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花翎
對于在這樣的情況下醒來,似乎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了,想着輪爾打着什麽主意,是不是把我拐到了北國,我沒有急着睜開眼睛。似乎是在床上躺着,柔軟的被褥羽毛一般輕覆在身上。周身暖暖的,有種莫名的安心,差點讓我再次睡去。
但是耳邊突然呼來一陣熱氣,癢癢的猝不及防,我只得睜開眼,卻被頭頂的紅帳驚了,再轉頭,對上一張不陌生,卻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臉。
我坐起身來,望着銀發男子身上喜氣洋洋、繡工精致的紅袍,再低頭一看,自己也是差不多打扮,床欄上的鏡子映出我現在的樣子,長發披散,頭戴着精巧的璎珞花翎,怎麽看都像是成親的人。
“這是怎麽回事?凝雪,你怎麽會在這裏?”我翻身下榻,他也不發一言的跟下來,俄而反手拉着我坐到桌邊,從懷裏取出了一道金紅的诏書。
“這是?”我疑惑地接過來,裏面竟是雲清雪的親筆诏令,“賜婚?!我和你?!!開什麽玩笑?!我去問他,一定有什麽地方搞錯了,他明知道……”
“淩。”溫柔的語調,熟悉的尾音讓我的腳步戛然而止,有什麽東西将雙腳牽住,讓我再不得往前邁出一步,那個屬于凝雪的聲音,卻用早已被刻入骨髓的語調叫我的名字。
但只一瞬,我便反應過來,憤然轉身,除了扯扯嘴角,做不出其他的表情:“別鬧了,茗箜已經裝過了,同樣的蠢事不要試兩遍。”
我還想再說,他面上卻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和那人如出一轍:“淩,你分不出來麽?”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捧住我的臉,“你看我,我是誰,你一定可以認出來的。”
對上那雙情意綿綿的眼睛,我的心卻不知道為什麽,感覺到了歉意和慚愧,好像他真的是那個我沒能認出來的落雪一樣。若不是知道落雪已經死了,若不是知道……已經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我好不容易将和亡人的記憶感情都深深藏進心底,此刻卻被一下子勾回來,心一陣絞痛,竟是怒氣陡生。
我拂開他的手,恨恨盯着他,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夠掩飾狼狽,才能夠讓我不被突然回來的痛苦擊垮:“你到底想做什麽!我已經忘了,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做?!他已經死了!你們放過我好不好?!!”
“可是你還在痛。”他拉住我無措的手,“兩年前……兩年前我就已經回來了,看見你那麽努力的想要忘記傷痛,我一直在你身邊看着你,可是你總是忘不掉我。晚上看見月亮,看見星星,你會哭。白天看到花花草草,看到小貓,都會一發呆就是一整天。你一次生日都沒有再過,每個夜晚都會把玉珏拿在手裏摩挲,這些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看着他,我噤了聲,他的眼神和身形與府裏的護院、殿中的侍者、街上的路人重合起來,我僵硬地搖頭,想要否認這樣的錯覺。
“不會的,落雪已經死了,是你說的,他已經消失了。”
“不,那不是我說過的話,我說的是……”他輕輕擁着我,在我耳邊低語,“一切有我。”
眼淚在那一瞬間倏然砸下,那句話就像是一個魔咒,擊潰了我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誰也沒有告訴過,在那個槐花飄落的圍牆下在耳邊低語的承諾,是我以為要獨自守一輩子的秘密。
從他的腳步聲自身後消失的那一瞬開始,到這一刻的所有委屈,所有孤獨絕望堆成的山,頃刻崩塌消潰,兩年來強撐的心智突然放松,身體卻一下子軟了。但我沒有倒下去,被眼前的人穩穩地支撐着,而扶着我的肩的雙手,似乎永遠不會松開。
