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靜1
小言希望自己可以睡久些，久到再也不用睜眼也可以。可是她做不到，眼睛像長了開關一樣，自己會睜開。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下床了，一個星期？還是兩個星期？或者更久？她不知道後來莫易的葬禮是誰操辦的，屍體火化了沒有？骨灰有沒有安葬？今天該是第幾個“七”了？
想着，淚再次滑出眼眶。她哀傷地閉上眼，驚覺自己竟如此不争氣，錯過了莫易最後一段路程。她是多麽自私，只顧着自己痛，自己傷，他的最後一程，她都沒有去送……
心口的悔恨越發濃烈了，震顫着她的心房，煽動着她原就不穩定的情緒。不由得掩面，她怎會如此懦弱，莫易的要求，她始終做不到……不過是……不過是……
門被輕輕推開，季冷端着餐盤探進腦袋，見她突兀地停止了抽泣，他淡淡微笑。
“有胃口麽？喝點白粥吧。”
小言側目睇他，微弱的目光裏閃爍着柔弱的光。短暫的對視，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側過身子，将視線轉出窗外。
天光竟然那麽亮，刺激了她的眼球，讓她流淚。
季冷料到了她的沉默，放下餐盤，又道：“那麽我們出去走走？今天天氣很好，出去散散步，心情也會好些。”
屋內繼續沉默。
小言繼續出神地望着窗外。天氣的确很好，金色的陽光耀眼極了，碧藍的天就好像一個碩大的露天泳池，倒映出薄薄的卷雲，就連屋內的空氣似乎也染上了這份陽光的清香。
小言有些心動，坐起身，身形有些搖晃。季冷想去扶她，卻被她拒絕。稍稍穩了穩身子，她朝洗漱間走去。
少頃，一個清爽的女孩走了出來，季冷替她挑好了衣服，幹淨的白色大衣安靜地躺在床上，屋內沒有了他的身影。
小言默默地望了一眼合上的門板，換上外套，出門了。沙灘上海風陣陣，才開門，寒風吹得她有些冷。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她就被季冷拉回了房裏。他手裏拿着圍巾替她戴上，她有些愕然，撫摸着圍巾擡頭看他。
“之前趁你睡着的時候，我去家裏收拾了些衣衫過來。”他簡單地解釋，又擡起她的手，從自己外套口袋裏拿出手套為她套上，一轉身，又拿了頂絨線帽仔細地幫她戴上。
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季冷很滿意，摟着小言出發了。
她雖然不說話，可是心裏并不是沒有感覺的。自從那天自己的謊言被自己揭穿，她就意識到莫易出事後一直陪在她身邊的是誰。那個佛羅倫薩只有一面之緣的人，那個在醉酒後擁抱了彼此的人，那個說着他會處理的人……回來了，并且一直陪着她……
她掙脫了他的懷抱，停下腳步望向平靜的海面，心緒矛盾。
季冷也不強求，不遠不近地走在她的側身，凝視她，她那一臉肅穆的表情讓整個人都變得灰白，和充滿顏色的天地截然相反，就如同彩色電影裏的黑白鏡頭。那種距離感，或許不是那麽容易能夠縮短的吧。
這麽想着，他獨自邁開長腿，慢慢往前踱步。感覺到他遠離，小言收回視線，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挺拔的背影，信步跟在那身影背後。
海風帶起海水的味道，寒冷得刺骨，好似薄片一般刮痛了她的臉，她卻全不介意。她有點喜歡在這樣的天氣裏散步，雖然冷得瑟瑟發抖，可是卻讓她輕松。
仰頭，蔚藍的天空那般清澈。看着這樣澄澈的藍天，心裏的陰影似乎漸漸掃空了。小言深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直入肺部，讓她舒服。
“你怎麽知道你再往前跨一步還不能看見藍天呢？或許真的只有一小步……”耳邊，突然想起誰的聲音。堅定的固執，偏要她探出頭去看看外面的天空。
淚，毫無警覺地滑出眼眶。小言迅速擦去，腦子卻沒有停止過。她是不是該聽聽莫易的話，踏出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看看籠罩頭頂的究竟是陰郁的灰，還是幹淨的藍呢？
她已經因為自己的消沉錯過了他的最後一程，除了勇敢地“擡頭”，她還能為他做些什麽？
又一次深呼吸，小言聽見心裏的吶喊聲，一種蠢蠢欲動。第一次她聽得那麽清楚。那聲音雖然很輕很弱，可她能聽得清楚。
沒有神采的眼眸裏隐隐泛出光芒，下垂的嘴角也扯出了淡淡的弧度。她試着将悲傷蓋上黃土，試着微笑。
她依然安靜地跟在季冷身後，心境卻好像完全不同了。
兩人走了很久很久，幾乎把沙灘走了個遍。散步的時候，他們沒有對話，空氣中充滿了恬靜的因子。
直到季冷在一片陰冷的陰影裏停下腳步，他才開口：“我一直猶豫是不是要帶你過來一次……”
小言一怔，不明白季冷在說什麽。探出頭去看，才發覺埋在一整片陰影裏的是什麽。一個激靈從腳心至頭頂，打散了她心坎上的藍天白雲，也打痛了她的心。
墓碑并不大，剛勁有力的字被深深地刻在黑色的大理石上。呼吸又跟不上越來越快的心跳了，小言的呼吸變得粗重急切。她想走，奈何腿上像被灌了鉛，擡也擡不起來。
季冷讓出身位，看着她緊張兮兮的表情，他走向她，從身後扶住她、支撐住她，在她耳邊細語：“這星期是莫易的四七，我想應該要帶你來一次。頭七沒來，三七也沒來，難得今天你肯出來走走，所以帶你來看看。”
小言有些木讷，愣愣地轉眸看向身後的季冷，又望向墓碑。
才幹涸的淚痕再次被染濕，碎裂的心在瞬間被北風冰封，冷得她不停顫抖。小言拖着腳步往後退出幾步，撞進他的懷裏。
“不要逃。”季冷近乎命令地說。
小言蹙眉，淚眼婆娑地擡眸望他。很快又轉回身去，深吸一口氣，努力尋找着方才那顆平靜的心。
是該面對了。
她不能總是逃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