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品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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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掠奪人生
作者:死去的作者
晉江12.20日完結
文案
主角為雙頭人
在網上寫恐怖小說為生
他一個人生活多年,直到一個快遞上門…
內容标簽:驚悚懸疑 強取豪奪 虐戀情深
搜索關鍵字:主角:陳青,吳笙 ┃ 配角:吳昔 ┃ 其它:
☆、另一個腦袋
你對自身産生過探究欲望嗎?夜晚不歇的呼吸,血紅蛋白運輸氧氣,從神經系統到腳後跟,從胃到肛腸,再到每一個細胞的新陳代謝,你似乎什麽都沒做,卻有一個機制在支撐你的生活,掌握你的生死。
每到夜晚,我就會站在鏡子面前,強忍住剖開身體的沖動,慢慢解開自己的上衣,然後站着一動不動,我的腦袋天生往右偏,好為左邊那個腦袋提供一個位置。我費力地往左邊看,那個腦袋嘴唇緊閉,眼睛微睜,看起來就像癡呆一樣。
他的眼睛沒有神采,還有塞滿眼眶的眼屎,實際上他從出生到現在,都只有睜眼這一個動作,我從沒看見他的口腔,長久不說話,都不清楚他的口腔是否已經發生了粘連,或者是幹燥得要命。他無所欲求,卻一天天地跟随我長大。命運似乎總是暧昧地公平。在子宮裏,我吞掉了他的一部分,在現實裏,他毀掉我的一部分。只是因為他長有完整的神經組織,能夠呼吸,并且那時我媽生産的醫院條件很差,割掉根本無法保全我的命,所以我充滿憐憫心的父母決定留下這個腦袋。在我的身體內,也有些額外的組織,那些排列無序的骨頭和多了一顆的心髒在X光下無所遁形。但身體就是這麽個神奇的機制,它完美地包容了那些東西,惡意拖延着我的生命。
我已經在這個屋子裏呆了十七年,這裏沒有窗戶,只有一個很高的通風口。我沒法上學和工作,是我爸一點一點教會我一些基礎的東西,我現在在網絡上寫毫無營養的恐怖小說,為了賺取稿費慢拖着劇情,亂寫了一大堆惡心的鬼魂和愛情。長久地坐在板凳上,活動距離只有電腦桌到床這一小截。我的皮膚青白,小腿已經出現輕度萎縮。
屋子只有一小間,廁所就是通風口下的一個小坑,我聞着那種難以言喻的臭味,又穿上了衣服,還是沒有把刀拿起來,左邊的腦袋脖子上其實有着很多條細細的肉色疤痕,都是我割的。那些日子我幻想着把這個腦袋割掉,圍上圍巾,假裝思索或者接電話以掩飾我歪着的頭,然後站在電影裏那種人來人往的街頭,幾乎感到一種真實的快樂。但我怕會割到頸動脈,何況我媽看着這些割痕,總是特別傷心。我覺得我不應該讓她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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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這讓我的心髒不太規律地跳動起來,頭暈眼花。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了。爸媽開門時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送生活物資老伯把箱子放到門前的悶響,這些才是讓我安心的門外聲響,我不知道該不該開門。敲門聲十分克制而有禮貌,一陣三四聲,然後靜等一會兒,再敲,重複幾次後,外面的人終于開口說話:“你好,請問張先生在家嗎?一直來送貨的李伯生病了,今天我接班。”我沒有說話,然後聽到放東西的聲響,門上傳來些細細的刮擦聲,接着是腳步漸遠的聲音。
我的耳朵緊貼着門,然後蹲下身來,打開一把鎖,門的下半部分由外向內打開,我把箱子拖了進來,推出去一堆打包好的垃圾,手往外門上摸,有一張需要簽字的條子,意外地,旁邊還有一張便條,畫着一個笑臉。
左邊那個腦袋脖子無力地搖擺着,油膩膩的頭發蹭了一下我的腦門,我站起身來,感覺胸膛悶得慌,一股怒氣往腦門上沖,我打了那個腦袋一下,我感覺特別疼。
箱子裏有一套內衣褲,洗漱的生活用品,面包,罐頭,還有一本黑色封面的書,那是我剛出版的書,純黑外殼,只有書名和作者名。我登上電腦,跟編輯道謝,他今天似乎格外感慨,說了一些跟我合作這麽多年很多摩擦很多感動之類的話,我一一應承着,其實心裏很心虛,因為我不太記得他姓什麽了。郵箱裏另一個編輯來挖我去一個讀書網站,并說願意支付我的違約金,我很仔細地從那些恭維話中找着真正有用的信息,然後關掉了郵箱。
很久沒人跟我說話了,我的大腦一直在回放着那個快遞員說的那幾句話,直到睡覺時都不安生,我很想側着身子睡,可這樣另一個腦袋就會壓在我的臉上或者脖頸處,于是我只好平躺在床上,看頭頂上生出黴斑的屋頂。
