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
一團黑霧打過去, 官雲青直接暈了,甚至可見,原本在他周側什麽都沒有, 如今卻慢慢溢上了一圈黑氣。
洛祝理都不理,擡步便走,秦沐見狀趕緊跟上去,好奇地問:“師尊為何會有他家的厄運?”
其實他比較想問, 師尊為什麽要去做好事?
別人都躲着厄運走, 生怕牽扯到自己,反觀洛祝卻主動拿走別人的厄運。
洛祝語氣很淡:“因為本尊也要壓制氣運。”
他在這凡界修煉這麽多年,遲遲不突破, 便是因為他收集了不少的厄運,與他的氣運相抵, 以免過早突破飛升。
秦沐聽得不明不白,倒是隐約知道一件事。
洛祝真的很強大。
他巴巴看了洛祝一眼,心中羨慕着,也不知道自己要修煉多少年才能達到洛祝這個境界。
也有可能,修煉得再久, 也不過是像上任閣主那樣, 受人點撥才有那麽一點能耐。
秦沐想到這便有些擔心:“師尊不打算早日成仙嗎?”
“塵緣未盡。”洛祝道,“修上去也是轉入輪回, 重新修煉。”
秦沐:“……”
他突然覺得洛祝好像也有點慘。
明明修為什麽的都已經夠了,可因為一句輕飄飄的塵緣未盡, 就要不斷輪回, 不斷修煉。
“嗯?師尊如何得知自己塵緣未盡的?”秦沐茫然地眨眨眼, 心中難免有所猜測, 難道洛祝有輪回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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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祝深深看了他一眼, 不想多說:“猜的。”
接着,洛祝便朝村子走去。
他一邊走,靈力跟着探進整個村子,發現不論是哪裏,都有一些魂體。
方才他一掌把佛像拍碎,以致那些魂體得到自由,會受生前的執念影響回到自己執念最重的地方。
張媽的丈夫去了賭館,趙嬸的兒子去了娼館,高老爺則回到了高府。
大抵是生前做過許多惡事的緣故,就屬高老爺的魂體黑色最深,至今都沒有被淨化超度。
那魂體兇狠地朝前飛去,一副不殺了人勢不罷休的模樣。
洛祝一招手,一道靈力湧過去,快速铐住了高老爺的魂體,跟着進了高府。
秦沐提議道:“不如我們分頭行動,若有危險,我立刻隐身。”
洛祝看了他一眼,心道現在秦沐多少有了自保的能力,便點點頭。
秦沐立刻移開方向,追着張媽丈夫過去。
他一邊追着,一邊動用風訣,叫對方飛過去的速度慢下來。
他則使了個加速訣,快速追到那魂體。
接着,秦沐方才收了術法,跟着魂體走進去。
他甫一進屋,便感覺到一股濃烈的,讓人難以呼吸的壓抑感和惡臭味。
像死了很多天都沒有被人發現的屍體,腐爛,發出惡臭,上面可能還有蛆在蠕動。
身上落下蒼蠅的卵,頭發被惡油粘滿,和其他雜物堆在一起,興許還有人小解時直接撒到屍體身上。
這樣一種混合的,難聞的臭味。
秦沐立刻後退一步,感覺自己鼻子快被熏壞了。
他連忙找了塊地方,給自己施了個淨體訣,将那些難聞的氣味吐出,再封閉自己的嗅覺,這才重新走進去。
因着封閉嗅覺的關系,秦沐感覺自己好受很多,但緊接着又看見無數沾染着黑污的胴體在面前晃來晃去,擠壓着,推搡着,所有人都是一副萬年沒洗過澡的邋遢樣子,雙目空洞,臉頰下陷,甚至都幹瘦扁巴,身體瘦骨如柴,活像幾具骨架子撐着皮在走動。
然而就算是撐着的那張皮,隔着老遠都能看見上面沾着的一層厚厚的油脂。
他觀察間,還有人覺得胳膊發癢,随手撓了撓,順便把手塞嘴裏一嘬。
秦沐感覺胃又開始翻湧。
他甚至想關閉自己的視覺。
好在這樣的場景沒看多久,突然聽到一聲喝響。
“各位,不是我不講情面,今日已經是百日之限的最後一天,大家在我這的欠款多達百萬兩銀,按着規矩,大家得回去取錢了。”
聲音慢悠悠的,甚至是商量的語氣,可秦沐所見,所有人都僵住了動作,仿佛聽到了死令似的,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其中……張發財,張叔,您在這待了得有三百天了,這可沒法再給您擔保下去,張媽恐怕都要跑了。”男人站在高處,目光悠悠掃過衆人,很快在人群中發現他的目标。
那個枯瘦但又個頭高的男人。
男人一聽他的話,硬着脾氣兇道:“她怎麽敢跑?她不會的,她待在那裏,給我籌錢呢!”
