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斯佳麗啊斯佳麗,我可是一直在試圖向你說明,願望和實現是兩碼事,捷足者不一定先登。你以為愛人是一條漂亮的新裙子嗎?你以為你所向無敵嗎?你以為父母兄弟寵着你慣着你世人也都會這樣做嗎?
好吧,斯佳麗,你應該受點挫折,在你足以承受的範圍之內。
在教育方面,父母和黑媽媽顯然是失敗的——他們不是不愛斯斯佳麗,而是愛的方式不對。真正的愛,會使被愛者心理成熟,而不是做一輩子都長不大的孩子。
這個縣在夏天裏差不多平均每星期要舉行一次燒烤野宴和跳舞會,每家每戶每個人都彼此認識熟悉,每個人都很友善。
不過,這種熱情和友善,也僅限于本地人而已。
比如此刻,瑞特·巴特勒雖然與大家混在一起,可他一直在跟約翰·韋爾克斯交談,那雙幽黑的眼睛含着淡淡的好笑神色,好像在打量一屋子玩過家家的小孩。他的目光,仿佛看透了喧嚣的人群,那樣高高在上,像是……像是一襲黑衣的天使,居高臨下地進行末日的審判。
那樣清醒,又那樣犀利,真是個讨厭又可怕的人物。
斯科特把目光從瑞特身上移開,他更加靠近阿希禮一點,滿臉笑容消失的幹幹淨淨,連酒窩也看不到了。阿希禮微微一愣,灰色的眼睛裏流露出不解和疑惑。
斯科特的聲音變得像蠶絲一樣輕盈、鋼鐵一樣堅硬:“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跟你說,阿希禮。”
阿希禮也收斂了嘴邊的笑容,示意他說下去。
與此同時,還有一個人,嘴裏仍然輕松自如地交談着,眼中卻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呵呵,一個突然變得嚴肅的小家夥,真可愛。
某個非常喜歡孩子的男人,帶着含義不明的笑容,不眨眼地看着斯科特。
“傷害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可不是紳士所為吧,阿希禮?”斯科特壓低了聲音。
阿希禮明顯不解,但只能點頭廢話:“當然不是。”
“那麽,如果你必須傷害一個女孩子,是一刀兩斷讓她劇痛一會兒,還是糾纏不清使她鈍痛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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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希禮還是沒說話,但他的眉峰皺了起來,已經有點明白斯科特的意思了。
“斯佳麗愛上你了,你知道的。”斯科特刻意放慢了語速,一字一頓,富有穿透力的嗓音慢慢磨進阿希禮耳中。他平靜地說:“斯科特,但是……”
斯科特毫不猶豫地打斷他:“斯佳麗今天準備對你表白,順便向你求婚。”
即使阿希禮對姐弟倆非常了解,還是忍不住張大了嘴巴。斯科特不給他辯駁或感慨的機會,自行把阿希禮的腦袋板過來,認真地說:“別那麽軟弱了,阿希禮,勇敢面對吧。”他的聲音裏隐含着一絲同情,“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否則我跟你絕交。”最後幾個字,已經惡狠狠的了。
阿希禮一直處于夢游狀态,顯然沒有從複雜的打擊中恢複過來。但斯科特的最後一句話,宛如一劑清醒劑,使他有些混亂的大腦恢複運轉。阿希禮苦笑着點頭,洗耳恭聽。
“今天中午,斯佳麗會向你求婚。別管我怎麽知道的,反正不會有錯。”斯科特幹淨利落、斬釘截鐵、一意孤行地說,“當她開口後,不要任由同情心泛濫。請你直截了當、一語中的地告訴她,你愛的不是她,你不愛她,從沒有愛過她、今後也不可能愛她。”斯科特抓住他的手用力握着說:“不要婉轉動聽,不要憐香惜玉,告訴她,你愛的是玫蘭妮,至死不渝地愛着玫蘭妮的靈魂,永遠不可能愛上她這樣一個……反正你盡管挑惡毒的詞。”
這次,阿希禮是真真正正的驚愕了,他不确定地說:“是不是太無情太殘忍了?”
“不,如果你跟她牽扯不斷,讓她還懷着希望,那才是真正的無情和殘忍。”
斯佳麗,我知道你會挺過來的,這點打擊對你來說不算什麽。我不會讓你的青春,浪費在思念和錯過裏。
當瑞特看到斯科特津津有味第啃着一塊雞骨,并把骨頭咬碎,吸吮裏面的骨髓時,他眼中的興味更濃了。
像一匹還沒長大的饑餓小狼?要不然,盯着那塊骨頭的時候,他的眼睛為什麽好像變得更綠了?
