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慕君而鳴(十一)
江九幺開門進屋的時候,黃濑涼太正在沙發上敷藻泥面膜,他回頭打招呼時兩人都被彼此吓到了。
一個是看到了一張綠油油的臉,一個人是看到了對方手上提着的傷藥。
“小春乃,你不會又去打架了嗎?!”
“人在江湖飄,哪兒能不挨刀。”
但她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面對黃濑涼太欲言又止的表情,江九幺将自己摔進了沙發決定放空自己,她順手彈了彈黃濑涼太綁成小啾啾的劉海。
“不過你怎麽敷起面膜來了?”
“啊,事務所那邊的贊助商拿來的樣品啦。”
“還有嗎?我決定對自己好一點。”
“沒了,就一小包。”黃濑涼太挺直着整張臉,搖了搖所剩無幾的面膜試用裝,但很快又嬉皮笑臉地湊了上來,“不過我可以分你一點。”
“少來。”江九幺抵着他還沒抹上藻泥的額頭往後一推,随後站起來往自己房間走去,“那我洗洗睡了,都要累死了。”
黃濑涼太撿起從江九幺裝藥的紙袋裏飄下來的便簽,上面寫着一些關于傷藥的使用說明:“小春乃,你東西掉了……不過,這字怎麽看着有些眼熟?”
“哦哦哦。”江九幺轉身拿回便簽,然後特神秘地對黃濑涼太說道,“告訴你哦,涼太,我今天多了個兄弟。”
“哈?誰變成你兄弟了?”
“就你家小隊長赤司,那可真是相當可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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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九幺不自主地點點頭,一邊感慨赤司征十郎實在是太優秀了,一邊轉身繼續朝房裏走去,完全沒有發現黃濑涼太那張哪怕隔着面膜都看得出驚喜到花容失色的表情。
赤司?兄弟?……這都什麽情況?
黃濑涼太抓了抓頭發,但直到差點抓禿了都沒有想明白。
籃球館的群毆事件後的第三天,田中和山本如常回到了學校,他們因為過去的大事小事不斷,一直被警局列為重點教育對象,但好在這次情節不算嚴重,又是另外一夥人主動尋事滋事,所以他們很快就被父母領回了家。
至于阿男那邊,聽說仍被扣在警局,說是之前有一起偷竊案懷疑是他做的,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讓他吃點苦頭也好,省得沒兩天出來以後找她尋仇。
回到學校的田中和山本在看到植田春乃後幾乎是甩着眼淚撲上去的,他們非常自責那晚自己的負氣離開,明明早就知道阿男他們要來找籃球部的麻煩,他們竟然就這麽丢下她一人面對。
“我們實在是罪該萬死!!”
田中和山本兩人同時一個士下座,一腦袋磕在地板上發出砰砰兩聲。
江九幺蹲到地上對兩人歪了下頭,她有些沒聽懂他們的發言:“什麽叫做明知道他們要找籃球部的麻煩?籃球部的麻煩關我什麽事啊?”
“是春姐你說的啊,只要知道有人要找籃球部的麻煩,就必須要出手。”
“是啊,之前灰崎祥吾那龜孫子因為被退部好幾次差點找人端了籃球部,不都是我們出手擺明的嗎?”
“你們是說……我一直在保護籃球部?”
“是啊!”
田中和山本同時用力點點頭。
江九幺還是有些懵,她沒有捋清楚植田春乃為什麽會又跟籃球部搭上關系,明明她第一次去籃球部的時候,那些人可沒少給她臉色看。
“春姐為了黃濑涼太也是煞費苦心啊!”
“是啊!愛屋及烏!我們懂的!”
田中和山本随後的發言解除了江九幺的疑惑。
如果說是植田春乃為了自己唯一的朋友,那出手保護他看重的籃球部好像也解釋得過去。
“所以春姐你啥時候跟黃濑那小子把事兒辦了啊!”
“是啊,都老大不小了!”
“我呸!我才多大啊!怎麽就老大不小了!”江九幺給他們一人一拳,然後煞有其事地說道,“而且我跟黃濑涼太八字都沒一撇呢!”
“啊?”田中摸着額頭,委屈巴巴地說道,“可全校的人不都默認了你倆是一對?”
山本撇撇嘴:“是啊,春姐你不喜歡黃濑涼太嗎?”
