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清涼一夏(二)
來人自稱劉福順,前清乾隆年人,因一輩子行善積德仰敬天地,故在九十壽終之後特被簡拔做了本鄉土地,護佑一方子孫,今日此來,乃是奉旨見駕。
袁滿不知老鬼好端端的傳了這土地爺來做什麽,看老鬼也沒有要他留下看熱鬧的意思,便拿着手機進書房去聯絡周弘。
周弘此時正和地湧夫人穿行在清虛山裏,山巒起伏的信號不怎麽好,聲音聽起來刺啦刺啦的有點失真。袁滿告訴他老鬼有了實體,周弘乍聽之下也是一陣歡喜,轉念一想卻又有了些許擔憂。但凡修道之人,無一不是靠着仙佛術法求得氣爽神清、身輕體健,現在老鬼反其道而行之,居然慢慢修出了被仙家視為累贅束縛的物化實體,物反常即為妖,這恐怕不是什麽好事啊!
袁滿聽他分析,心裏一陣發緊,忙忙的挂了電話轉身打去了龍虎山。
袁滿的師父是這山上的老輩分了,本就早已歸隐不問世事,當年機緣巧合的收了袁滿做徒弟,轉身就扔給了當家師侄去照看,沒兩年師侄飛升,換了徒孫來做主,袁滿輩分陡然升到了掌門師叔,更是橫行無忌沒人敢管,折騰到現在就混出這麽個輩分不小能耐不大的尴尬境地,就更不願多聯絡師門。
老爺子一把歲數,由來的對這現代科技不感冒,平時有個什麽事總喜歡飛符,袁滿本知道他這習慣,可礙着老鬼這實體問題壓得他心神不定,情急之下生怕飛符說不清楚,腦筋一抽號碼就撥了出去。
于是漫長的長途電話等啊等,分分鐘都在支援中國移動。掌門師侄正在作法事,手機拿在首席大徒孫手裏,徒孫恭敬詢問師叔祖能不能稍等,袁滿表示不能;于是大徒孫打斷法會把手機遞給掌門,掌門聽完電話內容,羞澀表示自己不清楚,同時做了十分鐘自我批評,檢讨自己修為不夠閱歷不深,然後再度恭敬詢問師叔讓他查查資料過段時間再答複可不可以,袁滿表示不可以;于是手機被掌門隔空送給後山修心洞靜修的老爺子手裏,老爺子迷迷瞪瞪睡的正香,被一物冷不丁砸到腦袋上,轉着滿腦袋星星聽到耳邊一聲“師父”,立刻吼一句“用飛符”,順手就把電話扔下了山。
袁滿握着被挂斷的電話發愣,然後滿屋子找符紙,搜腸刮肚遮遮掩掩的,只說是朋友請托幫忙問的。看着香爐裏符紙慢慢化了飛灰,他心裏多少算是了了一件事,下面只管等着師父飛符回信便是,
等啊等啊,眼看着日頭從東邊爬上了頭頂,袁滿終于坐不住跑了出去,他突然就想起,師父那個悲催的老花眼,天知道他到底把符紙飛去了哪裏?
出門發現土地爺已經走了,老鬼一個人站在書案邊,面前筆墨紙硯的不知在寫什麽。見他出來,笑了一下沖他招招手。
袁滿依言過去,看他握着管狼毫,龍飛鳳舞的一通行書,寫的是首五律:好景當三月,紅雲點綠苔。莺啼垂柳外,鶴舞曲池隈。麗藻毫端發,熏風紙上回。堯階多雨露,棠棣四時開。
“寫的怎麽樣?”老鬼放下筆,退後一步歪着頭端詳,“久不執筆,都生疏了。”
“挺好的,字好,詩也好。”袁滿其實并不怎麽看的懂腕力筆法之類,只看着那字飄逸舒緩,一筆一劃間好似風流入骨透着無盡灑脫,便老老實實稱贊,倒也不怕露怯。
“這就叫好啊?你還沒瞧見我當年的字呢!”老鬼倒是笑了,揉他兩下問他,“看得出詩好來?那你說說這詩什麽意思啊?”
“就是寫景呗,瞧着安靜祥和的,這地方挺不錯。是您寫的?”
