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檀香扇
沈璁走出包廂時,孔立文正帶着人,不遠不近地等在走廊裏。
他知道沈璁講究多,再猴急應該也不會在百樂門的包間裏幹什麽;更何況上次差點鬧掰那晚,他是跟在沈璁屁股後面,親眼看見沈璁摟着裴筱上了那輛凱迪拉克。
作為沈璁剛回國不久就攀上了關系的“狐朋狗友”之一,他當然知道,七少爺不會碰同一個人第二次,把裴筱單獨留在包間,大概也就只是單純問問情況而已。
這一次他是真的上心了,開動自己貧瘠的小腦袋瓜,把能想的都考慮到了,偏偏沒料到自己能這麽倒黴,每次好不容易能湊到沈璁跟前,對方看起來都是心情都不太妙的樣子。
見沈璁黑着臉走出包廂,他忙迎了上去,結果對方根本不搭理,就這麽冷着一張臉,大步流星地走了。
“這算什麽事兒啊……”他一邊小跑兩步跟上,一邊忍不住小聲跟身邊的人嘀咕道:“真是邪了門了啊?你說這裴老板,平時怎麽都不肯上二樓來的,今天怎麽就跟錢二那個死煙鬼混到一起去了?”
“我看着不是挺精的一個人嗎?不知道錢二抽大煙抽壞了腦子,心理變态的啊?”
看着沈璁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他以為今晚的合作又泡湯了,只顧着跟身邊的人發牢騷,沒留意到沈璁突然停下了腳步,好險有背後的跟班拉住,才沒有直接撞上去。
“哎喲!”
一聲驚呼中,沈璁猛地回身,一把抓住孔立文的衣領,“你說什麽?!”
上次再怎麽發火,還只停留在指桑罵槐的階段,眼下直接動了手,孔立文吓得差點沒尿了褲/裆。
“對不住了,七少爺!對不住!是我瞎,是我走路不看路……”
“前面那句!”沈璁眉頭蹙得死緊,粗暴地打斷道:“你說裴筱他從來不會上二樓?”
“是、是啊……”孔立文吓得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胸口裏,聽見沈璁問話,才哆哆嗦嗦擡起頭來,結巴道:“我、我試過……就讓他敬杯酒……給、給多少錢也不肯上來……”
“今天這……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沈璁臉色猛地就沉了下去,突然想起喜伯那天的話——
“你就不怕老爺找裴老板麻煩嗎?”
他是跟親爹不對付,甚至很恨沈克山,但對方軍人出身,他之前一直篤定,沈克山做不出這種在背後玩小動作的勾當,更何況,以裴筱的身份,應該根本入不了沈克山那雙極重門第的眼。
不過如果裴筱本來不該出現在這裏,那一切就突然變得耐人尋味了起來。
就在這時,沈璁那個之前送李茉莉離開的貼身保镖回來了。
“人送走了?”沈璁問道。
“送走了。”保镖利落地答道:“我親自送上車的,錢也付過了,少爺放心。”
沈璁點點頭,很快壓低聲音道:“去查——”
“他們兩個為什麽會出現在錢二的屋裏,我給你一個鐘頭。”
“是!”保镖恭恭敬敬地應下。
雖然只有一個小時,但他并沒有馬上離開。
作為沈璁一回國就跟在身邊的人,他很清楚,就憑沈璁這個睚眦必報的性格,不管原因是什麽,只要讓他不痛快了,必然不可能輕易放過。
保镖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等沈璁點上手裏的煙,才上前詢問道:“少爺,還有別的吩咐嗎?”
果然,沈璁還是那個沈璁。
“剛剛屋裏,是誰動的手,用的哪只手,都去查清楚。”他吐出一口眼圈後,平靜地說道:“不會憐香惜玉的手,留着也沒有用了。”
“再去提醒百樂門的秦老板一聲,他手下的經理連這種小事都處理不好,吃白食的飯桶也不必留着。”
“至于錢二……”他頓了頓,撣掉一截燃盡的煙灰,眼神也跟着暗了下來,“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從現在開始,我不想再看見這個畜生。”
保镖躬身點頭,得了吩咐便立刻轉身,一路小跑着離開。
沈璁又抽了兩口煙,才注意到一旁瑟瑟發抖的孔立文。
“孔少爺這是怎麽了?”他撣了撣煙灰,沒事兒人似的打趣道:“愣着幹嘛?要沒定好包間,我們就錢二那屋裏将就将就?”