“我……”
——我不喜歡黃濑涼太。
這樣的話她沒有說出口。
因為她忽然想了起來,依照之前那個送她糖果的老奶奶所言,植田春乃是有喜歡的人的。
所以那個人是黃濑涼太嗎?
按照她對植田春乃的認識,似乎有這個可能的只有他了。
山本見植田春乃忽然陷入沉默,便咧嘴笑着扯開了話題:“春姐,我們這麽順利回來了,要不下午一起去唱K慶祝下啊!”
“唱歌?”
江九幺眼睛一亮,她上輩子可是校園十佳小歌手,唱K絕對是來者不拒的。
可沒等她應聲,手機忽然發出了震動,她打開一看竟是黃濑涼太發來的,而上面的消息足夠打消她所有的好心情。
“春姐咋啦?”
她面無表情地扯動嘴角,舉起手機遞到兩人面前:“聽說期末考試的成績出來了,老師估計一會兒就要去通告欄那兒放榜了。”
“春姐你成績好着呢,擔心啥呀!一準又是A組。”
“我們倆才愁呢!估計又得補考了!說起來,明明春姐你小學的時候明明成績可差了,怎麽國中就忽然好起來了呢?是不是有啥秘方啊!”
她持續抽動嘴角:“有啥秘方?我還想知道有啥秘方呢!”
江九幺不像田中和山本那樣心寬,一想到等下就要放榜,她的心情就特別沉重。
她告訴田中和山本他們要回去心理建設下,在同他們道別後更是一路捂臉回了教室。
一進教室的門,她就瞧見了坐在比較中間位置的赤司征十郎,她不知怎麽的,一下子就把放榜的事丢在了腦後,還蹦跳着跟他打了招呼。對方在對視後客氣地同她點頭致意,随後低頭繼續在筆記本上塗畫着什麽,看起來像是籃球的陣法。
那天之後她跟赤司征十郎的關系可謂一日千裏,認定他是有過命交情的兄弟後,她也沒之前那麽七分尊敬三分畏懼地對他了。
後來他還過來問候過她的傷勢,她當場就來了段廣播體操表示自己健康得不得了,惹得班長大人又是難得一見的溫柔笑容。
兩人的互動驚呆了周圍的吃瓜群衆,紛紛彼此詢問這倆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當然也包括現在,教室裏的其他人見到植田春乃跟赤司征十郎熱絡地打了招呼後,目光一直跟在她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羨慕嫉妒恨去吧!她可是跟赤司征十郎拜過把子的!
江九幺為成績而惆悵不已的心得到了治愈,她高興地回到了座位上,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還不如趁這會兒時間把東西收拾起來。後天就要放春假了,在那之前她得把教室裏屬于自己的東西全部帶走,以迎接三年生的全新生活。
植田春乃放在抽屜跟儲物櫃的東西有不少,除了些日用的小件,還有幾本雜書跟小說,她之前一直在擁抱學習,所以沒怎麽翻閱過這些閑書。
反正等放榜正無聊着,她便随手翻開一本收錄俳句的詩集,沒想到植田春乃還有這種愛好。
她本是随手一翻,卻被帶到了有着深刻折痕的一頁,可以想象原主人是怎麽樣反複看着這也的。
而随着俳句的印刷字體出現的還有副鉛筆稿的少年肖像,她本以為是植田春乃的随手塗鴉,就跟她當年老喜歡畫杜甫一樣。
但慢慢的,她忽然發現畫着的這人越看越眼熟,像極了她不久前剛認定的好兄弟。
……赤司?
她傻眼了,反複确認着書上的少年肖像,然後一次、兩次、三次地擡頭比照正坐在斜前方的赤司征十郎。
同樣的角度,同樣的側顏,就連握筆的姿勢和低頭的弧度都一模一樣。其實就這幅肖像而言,可以看出畫者的筆法很生疏,修改的痕跡也非常多,但留下的每一筆、每一劃都是那麽小心翼翼,而少年的身影被在這份小心翼翼中被細細勾勒還原。
毫無疑問,植田春乃在自己書本上畫下的正是赤司征十郎。
“今晚莺鳴否,單思太可憐,
晚霞缭繞處,明月已經天。”
配合着這頁的俳句,她心裏生出的某個大膽的假設似乎得到了證實。
植田春乃喜歡赤司征十郎。
這樣的假設沖擊她的大腦,刷新她所有的認知。
所以……所以那個時候,老奶奶所說的植田春乃喜歡的人不但真實存在的,而且還是一場盛大的暗戀。
因為植田春乃喜歡赤司征十郎,所以才會為了維護籃球部去打架。
因為植田春乃喜歡赤司征十郎,所以才會為了能跟他同班努力學習。
因為植田春乃喜歡赤司征十郎,所以才會在角落一筆筆描繪他的樣子。
原來所有的事都是有關聯的,她似乎摸到了某個真相。
可如果這些因果關系真的全部成立,那麽……植田春乃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是不是一直以來都誤會了什麽?