“是你寫的!”老鬼不知想到什麽,暢快笑着,摟着他肩膀用他的句式回答他,忽然就把他按坐在椅子上,拿了毛筆塞他手裏,“你也寫兩個字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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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袁滿微怔一怔,看看老鬼的滿臉期待,只好硬着頭皮提筆懸腕,筆鋒顫巍巍的,勉強寫出兩個尚算端正的字來:雍正。寫完把筆一丢,厚着臉皮去看老鬼的反應。他沒怎麽練過毛筆字,只在小學學校開書法課時學過一點點皮毛,長大後也全都還給老師了,所以如今能寫出這麽兩個多少能看的字,自己私心裏其實還算得意,隐隐約約地期待着老鬼的表揚。
“瞧瞧你們學堂這都教的什麽,正經的一點不學,你當年的字可是好得很,現在這個……嘿,怎麽拿的出手!”老鬼嘲笑起人來坦坦蕩蕩毫不遮掩,邊笑就邊俯了身握住了他的右手,帶着他搦管濡墨,在紙上随手勾畫出幾個字來,“棠、棣、四、時、開。知道這裏用了什麽典麽?”
他似乎興致極好,彎腰伏在袁滿肩頭,一手攬肩一手握筆,面上笑意盈盈的,微側着頭耐心給袁滿講解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袁滿僵着身子,偏過頭去看他,老鬼的眉眼近在咫尺,四目相對呼吸以聞,溫熱的氣息噴灑在頸邊,老鬼兩眼裏滿滿的溫柔笑意熾烈的讓他眩暈,眼前一下子就五光十色的開出了大多大多的玫瑰花。
真TM沒出息,這什麽定力啊這是,明天一定要找幾張愛情文藝動作片來練練手!!!袁滿面紅耳赤的,老鬼滿口的詩經完全沒有聽進去,滿腦子只剩下紅雲浮動桃花朵朵了。
老鬼一向好為人師,如今講到興頭聽不到袁滿答話,不由停下課程皺眉看他,這一看就發現他被自己半籠在懷裏,煙霞早已從頭頂燒到了耳根,紅彤彤跟上了漆似的,連帶着呼吸都顫巍巍的發燙。老鬼眯眼瞧着,忽然就起了點壞心思,只當不清楚狀況,一臉正直地問了一句:“怎麽了這是,臉怎麽這麽紅,可是昨晚上貪涼發起熱來了?”他說着一側頭,将側臉貼上袁滿臉頰,微微蹭了一下,那裏正薄雲輕覆,臉貼上去微微發燙,說不出的熨帖細膩,忍不住就多蹭了幾下,邊蹭還邊裝純潔,只說着,“試着倒是有點熱,不過倒不似發燒,莫非是天兒熱中了暑氣?”
袁滿只覺得腦袋裏“轟——”的一聲,什麽東西一下子斷掉了,他手腳冰涼,臉頰滾燙,老鬼親昵貼着的地方熾熱的仿佛将心髒灼至驟停,耳中嗡嗡響着,一瞬間好似失聰+失明,五感全集中在了右側臉頰那小小的一塊,其他的地方竟是完全找不到存在感。
房間裏空氣粘稠的近乎凝滞,每一粒分子都仿佛被染成了粉紅色,帶着糖衣杏仁的味道,有點苦有點甜,帶着怪異的誘惑,讓人忍不住去貪求更多。袁滿僵着不敢動,茫然盯着眼前的白紙,好半天才從一片光怪陸離裏回過神,才發現手中的毛筆不知何時已失手掉在了紙上,筆尖在雪白宣紙上濡出一團漆黑墨跡,濃濃的,在紙上漸漸暈散開來,烏木一樣的,像極了午夜裏枕邊耳側老鬼明亮的瞳仁。
老鬼貼着不想動,袁滿想動不敢動,兩個人就這麽靠在一起,安安靜靜的,居然也靠出了些歲月靜好的味道來。好半天,袁滿終于适應了些,慢慢找回五感,耳邊蟬鳴狗吠之類的聲音争先恐後湧了進來。
等等,狗吠?!
袁滿猛一擡頭,立刻囧的恨不得馬上昏死過去。
門口站着一臉尴尬無辜的周弘,手裏提着外賣,腳邊草草轉來轉去,正不耐煩地對着屋裏這一片缱绻旖旎咆哮。
作者有話要說:
小五爺望天:和碩和恭親王弘晝就是愛心覺羅家最倒黴的孩子,絕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