說着,張發財問:“風公子,我欠了多少錢?”
“不多不少,三千兩。”風公子展開扇子,半遮着面,似笑非笑,“也不知道張媽能取這麽多錢嗎?”
張發財一聽到這個數字,整個人都要吓崩了。
他雙腿一哆嗦,難以置信地問:“多……多少?”
風公子含笑的聲音沉下去:“張叔,你欠多少錢,你不記得,反倒現在怕我們亂說了?三千兩,張叔不信可以過來看賬本。”
張發財渾身一抖:“這錢……這錢……”
他賠笑着道:“就算我那婆娘把自己都賣了,也賺不到這麽多錢吶。”
“那你要怎的?叫我這賭坊做慈善生意?”
張發財連忙搖搖頭:“我稍後就去取錢,就是……就是一次性拿不了這麽多,還容寬限幾日。”
風公子這才算滿意了:“你要寬限幾日?”
“十……呃五……啊三,三日就夠了。”張發財偷偷看着賭場旁邊的打手,被迫道,“三日後,定然把所有欠款都一五一十還給您。”
“我自然是信張叔的了。”風公子也不着急,擡擡手,便有人走上前,一把架住張發財,把人丢出去。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張發財剛被丢出屋子,太陽罩下來,張發財突然發出一聲慘叫,接着化成了粉末消散。
在場所有人都看傻眼了,有後知後覺跑出去的,沒一會兒也化成了齑粉,剩下的人一瞧,便連門都不敢出去。
他們齊刷刷看向風公子。
風公子眼眸一挑,怪道:“怎麽會發生這種怪事,該不會是他逃帳的手段吧?”
他點了幾個下人:“去找張媽要錢,他肯定要回家的。”
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到衆人身上。
其他人則渾身一抖,有人吓尿了:“風,風公子,他莫不是在這不吃不喝待三百多天,把自己待死了吧?”
秦沐愣了下,這才注意到周圍并沒有什麽食物,整個屋子除了人就是桌子,桌子上除了牌就是地契黃金,沒有一處有吃的。
其他人也漸漸反應過來,忙看一眼自己,再看一眼他人:“你們待了多久?”
“也……也一百天了。”
“期間可吃過東西?”
“沒……沒有。”
他們急忙摸向自己心口,可也不知是身體虛弱還是怎麽的,竟摸不到一點心跳聲。
這時才有人終于反應過來,大喊一聲:“我們是真的死了啊!”
旁側的打手吓了一跳:“什麽死不死的,你們要是死了,那怎麽還能在這大呼小叫的?”
“就是死了!”其中一人哭道,“我玩賭玩死了!”
說完,他突然想起來:“沒錯,就在半年多前,張發財在這賭錢,賭着賭着突然捂住心口倒地死了!他怎麽現在才死?他不是早該死了嗎?”
聞言,其餘衆人心中也是一悚。
他們忙望向風公子,希望這個傳說中的風公子能救他們。
倒是風公子問:“那這麽說,不就是所有人都打算欠我錢不還了嗎?”
