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衷告
芙蘿拉在和那個報童搭話。
她迷人的臉蛋上還挂着蜜糖一般的微笑。
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他的手指用力勾住鬥篷的一角,忍耐地垂下眼眸,過于敏銳的聽覺讓他在吵鬧的大街上也能快速分辨出芙蘿拉的聲音。
她似乎要購買些什麽,希望報童能指路。
她需要什麽呢?如果有需要,他會準備好一切的,為什麽要上街自己買呢?被那麽多人看見。
四周投向芙蘿拉的目光,讓他煩躁起來,感覺自己的領土受到了侵犯。他确信有人在觊觎他的珍寶,只要他一不留神,他的珍寶就離他遠去。
尤其是那個報童。
這個衣着難看的小子,笑起來就像巴黎貧民窟裏的老鼠,猥瑣滑稽,散發着臭味。
看上去和約瑟夫·布凱一樣惡心。不知道有沒有那個工人的運氣,竟能撿回半條命來。
他漫不經心地想着,伸出那雙如鋼琴家一般的手,手指修長有力,慘白的膚色帶着令人不适病态。
是扼住他的咽喉,讓他品嘗失去空氣的絕望?
還是把他按到水中,試試冷水灌滿胸腔的痛苦?
不、不、不。
還是先把他的眼睛挖出來吧!那只老鼠看他珍寶的眼神還真是令人不爽呢。
他愉悅又惡劣地勾起唇角,滿眼的躍躍欲試:當然,他不會讓老鼠那黑色的血液污了他寶貝的眼。這些都得趁芙蘿拉不在時做,他好像已經聞到血腥味了呢!
那個衣着破敗的報童臉上依舊挂着好似愛慕一般的癡迷神色,像淪為了美貌的奴仆,對着美麗的女孩大獻殷勤,毫不知道自己已經招惹了死神。
埃裏克熟悉着那愛慕底下的肮髒的欲望。羔羊無法識別狼的僞善,而狼對于同類卻有着敏銳的感覺。
這卻讓他更加愉悅了。
多好啊!她只能依靠他!
只有他……
約克陶德,是報童的名字,他是個出身貧苦的孩子,從小就在巴黎的大街小巷讨生活。
“要我說,小姐,你可真是找對人了!”約克得意洋洋地說道。
像約克這樣的少年,常帶着幾分孩子氣的可愛。芙蘿拉時常和這樣的少年相處,知道幾句恭維是不錯的選擇。
于是,她揚起了微笑道,“沒有你我是辦不到,謝謝你,約克。”
說實在話,少年氣很可愛,但相比起來她更喜歡比她年長些的男性,這會更有安全感,而且相比去哄別人,她更希望有人來哄她。
可芙蘿拉沒有任性的資格,不讨人喜歡的孩子,是會被丢掉的呢。
約克雙眼亮了起來,面上卻故做內斂地咳嗽了一聲,“那是當然,你還有什麽要買的嗎?”
“有。“芙蘿拉點點頭。
“是什麽?”約克問。
芙蘿拉猶豫了一下,才開口:”你聽說過莉莉絲嗎?”
“莉莉絲?是個女孩子嗎?”約克露出迷茫的神色。
“不,應該是個神明。”芙蘿拉判斷道。
約克思索了片刻,道:“如果是神明的話,我應該知道去找誰,我帶你去吧,她住的地方很偏,你要跟緊我。”
芙蘿拉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跟約克走。哪怕也許再也不會遇見那個人,但他的恩情一直在芙蘿拉心中,她想要感謝的心不會變。
芙蘿拉考慮了許久。埃裏克身上最特別就是那半面慘白的面具。
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會下意識去扶那面面具,哪怕它沒有一點要落下來的情況。面具好像已經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甚至是生命的一部分。面具對他至關重要,送面具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芙蘿拉絕對不會送他面具。
人不是平白無故要戴着面具生存的,面具意味着什麽?掩藏、傷痛,逃避。她不能叫一個人在躲藏中生存,不願意讓一個人承擔沉重的傷痛,更不想令一個人完全失去勇氣,做一個無法面對困境的膽小鬼。
她不能送面具。
絕對不能。
芙蘿拉記得埃裏克說過信仰莉莉絲。
信仰?
是喜歡的意思吧。
芙蘿拉沒有信仰,只能猜測。
約克帶她來的地方比埃裏克帶她去的地方還要破敗。伯德醫生的房子雖然破敗,但好歹可以看出是房子。
而這裏卻是與巴黎的繁華完全相反的存在。假如把巴黎比作一棵樹,歌劇院是巴黎繁茂的樹冠,那這裏就是深埋在土壤中腐敗的樹根。
這裏沒有房子,只有低低的篷帳,老鼠在這裏招搖過世,也無人理會。面瘦饑黃的人們從髒亂的帳篷裏探出頭來,充滿荒蕪的目光落在芙蘿拉的身上,讓她僵直了身子。
那感覺就好像被一群拾荒的野狗盯上了,那種□□裸的目光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把她的血肉撕碎分食。
芙蘿拉連忙跟緊約克,約克依舊大步急走,一副毫無所覺的樣子,芙蘿拉只好小跑起來。
“約克!”
“什麽事?”約克滿臉笑容地轉過身來。
芙蘿拉突然說不出話來,只能幹巴巴地回了一句沒什麽。
她原本是想請約克走得慢一些,但看到約克笑容的那一刻,她有一種預感,他不會聽她的。
不一樣、不一樣的。
這和埃裏克的目光完全不一樣,這不是能讓她任性的眼神,不安的血液流經她的全身,沖激着她的大腦。
“那快點吧,就是前面那個帳篷了。”約克催促道。
芙蘿拉強壓下那股心悸,勉強加快了腳步。漸漸地,她就看見了,那頂帳篷,那項相比其他,格外整潔的帳篷,屬于吉普賽女人的帳篷。
這就是約克要帶她見的人。
芙蘿拉從父親那聽過許多有關吉普賽女人的故事,她們是流浪、是神秘,也是歌聲。她們居無定所,四處流浪,伴随着神秘與歌聲飄迫到異國他鄉。
歌聲,這讓她想起埃裏克。埃裏克的聲音,是她聽過最動聽的,如果他願意歌唱,恐怕天使也會為他駐足。
“喂!出來!我給你帶客人來了。”約克沒禮貌地大呼小叫。
從帳篷中探出身來的吉普賽女人沒有理會他,一把推開他,“我只歡迎人和天使的拜訪,不願意聽見吠聲。”
她就這樣走來,站在了芙蘿拉面前,低下她滿是風霜的面孔,耳上垂下的極大的耳環在芙蘿拉眼前一晃而過,下一瞬,女人黝黑的眼眸占據了所有的視野。
她的聲音如風聲掠過芙蘿拉的耳膜。
“魔鬼踩着您的影子來到這裏。”
“窺探,尾随,貪婪。”
“丘比特的金箭①令他無法自拔。”
“莫伊萊②的賭博讓您與狼共舞。”
“他妄想着純白的靈魂,企圖奪去天使的羽翼。”
這些話讓芙蘿拉越發迷糊了,那個女人卻貼近她的耳朵低低吟唱着不知名的調兒:
“不要聽,那是魔鬼的蠱惑。”
“不要想,那是幽靈的僞裝。”
“不要動,那是罪惡的源泉。”
“疏遠他,厄運就不會來臨。”
“離開他,天使不與魔同路。”
“放棄他,這無可救藥的人。”
“這就是我給您所有的衷告。”
作者有話要說:
①丘比特的金箭:愛情之箭。
②莫伊萊:命運三女神。
埃裏克已經拿起套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