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零
姜維醒來的時候,宮中已大亂。等他找到鐘會的時候,一切都已經趕不及了。
射盡了箭的軍士們争相将瓦片往下扔,不顧此舉只是飲鸩止渴,明明白白的告訴對方己方已無箭。在一邊的鐘會面色蒼白,全無當初應答魏文帝“汗不敢出”時的鎮定自若。不多時敵方破門而入,姜維拉着鐘會四處躲避,兩人卻還是身重數箭。
姜維感到懷中有什麽在拼命往下掉,大禍将至的煩躁感讓他想将那玩意兒扔掉,不想扯出來的時候卻是一愣,想起來這東西出自何處時卻不舍得再扔了。
那個玉佩名喚奪時玉,樣子好生怪異,不好拿出來佩戴,只能揣在懷裏,以示對孔明丞相的懷念——那個玉佩是諸葛亮彌留之際托付給他的
彼時年少氣盛,壯志淩雲,将洛陽,長安劃做通向仁之世的踏腳石,那時的蟲鳴仿佛還在耳邊回蕩,壯志淩雲卻成了壯志未酬。
丞相說:“雖然這條道路遙遠而艱辛,但我卻不曾絕望。”
丞相說:“剩下的就交給你了,還有,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能走別的路。”
兩句話成功讓他的悲痛分了一半位置給茫然。
他試圖向丞相自白自己不會放棄仁之世,丞相卻再也聽不見了,當他拿着那個玉佩的時候,不時會有一種錯覺,丞相的本意不是叫他選擇仁之世以外的道路的。
但又有何物能與仁之世的交托相提并論,勞煩諸葛孔明于此時囑咐?
這些年來姜維總在咀嚼丞相死前的感受,徒勞而無味,似嘯于洞口,回聲到達之處愈是深邃,愈是驚覺深不見底。時至今日,姜維自覺擡眼便能看見洞開的鬼門關,大限将至,壯志未酬,心中自是憾恨非常。但丞相那種仿佛只是乘牛車在成都走一圈的淡然,他至今都難以理解。
旁邊披散着長發的鐘會短促的呻吟了一聲,讓姜維重新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他身上。他想起昨日鐘會傲慢的把他叫來,看他卷了半個時辰額邊卷毛才拖着長長的調子問他。
“吾夜夢大蛇數千條咬吾,主何吉兇?”
姜維愣了半晌才開口說:“夢龍蛇者,皆吉慶之兆也。”
鐘會喜形于色,但很快又收斂回來:“當真?”
“自然是真的。”姜維信誓旦旦。
鐘會欲言又止,猶豫了半天終究還是沒說,給了姜維一個滿意的眼神,周身閃着“果然受了英才教育的我是上天選上的人啊哈哈”的光芒走出去了,姜維擔憂的目送看得見下巴看不見額頭的鐘會走出殿外,直至确定他沒有一不小心撞到頭才收回視線,他回味了會剛才的對話,沒多久就無比慶幸,一頭黑線。
要是剛才鐘會真開口問他為什麽會遲疑,難道他要回答“你難得不顯擺的樣子還是很萌很有愛的”麽?
估計他真這麽說就能聽見鐘會的另一個口頭禪——我要處分你了。
姜維晃神雖晃得深邃久遠,回魂時卻發現沒怎麽消耗時間——大約就是鐘會掙紮着站起來這麽長。親衛兵死得差不多,敵人紮桶似地将他們包圍。
敵方射出的箭越來越密集,姜維終究沒能殺出重圍。接下來的事情沒什麽值得詳述的,無除了他看到鐘會被枭首的時候好一段時間沒有發作的心痛又發作了一下,說起來大多數人有資格說鐘會死有餘辜,可惜他不在那裏面。
他死時感覺好像乘舟在多汜長江溯流而上,直至回到上一個岔口。
作者有話要說:
此章作者為鐘二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