很久沒人和我說話了,自從我能夠自己養活自己後,連我父母都不怎麽來了。他們忙,他們要生活,他們要正常的生活。
作者有話要說:
☆、快遞
電腦上顯示的是十月份,但這裏陰暗潮濕,我披上了一件棉大衣,蹲坐在板凳上,雙腳冰得沒有感覺。網絡上有很多人罵我,為了出版所以停止更新文章,而且硬生生把一個十分鐘的恐怖故事拖成了三十萬字。然後我進一個盜文網站,很多人都會跟上一句謝謝樓主分享。
我沒事幹,另一個編輯弄到了我的聯系方式,跟我大侃特侃,他說他有辦法讓我更紅,然後列出了幾個類似穿越、重生、末世那種類型的發展模式,最後他神秘兮兮地說,我覺得你唯一的弱項就是不太會處理感情,男女主角互動太少了,你何必不幹脆寫男生之間的友情,當然,越深刻越入骨越好,腐女界最喜歡這種朦朦胧胧的暧昧了。我說我沒寫過,他說我可以試試。
我沒有去試,這次送來的罐頭一點也不對我的胃口,腥味重得可以跟我的茅坑媲美。我重新打開了本城購物的網頁,訂購了很多東西。不知道李伯的病有沒有好呢?
我一直繃緊肩膀在文檔上打着字,一陣敲門聲響起,李伯的病看來沒有好。我不知道為什麽會佝偻着身子,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叩叩的聲響沖擊着我的耳膜,敲了幾次後他問:“張先生在家嗎?”聲音通過固體傳播,甕聲甕氣地,我離門遠了點,他沒有再說話,一聲放東西的悶響聲傳來,這次我定的東西太多了,可能有點重。
他又走了。
我打開箱子,裏面一盆綠色植物歪歪扭扭地被放到了上面,我不太清楚這是什麽,但是常識告訴我植物是需要陽光的,我把植物放到了離電腦桌不遠的地上,下午,通風口那裏穿透過來的陽光正好照在那塊小地方。我上網查了查,那個植物叫栀子。我突然想到了什麽,打開了小門,手往外門上摸去,摸到了兩張紙條,我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又粘了回去。
我覺得我還需要訂購東西,我缺少得太多了,我看着銀行賬戶裏剛入賬的幾萬塊錢,覺得它似乎彌補不了什麽。我按了按自己萎縮的小腿,擡起頭看見屏幕裏左邊那個腦袋,眼睛似乎睜得比以前大了,眼珠也盯着小腿不動。我忙跑到鏡子前,看向鏡子,左邊那個頭也看向鏡子,他眼眶裏的眼屎到哪去了?
我從沒當他是兄弟,我們各自擁有一個腦袋和一個心髒,四肢是受我支配的,是我的腦神經擁有這一切,他四肢分散在我體內各處或者早已消失,他現在突然想幹嘛?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突然,他伸出一條紅色的舌頭舔了一下我的臉,我瞬間醒來。
身旁的腦袋還沒有睜開眼睛,我有些惆悵地盯着自己的手,我起床給自己也給他洗了個臉,給自己也給他洗了個頭。我小心地擦拭着他的頭發,他還是沒有睜開眼睛,脖子軟趴趴地。他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如果我們倆都是完整的,一定會親密無間。
早晨和下午的陽光位置不一樣,栀子被我挪了下位置,有些靠近茅坑,我小心翼翼地拿着本書墊在下面。這個植物是一個莫名其妙的贈品,我很喜歡。今天一整天,那個腦袋都沒有睜開眼睛,我有些忍不住,輕輕碰了下他的嘴唇,很柔軟,我掰開唇瓣,看見他的牙齒意外地比我整齊,但是口腔裏有些白色黃色的粘狀物,牙齒像一塊塊小石頭。我用手指支撐着他的口腔,給他灌進去一口水,晃動一下,捏着嘴讓他吐出來。等把他的腦袋立起來時,我的喉嚨裏一絲水滑過。我完全搞不懂為什麽突然對他這麽好,但是那絲本來非常惡心的水卻讓我有些動容,我很真切地感受到,他是活的,他和我一體。
我想要更多的錢,我還是在寫小說。寫小說就像打字一樣,如果不付諸感情,一天随便想點劇情一萬個字是有的。當然,我更得越快就越垃圾,越垃圾就越多人看,越多人看就越多人罵,我就會更有錢。我只想要錢,我不關心我的讀者到底想要什麽,你去問他,可能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要什麽,讀這些東西有什麽意義。
人又不是為了有意義才活着。
又是敲門聲,紙被門外的人撕下來,然後是放東西。他今天不來了嗎?沒有動靜之後我悄悄打開了一個門縫,然後看見一個人正好站起身,他看着我露在外面的一個頭笑了一下,說:“張先生你在啊,我前幾次敲門都沒人,所以這次我直接把東西放着了,那你能不能把這個東西直接簽收一下。”我說好的,然後一只手緊緊地抓着門邊,膝蓋也頂着門。另一只手簽收了條子。他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我還以為另一個頭不小心露出來了,所以往後一退,他說:“不好意思冒犯了,你的聲音好嘶啞,是感冒了嗎?要不要我幫你帶盒感冒藥上來。”
我沒有感冒,但是我點了點頭。接着是把東西都拖進來,我的手臂也很無力,費了很大的勁兒。我戳了戳自己的臉,張先生…可我才十七歲,應該比你還小吧?