其餘衆人:“……”
他們好好反應了下,突然想起來什麽。
“你們人雖然死了,可這魂可還多着呢。”風公子說完笑了,“真是收魂的好日子吶。”
他眯着眼笑了笑,伸手清點魂體數量,這時注意到一旁站着的——
還沒等他注意到什麽,秦沐立刻一個隐身訣隐在一側。
風公子的目光只是在他那方向掃過,接着便喜滋滋地端了個壺下樓收魂。
那些魂體連忙想跑,只是他們又不敢跑出去,只能在屋子裏四處亂竄,牆壁上又不知道塗了什麽,他們剛撞上牆就被粘在那裏。
風公子慢悠悠走過去,打開壺蓋到一個魂體身上,那魂體瞬間便被吸進去,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
有打手問:“那還要出去要錢嗎?”
他手上動作不停,笑着:“确實欠了錢,手印也是真的,幹嘛不要?最好多要點,要得他們絕望欲死,要得他們恨之入骨。”
風公子用力一拔,又把一魂體塞進壺中。
幾個打手立刻離開。
秦沐瞧了一圈,沒見到方才張發財從佛像那裏逃走的魂體,也不知道這魂體和那魂體到底相不相像,正在琢磨中,他突然聽見一聲怒吼。
秦沐猛擡眼過去,就見一只渾身幾近透明的魂體舉着刀朝風公子刺去。
風公子吓了一跳,連忙抱着壺子四處逃竄。
但不想他收的那些,這魂體已經被淨化了七八分,不會被世俗油脂束縛,且動作輕快,速度飛疾。
不一會兒,風公子就被張發財的魂體堵到了一處牆後面。
張發財又怒喝一聲,将尖刀高高舉起,朝風公子重重刺去。
僅一瞬間,風公子身形一變,突然變成了那廟中的神像,食指中指一夾,便捏住了張發財,将他的魂體嘎吱嘎吱塞下肚去。
秦沐人都怔住了。
他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看到佛像。
而且這佛像原來也附身到別人的身上。
他猜測這個風公子便是和佛像合作的人,風公子哄騙人來賭,破壞別人和睦的家庭,佛像再以厄運讓家中人心中充滿絕望,以至于獻出自己或身邊之人的十年壽命,換這些人一個死。
一切不過就是他們做的一個局罷了。
秦沐眉心一緊。
他覺得這事十分棘手,倘若僅靠他一個人,恐怕很難對付得了這兩人。
秦沐趁着佛像還沒注意到他,便挪向門口。
他瞧着佛像嚼巴嚼巴,仿佛張發財的魂體是什麽有嚼勁的肉,怎麽都嚼不完,只覺得胃裏一陣反胃。
這時,有風吹進來,秦沐一腳踩到門邊上,他突然扭頭朝佛像望去,誰知方才應該還在原來位置的佛像卻突然失去了行蹤。
只剩下那一聲聲的。
“嘎吱”
秦沐立刻施了道加速訣,立刻往門口沖。
“嘎吱”
那聲音一頓,緊接着一只石像大手擋在門口,秦沐來不及反應,猛地撞上巨手,被彈回了屋內。
秦沐在地上滾了兩圈,渾身疼得厲害,他剛睜開眼睛,沒來得及爬起來,倒又看見那只巨手朝自己猛錘下來。
不知什麽時候,神像變得極其巨大,拍秦沐的動作就像是拍一只蚊子。
秦沐雙眼一定,急忙一個鯉魚打挺起身,同時引風訣為盾擋住神像的攻擊。
周圍有風卷起,呼呼擠進不大的屋內,幾乎只是瞬間,就把整個屋頂掀開了去,還在屋頂上空形成一道漩渦。
神像一擊錘地,擡頭,卻見那風還在轉,便果斷擡起手。
這一擡手,神像愣了愣,倒是笑了。
只見秦沐在方才短短的時間裏,利用風訣吸引走神像的注意力,同時又引了一道風為尖銳的刺,鑿開了神像的石手。
所以方才神像砸下來的時候,一點都沒傷到秦沐。
神像道:“不愧是洛尊主身邊的人。”
他眯着眼睛,向秦沐發下咒言:“你不是我現在該收之魂體,所以我要咒你,咒你這輩子都不得安康,你這輩子,都受盡苦難,被萬人棄,被萬人厭,被萬人嘲,被萬人唾罵,最後死無其所,當你死的那刻,所有人才想起你的好,于是最讓你恨的人最絕望,他會陪你死。”
秦沐在他開口的一瞬間施了道訣打斷,可他畢竟不是洛祝,無法和神對抗,只能被迫看着那些咒言像一個一個圈套在自己的身上。
他緊擰眉心,掙紮着要離開,甚至試圖變回黑豹。
在這刻,最後一道咒圈落到他身上,将他緊緊捆住動彈不得。
秦沐氣得大罵:“你等着!我師尊,定會來報仇!”
