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同盟
“為了夏洛特。”
發黑的海浪不斷拍打着陡峭的崖壁,白色泡沫随夜風翻湧,偶爾有海鳥忽然飛出,像箭一樣,刺進遙不可及的璀璨星河。
阿爾伯特望着外面的海景,腦子裏還轉動着過去的畫面。他來這個世界的時間太短,不足以令他消化所聞所見的一切。
比如說,為什麽高級酒店要建造在懸崖邊上,方便客人跳海自殺嗎?
而且,這個地點,分明就是——
“真沒想到咱們又到這個地方了呢,夏裏。”威廉微笑道。
幾位從頭到腳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侍者,排着隊似的,利落地擺上一道道美食,最後是價格不菲的紅酒和時下很流行的新款威士忌。
“是啊。更沒想到的是,米爾沃頓曾經的家居然變成了酒店,真夠諷刺的了。”
夏洛克也露出微笑,他今天心情不錯,頭發散開來,還抹了一丢丢發蠟,看上去像個潇灑的藝術家。
阿爾伯特凝望着他的側臉,覺得他和麥考夫真的很像。
一想起麥考夫,心裏又是一陣翻攪。他為什麽要給自己下毒?
難道是在執行女王的秘密任務?女王最終還是認為他有罪,故而派麥考夫暗中除去他?
完全沒這個必要。自己本來就是罪人,公開處刑效果反而更好。
還剩一種可能,那就是,麥考夫要讓他來到未來的世界。
“你在想什麽呢,阿爾伯特哥哥?”威廉将一盤烤魚從福爾摩斯眼前推走,推向因陷入思考而微微蹙起眉頭的兄長。
因為兄長喜歡吃烤魚嘛。
夏洛克不開心地撇了一下嘴,有點吃醋的樣子。塞巴斯蒂安莫蘭抱着胳膊靠在高背椅上,目光大部分都落在威廉身上。
他的後代,另一個莫蘭,格裏芬莫蘭,難得神采奕奕地向前探身,對這一桌子「祖先」興趣濃厚。
阿爾伯特長得像自己的青梅竹馬,但性格和舉止卻大相徑庭,他很好奇;
威廉竟然也是一個莫裏亞蒂,且是處在C位的那個。不僅如此,他們還告訴他,還有第三個莫裏亞蒂存在。
三個人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犯罪卿。
以及——他的視線拐了一個彎,落在了一根高聳的呆毛上。
夏洛克福爾摩斯。名聲斐然的世界第一偵探。
比他想象中的帥,也更有人情味,但怪異程度卻不相上下。
至于自家祖先,他完全不想深究。
他現在不僅對他們每個人充滿好奇,也對他們之間微妙的關系十分感興趣。他們的出現,一下子就透支了他半輩子的八卦之心。
阿爾伯特擺正了一下叉子的角度,若有所思道:“是不是只有死過一次,才能到達這個世界呢。”
與其說是疑問,更像是自言自語。
威廉聞言,驀地垂下眼睛,有些失神。
那天夜裏,在泰晤士河畔,阿爾伯特出現在了他身後。兩人敞開心扉,聊了很久,算是解開了心結。
但是,威廉有一件事擱在心裏,想問卻沒有問出口。
那就是,兄長是如何死的。他和夏利早就知道,死亡是穿越的必要條件,但他想不明白阿爾伯特為何會死。
其實,并不是想不明白,而是不願意去想。阿爾伯特的死,很大可能是因為被無法排解的抑郁壓垮,承受不住自尋短見。
自己的一意孤行,留給了兄長一個如此痛苦的未來。這個念頭哪怕冒出來一丁點,都令他的心狠狠地揪痛。
“那麽,阿爾伯特先生,您是怎麽死的呢?”夏洛克瞥了威廉一眼,以雲淡風輕的口吻問。
阿爾伯特優雅地笑笑,他鋪展開餐巾,将高腳杯挪得更近一些,然後緩緩地擡起眼睛,注視着夏洛克,用一種半是調侃半是挖苦的語氣回答道:“我呀,是因為喝了你兄長親手調泡的奶茶,才一命嗚呼的。”
所有人俱是一愣。
“現在,我大概明白了,福爾摩斯先生應該是希望我能過來和你們團聚吧。”他的語調微妙地輕快了起來。
“喂喂,麥考夫怎麽會知道穿越這檔子事?”夏洛克的震驚仍挂在臉上,忽然,他自嘲地嗤笑一聲,抱着胳膊往後一靠,“不過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在他身上呢,嗯嗯。”
腦中回憶起幼年時被他支配、碾壓的恐怖過往,夏洛克不甘心地抖着腿,呆毛都有點蔫了。
“搞不好,你老哥是從現代穿越過去的呢。”
格裏芬莫蘭不合時宜地插嘴道。他看過很多現代科幻電影,各種腦洞紛至沓來,他拎出一個最能解釋目前狀況的,提了出來。
他們坐在靠近落地窗的席位,幾扇敞開的小窗送進來帶着海味的夜風,一下子将餐廳裏其他客人的存在感吹得很遠,帶來一種隔絕感。
“你、你別瞎扯了,大晚上的,能不能不吓唬人……”塞巴斯蒂安感到脖子上汗毛豎起。
