還要向戰勝國交納很大一筆的戰敗賠款,而一向精銳善戰的德軍被迫大規模解散,只允許留下十萬軍隊。
江九幺重生的威茲曼家族可以說是德國的軍事世家,據說她的曾祖父曾與德國一代“鐵血宰相”俾斯麥的父親一同參加過對拿破侖的解放戰争,并在這場戰争中獲得不菲的戰績,由當時的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威廉三世特別授予了爵位。直到如今,經歷了一戰戰敗,她的父親費迪南德·K·威茲曼仍留在防衛軍擔任陸軍中尉,以軍人的身份效力于德意志。
另外還要說明的是克羅蒂雅的母親,她名叫帕翠莎·威茲曼,雖然家世與威茲曼家族相比略顯普通,但她的生父威廉·格勒納是現任交通部長,在政壇上混得風生水起。
所以,哪怕正陷入嚴重的經濟危機,哪怕德國貴族觀念已幾經削弱,但對于家境殷實、握有幾處莊園的威茲曼家族而言,日子過得還是比較寬裕的,家裏也有管家、司機、廚師和數名傭人。
江九幺或許該慶幸,至少她沒有穿成這個時期在德的猶太人,不然她的煩惱可會比現在多很多,比如怎麽忽悠家裏人盡快搬到美國去生活。
但她的好日子大概也只能再持續個十來年,畢竟德國二戰戰敗是必然的,而據她所知,戰敗後被俘虜的德國士兵下場都很慘。
想到這裏,江九幺忍不住嘆了口氣,邪神達人還不如繼續送她去那些個架空世界,不知道結局的話,她還能樂觀向上些。
“啧,淡定點,江九幺,你可是見過世面的!”
她給自己大聲助威,順勢塞了塊香脆的小餅幹在自己的嘴裏,威茲曼家廚娘的手藝可比她好多了。
畢竟現在才1923年,連元首都還不知道窩在哪兒捶胸頓足呢,她有這工夫怨天尤人,還不如先操心下明天的鋼琴課該怎麽混過去比較好。
克羅蒂雅是個正牌的千金小姐,今年不過四歲,但每周的課程已經排得非常緊密,她不光要學國語、數學這些基本功課,還要學習音樂藝術,更可怕的還有禮儀。而擔任她禮儀老師的沃納夫人是個刻板嚴厲的中年女人,據說從祖上起已經是第四代侍候威茲曼家族。
天知道,克羅蒂雅接受的教育強度簡直堪比現代的中學生,而她還不能跟普通中學生那樣走神摸魚,一對一的教育根本就是斯巴達級的。
一般這種時候她都會窩在帕翠莎那邊,跟她的名字一樣,她美好得就像個天使,幾乎從來不給江九幺壓力。
“克羅蒂雅,你的父親剛打來電話,說再過三天就會從慕尼黑回來!”
帕翠莎興沖沖地小跑進江九幺的卧房,吓得她還以為是沃納夫人來查寝了,餅幹都來不及藏。
“父親?”
江九幺藏餅幹的動作一頓,說起來她還沒見過她這次的便宜老爹費迪南德,而帕翠莎這忽然一改風格的風風火火真是吓了她一跳。
“不是,我的親娘……呸,母親,我知道父親回來您比較激動,但您、您可得悠着點。”
江九幺小心翼翼地盯着帕翠莎的肚子,其實在她剛穿越來那會兒,帕翠莎就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現在可挺着八個月的巨肚,這樣小跑步的動作看起來怪吓人的。
“沒想到費迪南德會突然回來!我還以為要等孩子出生後才能再見到他!”
現在并非作戰期,普通軍官的假期不是很難批,所以費迪南德每年都有一部分時間可以回到家鄉跟家人團聚。
“那真是太好了。”
江九幺揚起笑容,她為帕翠莎感到高興,在這時候,她只是個期盼丈夫歸家的普通女人。
“我得快些吩咐管家着手準備,我會替你取消那幾天的課程,好好陪費迪南德過一個假期。”
“那真是太好了!!!”