佛像聽完,卻笑了:“他到時候都不喜歡你,怎麽會替你報仇?”
秦沐怔了怔,想起自己之前那些經歷。
頓了下,秦沐沉默了會兒,又道:“呵,你傻了吧。”
佛像:“?”
秦沐直視佛像,冷笑道:“你方才給我下的咒,也不過如此。”
他早就經歷過了,被所有人厭棄,被所有人讨厭,被不分青紅皂白地推斥,他本來就經歷過。
何懼這佛像再詛咒一次?
他本來就是從這黑泥中長大的,又有什麽好怕?
“你說的這些,我都經歷過了,你能不能想點新鮮的?”
佛像:“……”
佛像難得皺起眉頭,掐指一算,臉色漸漸沉了:“沒想到你身上早就被下了咒,奇怪。”
重複的咒留着也沒什麽用,根本不會再有任何效果,佛像把咒語收回,啧了一聲:“就算這樣,你也不陷入絕望?”
何況,明明在看到他和洛祝在一起時,感覺兩人關系不錯,倘若真受了咒的影響,又怎麽會關系不錯?
他們合該相互仇視一生啊。
佛像心中迷茫,又很好奇,給秦沐設下咒言的人到底是報有什麽目的,到底是還觀察着他,亦或早就放棄他了?
佛像把秦沐甩回地上,煩悶道:“你這魂體我吃不了,既然吃不了,要你也沒用。”
秦沐被摔得覺得五髒六腑都錯位了。
他捂着肚子從地上爬起來,看見神像轉身走去,拿着幾根橫梁似乎在做什麽。
秦沐趁着這個機會趕緊往外跑。
他前一會兒用風訣把屋頂都掀了,正好給他創造了逃跑的機會。
秦沐跑出屋子,回頭看了神像一眼,見神像還在拿着橫梁做什麽,他腳步一頓,突然看見挂在神像腿側的收魂壺。
他記得這個收魂壺裏面裝了數百個魂體,倘若都被這神像吃了,恐怕會造成不好的結果。
倘若秦沐現在跑了,神像絕對不會在這裏等着洛祝過來收他。
秦沐左右一經取舍,立刻往回趕。
他直沖收魂壺而去,同時引風訣撞擊神像小腿。
神像似乎正在專心做着他手裏的手工,并沒有注意到秦沐,被這麽狠狠一撞,倒真的被撞得摔倒下去,嘭地一聲跌到了地上。
趁着這個機會,秦沐跳到神像的小腿上,解開了那個收魂壺。
他轉身正想速戰速決離開,這時瞧見地上晃過一道灰影,秦沐頓了下,擡頭一看,就見一個粗制濫造的籠子從天而降,将他狠狠堵在了籠子裏。
秦沐:“……”
那籠子是用橫梁做的,木頭扁大,又是幾塊被強行摁在一起,粘合得毫無縫隙,秦沐只覺得眼前一黑,人就進去了。
“雖然我對付不了你,但我也能關住你。”神像悠悠開口道,“等你死都等不到洛尊主來救你,你總會絕望的。”
神像給籠子施了個訣,使得籠子變小,他則也變回原來大小,不緊不慢地離開了。
任由在籠子裏的秦沐罵聲震震,外面的人似乎都沒聽見似的,秦沐心中奇怪,忙問他:“你鬧了這麽大的動靜,絕對會有人告訴我師尊的!”