我在等,我沒有關門。
“張先生,你在嗎,我能不能進來?”
進來呀,我崩了崩手上的繩子,在床鋪前定定地看着門。他一副好奇心濃重的樣子推門進來,屋裏沒有開燈,地下室昏昏暗暗的,空氣也很混濁,他的眼睛還沒适應黑暗,所以往前走了幾步,他的腦袋向我這邊偏,他試探地問:“張先生是你在那兒嗎?”然後慢慢向我靠近,等走到我的面前時瞳孔猛地放大,我就像在黑暗中呆久了的老鼠一樣,把他臉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腿一軟,向後倒在地上,然後手腳并用地往門那邊爬去。我拿起放在電腦旁的凳子向他頭部敲去,沒有敲暈,我的手沒有力氣,我只好同樣地趴在地上,我的手緊緊捏着他的肩膀,讓他被迫與我對視,感覺到他滿身的虛汗與顫抖,他的眼睛閉上又睜開,肌肉猛地用力想掙脫我,他成功地站起來,我抓住了他的腳踝,他又倒下了,我把門關上。
最後,我看着暈在地上的他,把燈打開,用繩子用力地捆住,簡直耗費了我所有力氣。我看了一下自己身上萎縮的肌肉和他精壯的身體,閉着眼笑了。如果不是他怕我,怎麽可能被我抓到。你想戰勝一樣東西時,首先就不應該怕他。
作者有話要說:
☆、毫無理由的綁架
我怕自己綁得不牢,又用另一根繩子把他脖子圍住,交叉,綁住兩只手,再往下,從大腿到小腿,最後在雙腳腳踝處緊緊捆住。然後把他綁在了床上靠牆的那根鐵柱上,內心奇異地非常踏實。
我在等他醒來,我看了一眼我的另一個頭,他也沒有醒來,我有些擔心,又有些高興。傍晚,已經沒有陽光了,我把屋內的兩個燈都打開,然後把栀子抱到電腦桌上,按了按泥土,還很濕潤,于是我接着擦了擦它綠色的葉子。我回頭,他在床上盯着我,表情有些發愣,我并沒有堵住他的嘴。
想起他語氣輕松,吐字清晰的話,我走到了床邊,觸碰了一下他的喉嚨,他蜷起被綁得無法動彈的腿,把全身縮進牆角,頭向後揚起,眼睛緊閉。我說:“說句話。”他的嘴張了張,呼出了一口氣,把眼睛閉得更緊了。“沒有用的,我送了那麽多次貨,早就清楚這裏太荒涼了,基本上算是廢棄了,這裏快拆除了……”
像電影裏的演員配音一樣,他的聲音真的很好聽,說不上多有辨識度,可很清亮。“再說幾句話。”
他睜開了眼睛,和我對視,我看的出來他為了不讓餘光瞥到旁邊那個頭,忍得很辛苦。“張先生,他們都說你是怪人,讓我不要跟你說話送了貨就走,可是我覺得你不是,我一直在購物客服上跟你說話的,我叫陳青,你還記得我嗎?”