沈璁這個陰晴難定的性子,孔立文實在捉摸不透,但又不敢怠慢,只能一邊抹着冷汗,一邊硬着頭皮上前賠笑。
“定好了,定好了!”他忙上前引路,道:“緊裏面最大的一間。”
沈璁也客氣地擡了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為了裴筱,他一再破例,還幾近失控,這實在太不像他自己了;後續的事情既然已經交給了手下去處理,自己的正事他不想再耽誤了。
孔立文這盤“棋”,他已經謀劃許久,中間還不惜親自粉墨登場,唱了出大戲,總不能在收網的時候掉鏈子。
很快,一行人便進入了事先預定的豪華包廂,沈璁收起了失控的情緒,一桌子人虛與委蛇間,竟都是副相談甚歡的模樣。
跟沈璁預想的差不多,到了這個份上,孔立文早就束手無策了,任他如何獅子大開口,對方略作掙紮後,也只能默默吞下這啞巴虧。
諸事進展順利。
一個小時後,他看見自己的貼身保镖準時回到包廂,便輕輕揉了揉眉心。
一旁的孔立文立刻心領神會。
“聊了這麽半天,各位都累了吧?”孔立文起身,招呼着身旁的那群跟班,“後面我備了酒,走走走——”
“邊喝邊聊!”
把衆人打發走後,他還不忘回頭跟沈璁溜須道:“七少爺您慢聊啊,那邊不急的,不急……”
看着孔孔立文走遠,沈璁立馬收起了剛才假裝疲憊的樣子,身後的保镖也很快上前,把之前錢二包間裏事情的前因後果簡單說了一遍。
起初,沈璁嘴角還露了點笑。
他沒想到裴筱平時看着柔柔弱弱的,居然還能做出這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來,好像越來越有趣了。
但是慢慢的,他就笑不出來了。
如果今晚他沒有出現在百樂門,裴筱這麽沖動,還不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子。
保镖大概說明完情況,見沈璁面色凝重,便識趣地沒有再多言,安安靜靜地退了下去。
沒人打擾之後,沈璁越想越不對味。
事情多少跟裴筱的沖動有點關系,那也就是說,一切的發生似乎都帶有偶然性,如此,他便很難判斷這一切跟沈克山之間,到底有沒有聯系。
但不管有沒有聯系,至少裴筱都不是自願的。
他猛地發現,自己好像錯怪了裴筱。
愧疚這種情緒很少在他的身上出現,映像裏除了對母親,他也沒有跟任何人道過歉。
本質上,他不否認自己是一個自私的人,從來都是寧我負人,毋人負我;就算剛剛“乘人之危”狠敲了孔立文一筆,他也不會有絲毫的道德負擔。
但偏偏想到剛才裴筱眼角滑落的那滴淚,他莫名覺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就在這時,孔立文特意喊來的那個,沈璁身邊處理文件的秘書剛好推門進來,手上拎着個精致的小紙袋,局促地站在門邊。
他并不知道剛才發生了是什麽,一進門就看見包廂裏泾渭分明地隔開兩派——
一邊是孔立文和一群跟班正喝着酒,聊着天,狀态輕松,紙醉金迷,可他一個人都不認識,根本融不進去;而另一邊,他唯一認識的老板坐在一張長桌前,臉色凝重,他根本不敢打擾。
還好,沈璁很快發現了他。
“張秘書?”沈璁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拉回那股“詭異”的思緒,沖門口局促的張秘書招了招手,“上哪兒去了?”
“不好意思啊,老板。”張秘書尴尬地笑笑,“給我老婆買東西去了。”
他屬于那種典型的上海小男人,平時在公司裏總有人笑話他怕老婆,但也許正是因為這點特質,他平時辦起事來非常仔細妥帖,沈璁倒還蠻欣賞的,特意安排在身邊,做些管理文書公章的細致活。
“沒事兒,還沒到簽合同的時候。”沈璁拉了拉身邊的椅子,示意張秘書坐下,“不過今兒可是過節,你老婆能答應放你出來?”
“噢喲,老板你不要提了。”張秘書連忙擺手,“我本來呢,和我夫人呀,電影票都買好的,結果這個孔少爺突然找過來,說是老板你也在的,那麽我夫人就不好說什麽了呀。”
“喏——”說着,他颠了颠手裏的紙袋,“這個東西哦,我老婆看上很久勒,一直都舍不得買。”
“所以我剛剛才要趕在這個盛文閣關門前,去把這個東西買回來,不然我等會回去哦,這個平安夜是不會‘平安’勒!”
沈璁被他這副樣子逗笑了,扒開那個精致的小紙袋,随口問道:“什麽好東西?”
“扇子呀。”張秘書小心翼翼地掏出紙袋裏的錦盒打開,一臉得意道:“檀香扇,老板你曉得伐?噢喲,香的來——”
看着張秘書手裏的扇子,沈璁突然想起了什麽。
剛才丢下裴筱離開前,他腳底好像踩到了什麽東西,現在想來,應該就是他扔掉了,又被裴筱撿回來的那柄竹扇……
現在肯定是徹底報廢了。
道歉是不可能的,他本來也不想再看見那把破扇子,但空氣裏飄着的隐隐幽香,倒是跟裴筱很配。
“張秘書。”他微微一笑,客氣地打斷了張秘書的顯擺,“等會我和孔少爺要簽合同,你去準備一下吧。”
“好的呀。”
張秘書說話磨磨唧唧,做起事來還是靠譜的,得了吩咐很快就準備去了。
見人走遠,沈璁招招手,喚來了身後的保镖。
“剛才那把扇子,你看見沒?”保镖點頭後,他才接着道:“明天,買一把回來,挑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