神像樂呵呵道:“怎麽會呢?這附近方圓的人,都在你手裏那壺中。”
頓了頓,神像邀請秦沐:“倘若你餓了,可以吃那些魂體,解餓。”
秦沐:“……”
他不想吃,他只覺得倒胃口,他皺眉把收魂壺推到一旁,問道:“該不會吃了魂體就和你們是一樣的了吧?”
神像點點頭:“當然。”
秦沐:“……”
他感覺到籠子在颠簸,問他:“你該不會拿我當球踢吧?”
正在踢籠子的神像,此刻化為風公子的模樣,彎着眼睛笑:“你好聰明。”
秦沐:“……”
他瞧着那收魂壺再一次滾到自己身旁,只覺得煩躁:“反正無聊,你又覺得我逃不走,幹脆你告訴我,風公子是誰,你們有什麽目的吧?”
神像一聽,停下腳步,他笑容一斂,聲音也跟着變了:“你想知道,幹脆直接問我吧。”
那聲音像放在陰溝十年的酸菜,被各種地下生物臨幸過,光是聽就讓秦沐感覺到了惡心。
他下意識一縮,感覺頭皮都炸了,強忍着不去回憶在賭場中看到的場景,問道:“你是什麽人,你和神像有什麽目的?還有,那個穿越的法寶,是真的嗎?”
“這答案不是很簡單嗎?”風公子慢慢道,“和你們正道修仙者不同,你們有資質,像我們可沒有,你們想修仙,我們不想,我們只要修魔就好。你們要往上修,我們便往下修,你們想當光明的仙人,我們便當醜陋的惡魔。”
風公子笑了:“一切,自然都是為了行惡。至于你問的那個法寶,确實是有,不過我實在不太會用,也只能用成這樣了。”
秦沐心道果然。
他方才聽神像的話,也有猜測自己是不是早就被人盯上了。
不然為什麽光他災厄纏身,光他受萬人唾棄,光他走火入魔,又光他重來一次。
說不定就是那個盯上他的人,跟着他來到了遼城,像霈缺拿他當試驗品一樣,那個人也拿他測法寶,誤打誤撞讓他穿了回來,還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他想來現在這個時候,那個躲在暗處的人應該還沒來得及拿走法寶。
也就是說,只要他拿走了,就不會有第二次重來的機會!
秦沐心裏立刻開始盤算怎麽從這個風公子手裏奪得法寶。
似乎是沒聽到秦沐說話,風公子有些不耐煩地踹了籠子一腳,籠子立刻往外滾了好長一段路才停下,路上磕磕絆絆,把秦沐撞得頭都暈了,差點沒昏過去。
他扶着腦袋大喊:“你他喵的!想殺了我嗎!”
風公子毫無感情地道歉:“抱歉了。”
他頓了頓:“不過殺了你也沒關系。”
秦沐:“但你殺不了我,你得把我放出來。”
風公子看了眼旁側的火桶,突然說:“我餓了。”
“嗯?”
風公子走上去,撿起籠子,便要丢到火桶裏。
秦沐感覺到從木板上泛開的燙意,立刻意識到自己在哪裏,他踹了踹籠子,沒見動,猜測這籠子要麽被風公子握着,要麽固定到了哪裏。
他忙不疊喊:“風公子!”
“在呢。”風公子問,“怎麽了?”