我說:“再說幾句話。”
他眼裏的光彩消失了,把頭垂下去,一言不發。我覺得他可能有些生氣,可能吃了東西就會好一點,我翻了翻他剛送來的箱子,上面又有一小盆植物,還是栀子,我回頭看他,他還是垂着頭。裏面還是老三樣,面包,泡面,罐頭。今天沒有燒開水,我給他送了一個面包,他垂頭不吃,從水果罐頭到魚罐頭,我都開了一個,他看起來都不喜歡那些口味,所以始終沒有任何表示。我把這些工工整整地碼在了床上,把沙發展開,然後睡在上面。我父母來時也是這樣睡的。
有些睡不着,我起來,把兩盆栀子緊緊地挨放在一起。
外面的人是不是都喜歡新鮮的食物,所以他不太喜歡那些東西?有時候我真的不懂外面的人心裏都在想什麽,說起來我的編輯教會了我很多,這樣弄得我更加害怕,不敢離開她重新簽約編輯,我根本不會寫友情,以前我只負責吓人。
第二天清早,我把栀子放在陽光下擺好,就開始洗漱,鏡子裏的我眼眶周圍有些暗淡,勾着背,看起來非常難看。我的另一個頭還是沒有醒,我戳了戳他,後來感覺不太禮貌,在腦子裏跟他說了一句對不起,雖然我們的神經系統沒有連起來。
床上的罐頭配合着發皺的床單一起挪了位,看得出來他的掙紮,我把他的背按住,繩索松了些,幸好綁了兩根。我用力捆了一下,感覺到他在悶哼。“你抓我來到底想幹什麽?”
這個問題在我大腦裏發動了搜索,在我以往的小說裏,如果鬼是配角,那麽抓人殺人的原因其實非常不明确,通常就是被我拿來湊字數然後以魂飛魄散為結局的。如果鬼是主角,那原因就千奇百怪了,從殺父弑母到奪其妻子再到三代人的恩怨都有。
我不太清楚,所以誠實地跟他說不知道,“那你想要什麽呢?我能給你的。”
“你的聲音。”我說。
他楞了一下,說:“這個世界上還有換聲音這種巫術嗎?”
我搖頭,“你直接說給我聽就好了。”我想了一下,又補充,“我不是鬼,你不用害怕。”
他似乎放松了不少,“你給我松綁吧。”他說,“我們可以做朋友的,以後我還是可以跟你說話啊,我可以常來看你,還可以在網絡上跟你聊天。”他身體前傾,看着我。
我環顧四周,我認真地說:“我不相信你。”
他這次沒有別過頭,而是轉而盯着我左邊的那個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他的目光又掠過去,從我發黴的屋頂一直看到通風口下的茅坑。最後定在地上的某一處,感冒藥靜靜地躺在那裏,似乎和昨晚的争鬥無關。“我沒有感冒。”我一邊說着,一邊去撿它。然後把它放在了栀子花旁,有些歪了,我又擺正。
作者有話要說:
☆、夜間搏鬥
我在等警察來,正因為這裏位置偏僻,警方才會更加注意這裏,進而了解到一個奇怪的住戶總是訂購生活用品。我很快會被抓獲,他很快就會自由。所以我更沒有現在放他走的理由。
兩天一夜,期間他上了兩次廁所,我喂他吃了一次罐頭,他沒有怎麽反抗,也喪失了跟我交談的欲望。有時我會恍惚地覺得,他的沉默比聲音更美。現在又近黃昏,由于被繩索捆綁,他跪坐着依靠在牆壁與床頭櫃的夾角裏,即使他極力掩飾,我還是看得出來外層的繩索已經有些松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再去捆了,因為他下午上完廁所後我才重新綁了一次,他肯定感覺不舒服。
晚安。
我是被一陣痛感喚醒的,清醒後,痛覺從一個點擴散到全身,我的左臂反折着,側卧在冰涼的地板上,我搖搖晃晃地爬起來,看見快遞員也躺在地上,我試着叫他:“陳青?”