“你怎麽了?”
熟悉的聲音從她的頭頂上方響起,吓得她立刻趴到桌上以牢牢擋住那本詩集。
赤司征十郎看着她的古怪舉動和忽然變得蒼白的臉色:“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在看我,有什麽事嗎?”
“因為你…………好看。”
江九幺随口扯了個理由後站了起來,她慌忙把手底下的詩集合上塞進抽屜,明明那場暗戀與自己并無直接的關系,她卻像被當場抓包一樣無措。
“那個……聽說放榜了,我先去看看。”
她以此為借口匆忙離開教室,留下赤司征十郎一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離開的背影。
“……‘我’喜歡自己兄弟?”
江九幺在逃離現場後心情複雜地走在走廊上,她根本不知道要走去哪裏,大腦仍處于當機的狀态。
“植田同學?”
剛從小賣部回來的椎名若菜看到了踉踉跄跄走在前面的植田春乃,她高興地連叫了對方兩聲但都沒見她有反應,便擔憂地小跑了過去。
“植田同學!”
江九幺猛地回過神,她看到了正兩手提着滿滿當當購物袋的椎名若菜。
“是你啊,椎名同學。”
“不然你以為是誰?”椎名若菜嬌憨地笑了笑,但很快察覺到了植田春乃的不對勁,“植田同學你怎麽了?”
“……沒事。”江九幺搖了搖頭,她的困擾沒有人可以為她解答,便指了指椎名若菜手中提着的各種食物用品反問道,“倒是你,怎麽去個小賣部弄得跟逛商場一樣?買這麽多東西。”
“哦,這是幫南川、小林她們帶的午飯,還有古島、北鬥他們也拜托我買些運動飲料,另外山上也讓順便幫她帶點餅幹跟面包什麽的。”椎名若菜細細地點着同班同學讓她幫忙買的清單,臉上沒有一點不悅的表情。
“……他們讓你幫忙買那麽多東西?”
江九幺着重了“幫助”二字,雖然她知道椎名若菜是來者不拒的性格,之前也有幫植田春乃代買午飯,但現在這樣根本就是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聯合起來欺壓她。
“沒關系啦,反正一個也是買,兩個也是買。”椎名若菜樂觀無敵地笑了笑,
“…………”
“之前幫植田同學買午飯以後,大家好像都不怎麽叫我幫忙買東西了,不過最近又慢慢變回了這樣。”
椎名若菜垂頭嘆了口氣,正準備調整下被塑料袋勒得通紅的手指,卻看到面前的少女微怔後忽然蹲下身來。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以為她肚子痛,忙放下東西上前要扶她一把,卻被忽然滴落在手背上的淚水驚得愣在原地、手足無措。
“植、植田同學?你哭了嗎?你、你不要哭呀!”
“對不起。”
“诶?你不用對我說對不起的……我、我沒關系的!我真的沒關系的!這種事我早就習慣了!”
“不是的……不是的……”
椎名若菜的話就像壓垮江九幺信念的最後一根稻草,原來她以為的欺壓霸淩,不過是植田春乃用了自己的方式去保護椎名若菜。
可她卻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
江九幺哭得停不下來,她悲傷不已,這種痛遠比受傷脫臼更加錐心刺骨。
她的自以為是、她的自作聰明讓她在完全沒有了解過一個人的前提下,貿貿然否定了她的一切,甚至去抹掉她存在的痕跡。
植田春乃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她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她有自己的固執倔強,她會為守護籃球部動手打架,也會去幫老奶奶找到回家的路,她有暗藏在心中偷偷喜歡的男孩子,還會偷偷在書本上畫出他的樣子,而她或許永遠都沒有辦法去告訴他自己的心意了。
——“小春乃是個善良的孩子。”
她耳邊響起了黃濑涼太說過的話,可她卻從來沒有選擇相信過。
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她是個善良的人,所以——
對不起,春乃。
真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