秦沐瞧着籠子底部冒開了火焰,他欣喜了下,又裝得很害怕:“你們,你們的收魂壺,還在我手上!”
風公子眯了下眼,趕緊一摸身體,才發現是真沒了。
他有些惱怒:“交出來,我就不烤你。”
秦沐哭着嗯了兩聲,從冒開火的木板跳出去,然後立刻解開風盾,落地的同時讓自己隐身,接着又給雙腿施了加速訣,飛速逃離現場。
遠遠地,只餘風公子還在那喊:“你聽到沒有?快說話!”
“你聽到沒有?”
“燒死你得了!”
“呃……”秦沐跑得不快。
雖然他逃了,可從那滾燙的木頭裏跳出來,多少受了些傷。
還好風公子看着呆傻,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他逃跑的事。
秦沐根本不敢停留,一路朝前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後傳來一聲怒吼,秦沐心中一緊,意識到風公子已經追上來,他跑也不及,幹脆左右一瞧。
他不知不覺間已經跑到了一處農田裏,田中布着綠色的藤,秦沐跑過去踩在藤上,躲在了邊緣小樹下面。
不消片刻,風公子風風火火跑過,秦沐就瞧着他離開,正要松一口氣,風公子卻突然停下來。
風公子不知是感覺到什麽,緩緩朝秦沐望過來,那張猙獰枯瘦顯得十分醜陋的臉在此刻格外可怖。
秦沐吓了一跳。
“小貓咪,原來在這裏。”風公子看見秦沐了。
他大步流星朝秦沐走過去。
秦沐立馬竄進一旁的草叢。
風公子停在他原先站着的地方,臉色變了,似乎是忽然失去了秦沐的行蹤。
秦沐這便意識到他并不是直接看到自己的。
小喵松口氣。
趁着風公子還在原地發愣,秦沐小步挪後,一點一點朝後挪去,只要風公子稍有動作,他便立刻停下。
風公子懷疑他還在這裏,只是方才小貓咪的氣味尚濃,現在卻淡了,像是被周圍的味道遮住了似的。
風公子目光左右逡巡一圈,最後落到不遠處的草叢上。
這附近也就草叢上的草木氣息能濃郁到蓋住小貓身上的氣味了。
他勾勾唇,緩步朝前走去:“小貓,你出來吧,把收魂壺交出來,我還能放你一馬。小貓,我已經發現你了。”
風公子一邊說着,一邊逼近。
秦沐摸着自己的項鏈,從裏面抓出一把,屏息等待。
三步,兩步,一步。
風公子一腳踏去,果然聞到秦沐身上的貓咪氣息。
他立刻一掌拍去。
與此同時,秦沐突然提了一柄什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風公子刺來。
兩者相撞,只聽風公子突然慘叫一聲,骨瘦如柴的手指間被黑泥染滿,而他的掌心赫然出現一個大洞。
是秦沐的刺穿了他的手掌。
風公子疼痛難忍,猛地将手收回,秦沐就勢把朝前一送。
風公子猛地被刺中身體,整個人怔了怔,随後朝後倒去,秦沐立刻收了朝路上跑。
負此一傷,風公子的耐心瞬間耗盡。
他容情變化,憤怒地起身追向秦沐。
秦沐維持了這麽久的人形,靈力幾乎只剩稀薄,連隐身術都将将無法維持。
他幹脆變回小黑貓,以四爪豹行,迅速甩開和風公子的距離。
一人一豹在路上飛奔。
秦沐跑着跑着,回頭看了一眼,他本以為風公子被捅了一槍後,應當會受到影響,卻沒曾想,也不知道這風公子到底是個什麽怪物,連血都沒流,反而流了滿手黑泥,還健步如飛,使得那張臉更加可怕了。
他被風公子的模樣吓了一跳,回頭時冷不丁被石頭絆了一腳,摔到地上。
僅是在秦沐爬起來的時間裏,風公子已經追上他,不由分說便拍下一掌。
秦沐來不及運風為盾,吓得閉上眼睛。
卻不知為何,那一掌遲遲沒有劈下。
秦沐愣了下,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風公子那只中間破了個大洞的手,那手被幾縷金絲鎖住,根本動不了分毫。
瞧見金絲,秦沐便知道洛祝來了。
他掙紮着起身,一轉頭,就瞧見洛祝眉心緊鎖,似乎很不高興地運訣。
秦沐不敢多待,趕緊手腳并用爬到洛祝腳邊。他沒剩多少力氣,根本爬不上去,幹脆就窩在洛祝身側躺下,吐出小半截紅舌往外散熱。
洛祝垂眸掃了一眼,手中加了幾分力道。
金絲猛地陷進風公子的手腕皮下,像是數道魚勾似的,将他的魂體強行從身體裏扯出來。
風公子迷茫地看了洛祝一眼,似乎還不知道他是誰,但風公子意識到洛祝竟然在抽取他的魂體,風公子勃然大怒,他右手高擡,猛地朝左手切下。
一只斷掌嘭地掉到地上。
風公子怒氣沖沖問洛祝:“你是什麽人!”