好不容易緩過來,他絮絮地将自己是如何被封印在玉珏中,如何看着我心神迷惘而無能為力,又是如何在千禧年的夜晚被凝雪封在了自己的身體裏。至于凝雪,他只在清醒之前似夢似真地聽見那個少年的聲音,要他好好保護珍愛的人。之後便再也沒有了影跡。
對于落雪死而複生,換了一副皮囊,卻是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的事實,我一時難以接受,他也不為難我,安靜地陪我坐着,誰也沒有說話,我卻能夠感覺到和他之間那堵牆正在慢慢地消融。不知不覺地,我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又似乎是緊緊地攥着。
十指緊扣,劇烈的心情波蕩漸漸平息,倦意襲來,我就倚着身邊的人睡着了。第一次,沒有再夢見那個凄迷地下着雨的森林,沒有聽見連綿不絕又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第二天早晨,臨時知道這件事的茗箜不放心地悄悄推開房門,卻看見兩個人肩并肩,頭并頭坐在床邊,手緊握着,安恬地睡着。看見兩人這般親密,茗箜卻沒有想象中那麽不痛快,反而覺得肩上的重擔終于卸下了一樣輕松。他安靜地看了看嘴角微揚的淩雪,用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聲音說:“睡吧,醒來以後,你就是原來的你了。”
輕手輕腳地離開,他關上了門。走到門口,看見倚着欄杆的輪爾。輪爾的表情就有些難測了,他收到來自雲落雪的請帖是兩個月前,情敵重新出現,無疑是斷了他最後的念想。以後別提親密的動作了,只怕是想要見淩兒一面都得以孩子為借口。見茗箜出來的時候還能一臉輕松,他苦笑一聲:“他們怎樣了?”
“陛下不親自去看看麽?兩個還在睡着,淩雪看起來很安心,似乎也接受這個事實了。”
“看了徒增傷心。走,茗大夫,陪朕去喝上幾杯。”他豪放地攬着茗箜的肩,往前院走去,另外一對兒新人被搶了風頭,倒也心寬的很,兩人走到前院的時候便看見小兩口有說有笑地往易侯屋裏走,應該是早早起來拜見長輩了。
日上三竿,我們才醒來,一直歪着的脖頸和緊緊勾連的手指都僵疼得不行。凝……落雪也一樣,龇牙咧嘴地摸摸自己的脖子,卻還騰出手來幫我揉手指。雲凝雪是個文化人,不像落雪是軍隊中操練過的,指腹一點粗繭也沒有,柔軟得很。我看着落雪的新面孔,有些錯位,尴尬地收回手:“看着你總像是凝雪,暫時還是別做什麽……太親密的……”
話未說完,他嘴一扁将我壓在身下:“我不是凝雪,凝雪會對你做這樣的事情嗎?越是分不清,就越是要做些只有我們才能做的事情,這樣才能夠更快地分清楚。”他說這話時像個撒嬌的孩子,我想象着原來的凝雪做出這樣的表現,突然一陣汗毛倒豎,果然落雪和凝雪有着截然不同的差距。
他也沒有從我身上挪開,就這樣摟着我的腰。銀白的長發垂落在我的肩頭,不是彎曲過來滑過我的臉頰。原本帶着凝雪清冷氣質的絕美容顏,現在染上了屬于雲落雪的妖冶英朗,他見我看得入神,越發勾人地笑起來。
他趁着我不防備,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我剛要敲打他,卻聽見他認真地說:“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他一遍一遍地重複着,直将我的眼淚說下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變得這麽愛哭,當年那個以為永遠不會哭泣的自己已經被這個人融化了。
就在我感動得痛哭流涕的時候,他突然喊了我一聲:“淩雪。”
“嗯?”
“娘子。”
我終于想起來我忘記了什麽事情,為什麽,為什麽我在“新婚之夜”被打昏了放在房裏?為什麽我頭上戴着女兒家一樣的頭飾?為什麽生米煮成熟飯了,我才知道自己已經被嫁了?!
“雲落雪!你別跑!站住!這是誰的鬼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