格裏芬無辜地聳肩,不再插言。現在,他的身份是這一大群人的房東,倒貼錢的那種。
不過沒關系,他最不缺的,就是錢。
“那你一定還記得夏洛特吧?”威廉問道,表情溫和,“那個在你的記憶中從天而降的女孩。”
阿爾伯特點點頭:“是啊,真的很奇怪。”
他從貼身馬甲的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紙,那是夏洛特寫給他的信,字跡怪異,完全和時代脫節,現在他明白了,她的字體是現代人最常見的那種。
她才是從現代穿越到過去,并與自己相處了短短的24小時。在來到這個時代前,他沒有任何關于她的記憶,只留有一封匪夷所思的信,和一雙手織的女士手套——他甚至都記不起來為什麽要織那種東西,以及要将它送給誰。
但在這裏,他一下子多了關于她的那段記憶,包括與她跳華爾茲,把自己珍藏的紅酒毫無保留地分享給她,等等。
但關于她是誰,來自哪裏又去了哪裏,他仍一頭霧水。
“稍後我會跟你解釋清楚的,哥哥。”威廉猜到了他的內心活動,笑着承諾道,接着又說,“現在,我們可憐的夏洛特遇到大麻煩了,我和夏裏就是為了調查這件事,才來到英國的。說來,能和你們相見,還要多虧夏洛特呢。”
阿爾伯特露出了關切與驚詫交織的神情,他向前探了探身,問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呢?”
“這個說來話長了。”威廉說,眼睛看了一下格裏芬,後者嘆息一聲,開了口。
“雖說我是小夏洛特的監護人,但那件事,她始終不肯和我說清楚。這個孩子,脾氣越來越古怪,最後幹脆跑到日本,用別人的身份生活。
我去找過她,她一見到我就像耗子見了貓,要不就是一副寧死不屈的态度。最後我就任她去了,因為在日本她似乎重新活了過來。”
“那件事,是指——”阿爾伯特歪着頭,十分好奇地問。其他人也都是同樣的狀态,屏住呼吸等他的回答。
格裏芬又嘆了一口氣:“一個發瘋的男人,殺死了很多人,并僞造了自己不在現場的假象,唯一的目擊者,只有八歲的女兒。
他和女兒約定,幫他守住秘密,女兒很聽話地答應了,小小年紀就背負着這個承諾。男人從此人間蒸發,直到女兒16歲生日那天,才風塵仆仆地歸來。”
“女兒很開心,認為這是上天送給她最棒的生日禮物,但是第二天,我卻接到了男人的死訊。這一次不是僞裝,他真的死了。中毒。”
寬敞得仿佛沒有邊際的餐廳,似乎一下子陷入了沉默的黑洞,只有刀叉磕碰聲和嗡嗡的交談聲在遠處回響,像是來自另一個平行時空,虛幻、飄渺。
“最後一個有用的信息是,夏洛特一直一個人住,在她「母親」留下的那棟別墅。從小就看着她長大的芬妮阿姨(更像是個保姆)每個月會來一次,幫她清掃一番,還有一個臨時雇傭的園丁定期清理花園,除此之外,不會有第四個人接近她家。
嗯,這樣說也不太準确,我偶爾還是會去看看她是否還健在。畢竟童年有過創傷的孩子,百分之八十以上存在自毀傾向,而且她還有更特殊的情況。”
“那是什麽?”威廉和夏洛克幾乎同時開口問。
格裏芬遺憾地搖搖頭:“這個麽,只有夏洛特有說的權利,這是她的隐私。”
“你剛剛敘述中的那個男人,難道是——”阿爾伯特的信息量差不多是這裏面最少的,所以他的重點在于人物關系的對應。
通過格裏芬的敘述,他隐約猜到了,只是,在這種關系下發生的兇殺案,完全是罪上加罪。
就像自己那樣。但他從來沒有後悔過。
“死者是這一代的莫裏亞蒂家主,而幾乎可以板上釘釘的兇手,就是他的獨生女,夏洛特莫裏亞蒂。”
格裏芬一臉沉痛地說。
阿爾伯特睫毛微微抖了抖。
他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難道弑父的血統,是刻在了他們莫裏亞蒂家族的血脈裏了嗎?
話說,自己居然結婚了,還有了延續至今的後代。而自己在那個夜晚唯一産生了些微好感的女孩,竟是自己百年之後的血脈親人。
他簡直不知道應該先為哪一個奉上誠摯的震驚了。
“所以說,阿爾伯特哥哥,我們暫且回歸老本行,一起幫夏洛特脫罪吧。”
威廉舉起一只空杯子,侍者立刻走來,打開威士忌,為在座的每一位滿上。
阿爾伯特靜靜思索了幾秒鐘,接着,微笑地揚起臉,也舉起酒杯,衆人在半空中碰了杯。
“為了夏洛特。”在他們同聲說,只有些許語速的差異,然後将帶着某種決意,将杯中的酒一口飲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