洛祝見他沒打算跑,便慢悠悠收了金絲,食指和中指并着在空中一擡,便有靈力托着小小的黑豹送進他懷中。
他單手抱住秦沐,右手輸進少許靈力,便叫秦沐恢複了意識。
秦沐慢慢睜開眼睛,他恍惚了片刻,才想起來自己的處境。
再看風公子斷了一掌,現在狼狽得很,秦沐眼珠子一轉,明白了:“哥,他揍我!”
小黑豹氣兇兇地喵喵大叫。
“他還想燒了我!”
“他把我關在籠子裏烤!”
洛祝眼眸一眯。
接着望向風公子。
風公子聽不懂秦沐在喵什麽,但聽這聲音十分有力,飽含怒火,一定是在罵他。
他便道:“你這貓搶了我的東西!”
風公子眯眯眼,不把洛祝放在眼裏:“把收魂壺交出來!”
洛祝聽笑了:“你找本尊要東西?”
風公子瞥了他一眼:“不想死,就把東西交出來!”
洛祝常年待在劍衍山上,被人這麽不長眼地恐吓,對他來說,倒是一件新鮮事。
他斂了周身的防護,沖風公子道:“你有幾分能耐?來殺本尊。”
風公子只覺得自己碰到了個瘋子。
他白了洛祝一眼:“這是你自己找死的!”
說罷,風公子迅速朝洛祝打去。
他擡起右手,袖中似乎有東西閃過,洛祝目光瞥過去,只擡起左手,像揮了揮灰塵似的,風公子卻覺得被十萬斤的秤砣擊中,在半空中嘔出一灘黑泥來,接着直直墜到地面,硬生生在地上砸了個坑。
洛祝手指一動,便有金絲鑽進風公子的衣袖中,将那東西揪了出來。
風公子被打得一陣恍惚,這時瞥見法寶被奪,急忙要起身追回,只是他稍微一動,那無形的秤砣便将他再往下壓了一分。
洛祝擡手接住法寶,翻過來一瞧,見那法寶呈圓狀,是個類似羅盤一樣的東西,上面用陣法畫了十二時辰,羅盤中間挂着個銅勺,勺柄指向哪,便是哪個時辰。
洛祝稍稍用靈力一探,便感覺到法寶中似乎藏着什麽怪物,張着利牙,将他的靈力咔嚓咔嚓吃下肚,像是嚼脆餅似的。
他蹙起眉尖,将法寶暫時收了,問道:“佛像呢?”
風公子聽到這話,再一瞧洛祝,明白了:“你就是洛尊主?”
“嗯。”洛祝懶得多說,“你和他融在一起了?”