他沒有回應,我走到他的面前,看他怪異的扭曲的脖子歪到一邊,臉上鼻青臉腫。繩子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底下是青青紫紫的勒痕。
我把他拖到床邊,他一側的腦袋上有血結成的痂,我去燒熱水,然後拿走繩索,脫去他的外套,讓他平躺在床上。我打開電腦桌的抽屜,裏面的藥已經被無孔不入的灰塵布滿,根本就不用看生産日期就知道已經過期。感冒藥?前天他買回來的。明知道不行,但我就是希望裏面含有的抗生素也許會有點作用。
我掰開他的嘴,用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後腦勺,把藥放在他嘴裏,灌水,然後讓他的頭稍向仰,再灌水後仰。清洗傷口的水被染紅,我把它沖進茅坑的時候一陣心悸。更讓我震驚的是我隐隐作痛的拳頭和身上莫名的血跡。
我向門邊走去,從兩把大鎖摸到門闩,再到小門的鎖,堅硬冰冷。我抓着門使勁晃動,鐵質碰撞的聲音悶聲悶氣,我回頭看向通風口,三片鐵扇緩慢地轉動着。
是我打了他。
是“他”打了他。
開始的時候,這棟樓并沒有荒廢,雖然處于遠郊,但由于靠近公路,也有零星的農村土屋,風景很好。所以當這個五層小樓修建後,還是有很多游玩的人來租房子住,甚至發展了一些長期住戶,我的父母就是如此,這裏便宜而安全。
稍有些常識的人都清楚,照片如同鏡子一樣,方向是相反的。我的桌子上有一張照片,裏面一個年幼的長着雙頭的孩子和一對年輕男女站在一起,背景應該就是外面長滿狗尾草的草地上,那個孩子左邊的腦袋耷拉着,右邊的腦袋笑得很燦爛,是我面向照片的右邊,也就是說,在那個時候,活着的是我另一個腦袋。
據我母親說,雖然雙頭人被人看做異類,但那個孩子非常活潑,有時候白天就會跑出去玩,被游客看見了,講清楚身世也不會太被歧視,這張照片就是一個女性游客幫他們拍的,還很善良地說會保守秘密。然後,她會一邊幫我旁邊頭的脖子綁好繃帶,一邊囑咐我:“所以你的兄弟也并不是壞人,他只是…算了,下次不要再這樣傷害他了,這樣也會傷着你自己。”
我掠奪了他的人生。大概生理年齡八歲的時候,我醒了過來,我簡直可以想象父母看見另一個腦袋嗯嗯哼哼不會說話,而原本的孩子變癡呆的欲哭無淚的樣子。他們可能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眠,心裏煎熬腦袋混亂不堪,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向他們的身體擠壓。但我畢竟也是他們的孩子,所以他們也接受了我。
事情大概是在我十三歲的時候發生了轉變,某一天早上醒來,我感覺身上有點痛,吃飯洗手的時候我爸發現我的幾根手指裏有些暗紅色的醬狀的東西,他問我是不是抓癢抓得太過了,說着就要來掀我的衣服,這時候外面傳來刺耳的聲音,那是警笛。
從父母聊天的時候我了解到,好像是有個女生晚上被吓暈了,堅稱自己見到了妖怪,還把身上的抓痕展示給別人看。這件事并沒有聯系到我身上來,直到有一天我爸爸也受到了攻擊。他嚴肅地把我叫到一邊,告訴我,他看得很清楚,晚上另一個頭會控制我的身體,似乎神志不清,嘴裏嘟囔着什麽,具有很強的攻擊意識。
我千百次地想殺死他,卻總是心懷愧疚,不僅是一種對自身的保護意識,更重要的是,是我搶了他的身體,我的媽媽很愛他。可他怎麽能一次又一次毫無理由地傷害我在乎的人呢?我看向躺在床上的陳青,很怕他突然死掉。
只有一床被子,我把沙發上的棉毯也蓋在他身上,縮在沙發上,我跟我的另一個頭說:“我想跟你談一談。”也不知道他睜沒睜眼,或者說能不能理解我的話,我繼續說,“如果你想要,自己來拿,你知道我不會殺你的,你可以殺我,不要殺別人。”
這裏沒有電話,我用電腦跟我父母聯系,他們不在線,我留言說讓他們打急救電話,這裏有人受傷了。
人是一種特別複雜的動物,任何東西,只要能被消化吸收,都會被當做食物。可他們又自以為擁有獨一無二的思維,所以具有感情和同情心。他們大致把動物分為兩類,一種是寵物,一種是食物。凡是食物,宰殺和食用就是理所當然的。凡是寵物,傷害他們就是殘忍的。一面區別對待,一面高聲吶喊。
我是人。我知道讓他自由是最好的,可對我來說這不太好,所以我囚禁他。可我不打算屠殺他,他對我來說很重要,他是活的,我希望将來他也能活下去。
網絡那頭毫無反應,我給他換了很多次熱毛巾,給他擦拭傷口和瘀痕,不時按住他的頸部,查看還有沒有跳動。我認真看着他的臉,他的唇角和額頭都有傷口,整張臉很幹淨,偏白,頭發黏答答地貼着額頭,睫毛很長。我想起感冒藥,然後起身拿到床邊,仔細看着說明書,把鋪蓋扯上來一點,蓋住他的手。我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很燙。
他醒了,不知道為什麽我看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