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二天早上,空氣更加濕潤了。一場暖雨使得亂石露面閃閃發亮,讓人眼睛也亮晶晶的。這天斯科特睡得特別沉,無憂無慮到沒有做夢的程度。好久沒有過這樣的睡眠了,好像自己還是個孩子似的。
“人家都說你是無賴,瑞特,當然很多少女也被你的外表所迷惑。”斯科特一邊吃飯一邊說,他的動作飛快,不久面前的盤子就空了。瑞特示意他慢點吃,笑着說:“我想我就是一個無賴,一個叛徒,一個惡棍,你比誰都清楚。”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固有的紳士風度和古道熱腸,瑞特,不要總是扮演壞人的角色。”
“外表是最能欺騙人的,小斯科特。”瑞特笑眯眯的,古銅色的大手襯着銀質的盤子,說不出的和諧。
“我聽說盜賊與商人的唯一區別就是,盜賊不必付出成本。”斯科特不計後果地哈哈大笑,笑得沒心沒肺,笑得特別不像他自己,“商人的第一桶金一定是沾滿了鮮血的,在這樣的時代,無論你我都不例外。”
瑞特緊緊地盯着他,“不要告訴我你在同情那些被你賺走錢的人,斯科特,這個世界上的錢只有那麽多,無非是從一個人的口袋流向另一個人的腰包而已。”他也吃完了早飯,一刻鐘後就打扮得整整齊齊出現在斯科特面前。瑞特那頂漂亮的帽子駁斥了大家公認的事實:好帽子是買不到的;他铮亮的鞋子一塵不染,腳與身材相比是有些小了,可這雙鞋子把雙腳襯托得恰到好處;他悠閑、戲谑的神情表示着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受戰争的折磨。
瑞特像一只大型貓科動物,輕巧、危險而強壯。他比斯科特見過的大多數紳士都要強壯,盡管裁縫們已經在很努力地把他手臂、胸膛和全身的肌肉掩飾起來。
TNND真見鬼。斯科特發現自己最近又長高了,可是纖細依舊,裁縫如果不花一番功夫修改,外套就會在身上顯得空空蕩蕩的。
所謂人比人要扔啊。
斯科特的船隊越來越像模像樣了,即使他不介入,船隊也能正常運轉。于是在瑞特的勸說下,兩人暫時遠離了偷渡封鎖線的偷偷摸摸,憑借“錢”這把萬能鑰匙北上紐約,從紐約港起航,一起登上了一艘名為“雛菊號”的客輪,奔赴英國、法國和意大利,與那些做絲綢、葡萄酒和珠寶生意的老頭子們碰碰面。
瑞特是這樣勸說斯科特的:“我的寶貝,你如果整天窩在狹小憋悶的偷渡船裏,你遲早會變得像那些船一樣乏味。”他總能把開玩笑的“寶貝”說的那麽親昵,好像斯科特真的是他兒子一樣。
船上充斥着西裝革履的男人和裙裾飄香的女人。女士們戴着碩大的、燈罩一般的誇張帽子,面紗撩在帽檐上,與男伴們或談天說地,或喁喁私語,或咯咯傻笑。這些北方女性與南方女人不同,她們更加坦誠直率,也都表現出的很有頭腦。斯科特饒有興味地研究着一群五顏六色的可愛小東西們。
晚飯後一群人提議玩牌,斯科特不喜歡橋牌室的烏煙瘴氣、吵鬧喧嘩,就一個人回了客艙。
瑞特從橋牌室回來後,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斯科特坐在床頭,揉着眼睛流淚,一瞬間讓瑞特有種看到小孩被欺負、委屈地流眼淚的錯覺。
下一刻,斯科特波瀾不驚的聲線就喚回了瑞特的幻想:“我左眼進了沙子,你能不能幫我把沙子弄出來?謝謝。”
瑞特不緊不慢地走過去,居高臨下、逗弄似的說:“什麽時候弄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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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科特睜開右眼掏出懷表看了看,甕聲甕氣地說:“一個小時之前弄進去的。”
“你神經遲鈍是嗎?折騰了一小時,還對一粒小小的沙子束手無策?”瑞特一屁股坐在斯科特身旁,仍舊比他高出一個腦袋。他捧起斯科特的臉,用舌尖挑開顫抖的、緊閉的眼皮,舌尖在眼球上一掃而過。
“啊,出來了。”斯科特松了一口氣。睜開紅紅的、兔子一般的眼睛,發現瑞特抱着雙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用相同的口氣問:“另一只眼睛呢?需要幫忙嗎?”
斯科特揉着眼睛愣愣地說:“另一只眼睛沒事。”
瑞特靠近一點,緊緊地盯着斯科特,玩味地說:“我越來越喜歡逗你了,尤其喜歡看你這張面無表情的小臉因生氣、無奈而憤恨和扭曲的表情。”
斯科特被噎着了,他不滿地說:“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要逗,逗你兒子玩去。”
斯科特這句話仿佛一股寒流,把瑞特的臉凍住了。他烏黑的眉毛跳了一下,惡狠狠擰起來,兩眉之間出現深刻的紋路,嘴角向下拉了起碼二十度。瑞特的表情非常可怕,他滿眼厭惡甚至恨意。
也許這個貝爾所生、瑞特監護的孩子給瑞特帶來了什麽麻煩,使得喜歡孩子的瑞特對他的恨意如此之深。不過斯科特沒有多少好奇心,也就沒有追問下去。
男人間的友誼就是如此,不需要分享彼此的秘密,不需要形影不離,如果彼此鬧了矛盾只需要痛痛快快打一場,第二天照舊談笑風生。
從舷窗探出頭,碼頭與船身之間閃閃發光的海水像一條條波帶,一英寸一英寸地向四面擴展。天氣不太明媚,天是灰沉沉的,風中帶着一般潮潤的味道,不過斯科特的心情絲毫沒有受到幹擾,他只是望着海面沉思和出神。在幽暗的蒼穹下,一片空曠寂寥、無邊無際的大海鋪展開來。在廣漠無垠的空間裏,人是無法憑感覺來衡量時間的。身邊的瑞特也紋絲不動,連發絲和衣袖都沒有絲毫顫抖。時間好像真的停滞不前了。奇形怪狀;模糊不清的身影——父母,姐妹,朋友,前世,今生,各種淩亂的圖形和模樣——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