風公子思忖了下,否認道:“我沒再見過他了,我向來幹我的事,我不知道他去哪裏,什麽融不融的我也不知道。”
秦沐本來還想窩在洛祝懷中睡一覺修養生息,一聽到這話,肺都要氣炸了。
他罵罵咧咧喵喵粗話,朝風公子罵了一通,卻見風公子似乎不為所動,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原形。
秦沐急忙跳出洛祝懷裏,就地變成人形。
他甫一變回人形,便感覺到有些體力不支,小腿肚一軟,整個人朝下摔去。
好在他及時抱住了洛祝的大腿。
洛祝:“……”
洛祝垂眸,見秦沐就這麽抱着他的腿就地坐下,沉默了片刻,也由着他去了。
“你胡說!”秦沐一坐下來,就開始罵罵咧咧道,“你方才明明變成了佛像,還變得超級大,還把屋頂的橫梁拆下來用蠻力做成籠子!要不是我聰明機智及時逃了,我就要變成烤貓了!”
秦沐說着想起來,把手掌攤開給洛祝看:“這就是證據,我被燙傷的證據!”
洛祝低眼一瞧,只見秦沐手掌上布着好幾個被燙傷的水泡,手指輕輕一碰,便能感覺到水泡遞送過來的熱意,秦沐被疼得手指一縮,小聲道:“疼。”
洛祝指腹一抹,一道清涼的靈力沒進去,驅散了秦沐掌心的熱意,甚至還将他的燙傷修複了。
秦沐眼眸眨了眨,高興道:“謝謝師尊!”
洛祝擡眸,看向不遠處的風公子。
風公子見洛祝不信,方才開始就一直在掙紮着要逃,然而洛祝的靈力實在過于強大,連收魂壺都被秦沐偷走,他也沒有提升自己的辦法。
風公子正絕望之際,忽然聽見腦海中有聲音喚他:“你想逃,不想被抓,那就把你的魂體給我,這樣,我就能幫你逃脫。”
他眼眸閃了閃。
那聲音很柔和,直擊他魂魄深處,仿佛是他自身發出來的聲音似的,聽得風公子眼眸驟深,不假思索地點點頭:“好。”
在那一刻,契約成立。
秦沐就見那風公子突然渾身抖了一下,像是發病,接着就倒在地上徹底昏過去。
他好奇地爬起來,正要往前一步查看,突然風公子的屍體自爆,碎片朝他沖來。
秦沐手指一擡,引風為盾,只是風還沒成形,就因為靈力過低,在空中打了個卷飄走了。
情急之下,他唰地躲到了洛祝的身後。
洛祝同時默契地用靈力為盾,擋住了那些碎肉。
緊接着,從碎肉中冒出來一副骨架,轉身朝來路往回跑去。
那骨架周身逸着黑氣,遠遠瞧着有幾分黑神像的感覺,在肩膀上還挂着一個魂體。
洛祝眉心一皺:“他想逃到別的地方享用魂體。”
秦沐急忙問:“那要追上他吧!”
這佛像詭計多端,好不容易金身被碎,現在附身也沒了,就剩個骨架,倘若再給他吃魂體的機會,恐怕後面更難對付。
不過洛祝并不着急,反倒看了秦沐幾眼,問他:“不疼?”
“嗯?”秦沐茫然地眨眨眼,才發現方才洛祝已經轉過身來,正對着他說話。
秦沐茫然地問了句:“什麽疼?”
只是話沒說完,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什麽。
“維持這麽久的人形,靈力早就虧了。”洛祝擡手在秦沐眉心一點,将秦沐變回小黑豹,抱在懷中朝客棧走去,“他的事尚不急,不必擔心。”
聽洛祝這麽說,秦沐便松了口氣。
既然洛祝說不急,那一定是有辦法。
他閉上眼睛,感覺渾身骨頭都在痛。
“睡了?”瞧這小貓完全不管不顧,稍有一會兒沒看見,就會把自己弄得一身傷,洛祝心中難免有些生氣,但又覺得自己生氣不來。
除開這冒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