她發自內心地拍手叫好。
三天後,江九幺見到了她的便宜老爹,費迪南德·K·威茲曼。
他是典型的日耳曼人,身材高大,臉頰垂直,五官深刻,薄唇緊緊地抿着,他穿了一身灰色筆挺的軍裝,進門後取下了軍帽和外套遞給了管家,鉑金色的頭發一絲不茍地往後梳成了背頭。
明明不過三十歲,費迪南德看起來卻相當嚴肅有氣勢,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英俊帥氣,跟江九幺想象的德**官一模一樣。
當然,這樣的氣勢在對上妻女後就立刻煙消雲散了。
帕翠莎上前激動地擁抱親吻自己的丈夫,費迪南德滿是柔情地撫摸着妻子的肚子,裏面是個鮮活的生命,是為他準備的驚喜。
看看,多麽和諧的畫面。
江九幺覺得自己該登場了,于是清了清嗓子,走上前拎起自己的裙擺行禮道:“父親,歡迎歸家。”
她的禮儀課可是被沃納夫人拿戒尺揍出來的,所以這種簡單的基本禮絕對可以打滿分。
江九幺沒有得到教科書般的回應,而是被眼前的男人一把抱了起來,她吓了一跳,再擡頭就看到費迪南德帶着微笑看向自己。
“克羅蒂雅,你又長高了不少。”
這帥哥一笑,殺傷力立刻就飙上去了。
當晚他們一家三口享用了豐富的晚餐,而後在客廳聊着一些費迪南德不在家時發生的大小趣事,興致來了還讓江九幺彈了首致愛麗絲。雖然她糟糕得跟狗啃過似的零碎,但仍獲得了威茲曼夫婦的掌聲。費迪南德還說了兩句調笑的話以示鼓勵,但除此之外,他整晚都緊繃着臉,也鮮少會提及他在部隊裏的事。
江九幺很難想象這個男人在思考什麽,來到這裏的半年她沒有機會出門,僅僅是從諾諾或是其他仆傭那裏聽到了些民生實事或者軍政傳聞。
比如從年初開始加劇的通貨膨脹,諾諾的父親是名普通的搬運工,據說他們的工資一天要分兩次支付,有時候只要用一個下午的時間,他原本可以買上一整個月面包的錢會連小半勺面粉都買不起,馬克幾乎已經成了全世界最沒有價值的貨幣。
而這是因為耐不住性子的法國聯合比利時侵占了德國的魯爾工業區,一下子卡住了德國的經濟命脈。除此之外,德國政府還要應對一戰後的巨額賠款,所以除了讓印鈔機不斷日夜不停地運作以外,他們沒有任何辦法。
這些都是江九幺無法想象的世界,而克羅蒂雅從不被允許知曉這些消息,從小到大她都被保護得太好了。
費迪南德的假期僅有一周,除了跟老朋友出去聚會以外大多時間他都呆在書房,可就在原定離家回部隊報道的前一晚,帕翠莎在廚房不小心滑了一下,雖然沒有摔倒在地,但受驚過後她有了明顯的生産跡象。
這下可把威茲曼家上上下下都給吓壞了,他們連忙去請來了醫生和助産士,在确認了帕翠莎早産後,素來沉着冷靜有條不紊的費迪南德臉上露出了慌亂的神色,最後還是有經驗的沃納夫人吩咐去準備了熱水毛巾和剪刀等生産工具。
江九幺一顆心也跟着提了起來,她對這個時代的醫學技術不甚了解,但早産這種事就算擱在現代都是有風險的事。
她看了眼費迪南德,配合着帕翠莎凄厲的慘叫,他在房門前焦慮地來回踱步,緊攥起的雙拳使得指節都泛了白。
“沒事的,父親。”
江九幺走上前搭在男人的手上,冰涼極了。
“母親一定會挺過去的,我想那小家夥只是想第一眼就看到父親,所以才急忙忙要在您離開前出來。”
費迪南德緊繃的表情終于有了少許舒展,他蹲下身把江九幺抱進了懷裏嘆慰道:“你說的沒錯,克羅蒂雅。”
三小時後,随着一聲嘹亮的啼哭,那心急的小家夥終于出生了,母子平安,可喜可賀。
費迪南德和江九幺走進了卧房,看到了剛生産完而虛弱無力的帕翠莎,她懷抱着剛出生的小嬰兒溫柔地淺笑,那場景美好地像一幅油畫,可以直接讓拉斐爾來取景作畫的那種。
“費迪南德,他是個男孩子。”
“辛苦了,帕翠莎。”
費迪南德和帕翠莎給彼此一個親吻,他俯身低頭逗弄着那窩在母親懷裏睡得酣甜的嬰兒。
“讓我來想想該為你取什麽樣的名字。”費迪南德目光溫柔地看向自己的第二個孩子,在思考了片刻後有了決定,“阿道夫,阿道夫·K·威茲曼。這個勇敢的名字定會為你帶來好運,我的孩子。”
“你看,他笑了,一定非常喜歡這個名字。”帕翠莎笑着擡起了頭,她看到了站在稍遠處的女兒,立刻擡手招她過來,“克羅蒂雅,快來看看你的弟弟,阿道夫。”
江九幺走了過去,她伸手戳了戳這個連眼睛都沒有睜開的小東西,他看起來紅通通、皺巴巴,摸起來又是那麽柔軟脆弱。
“克羅蒂雅,你以後就是姐姐了。”
“……姐姐?”
這個熟悉的身份令江九幺不覺揚起嘴角,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這是她的弟弟,阿道夫·K·威茲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