太陽白茫茫一片,越升越高。天氣也越來越熱,酒足飯飽外加天氣炎熱,真是睡覺的好時機。斯科特的眼皮有點沉重,但此時阿希禮一貫懶洋洋的表情卻無影無蹤,他皺着眉頭思考斯科特的建議,不,命令。
太陽越來越高了,一陣揮之不去的睡意向人群襲來。黑人們慢悠悠地收拾長桌上的骨頭,談笑聲漸漸低沉。三五成群的人也開始靜默,棕榈扇子搖得愈來愈慢,有些先生由于炎熱和吃得過飽,已經打起瞌睡來。
在午宴和晚會之間這段空隙中,人們都顯得安靜而平和,只有年輕小夥子們仍保持着生機勃勃的精力。他們從一群人到另一群人不斷走動,慢吞吞地低聲談論着,像純種馬駒那樣漂亮,也同樣的危險。中午懶洋洋的氣氛籠罩了整個聚會,可是在它下面潛伏着一些暴躁的不确定因素。男人們雖然紳士而優雅,可這只是被馴服的一小部分。每個人身上,都潛藏着半開化的蠻性,等待着一點火星的激發。
宴會變得越發沉默了。這時所有的人都忽然聽到了傑拉爾德的激昂的大嗓門。原來他站在距離野宴席不遠的地方,同約翰韋爾克斯起勁地争論。
“真是活見鬼,約翰!向北方佬乞求和平?在咱們已經在薩姆特堡向那群流氓開火之後?南方應當以武力表明它絕對不能讓人侮辱,并且足以不依靠聯邦的仁慈而是憑自己的力量脫離聯邦!”
斯科特立刻擡起眼皮,露出一抹無可奈何的微笑。我的好爸爸啊,這樣我們又要待到半夜了!
頃刻之間,睡意從懶洋洋的人群中逃之夭夭,一股電流迅速蔓延。男人從條凳和椅子上跳起來,揮動着兩臂,拼命提高嗓門,同時一心想壓倒別人的聲音。本來整個上午都沒有談起政治和迫在眉睫的戰争,因為韋爾克斯先生要求大家不要去打擾那些太太小姐。如今傑拉爾德吼出“薩姆特堡”這幾詞,在場的每一個男人幾乎就立刻忘記了主人的告誡。
“我們當然要打……”“北方佬是賊,是一群惡棍……”“不出一個月外面就能把他們消滅掉……”“這還用說,一個南方人能消滅二十個個北方佬……”“給他們一次教訓,讓他們永遠也忘不掉……”“看到林肯先生怎麽侮辱我們的特使了吧!”“可不是嗎,敷衍了幾個禮拜,還承諾撤出薩姆特堡呢!”“他們要戰争,我們就讓他們害怕戰争!”
在所有這些聲音之上,傑拉爾德的嗓門最響。斯科特真懷疑他那麽矮的個字,怎麽能爆發出這麽大的音量?他無可奈何地揉了揉太陽穴,如果不是太失禮的話,他一定會捂住耳朵。幸好在他的年齡還算孩子,不會有人争取他的想法。斯科特環顧四周,發現除了他本人,只有三個男性不為所動。
阿希禮從來不在意戰争的事,相反,他一向厭惡戰争;查爾斯還坐在斯佳麗身邊,沒有加入口沫橫飛的人群;還有一個,就是一臉高深莫測,看小孩子玩游戲表情的瑞特巴特勒……
“你可沒有發表意見,阿希禮。”吉姆塔爾頓從那群叫嚷的男人中回過頭來說。果然,他們只問阿希禮的意見,顯然把斯科特當做草坪上玩耍的那群孩子中的一個了。阿希禮輕聲道歉,站起身來。随着他的起身,吵吵嚷嚷的人群居然安靜下來,大家都期待阿希禮的演講。
“先生們,如果佐治亞要打仗,我會參加的。不然的話,我為什麽要進騎兵連呢?”他說着,一雙灰眼睛睜得大大的,平時朦胧欲睡的神色已經在衆人從未見過的強烈表情中消失了。“但是,上帝在上,我希望北方佬給我們和平,而不至于發生戰争……”
這時從方丹家和塔爾頓家的小夥子們中爆發出一陣嘈雜,他便微笑着舉起手來繼續說:“是的,沒錯,我知道我們是被欺騙被侮辱被損害了。但是假設我們處在北方佬的位置,是他們要脫離聯邦,那我們會怎麽辦呢?我們也是不會答應的。”
阿希禮是個善于換位思考的人。斯科特扶額,更加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不過他侃侃而談的模樣,倒是比平時昏昏欲睡好多了。
“世界上的苦難大多是由戰争引起的。我們還是不要頭腦發熱,不要打起來的好。因為等到戰争結束,誰也不知道究竟想要什麽,究竟得到了什麽。”
不出意料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浪潮般的激烈憤慨的反對聲,怒不可遏。斯科特扯了扯他的袖子,湊近他耳邊說:“秀才跟兵,是講不清道理的。”于是阿希禮“乖巧”地閉上嘴。
哎呀,吵死了,無聊死了,全都是“戰争”,“戰争”,他們參加過戰争嗎?知道什麽是戰争嗎?斯科特突然覺得很無助,很委屈。其實就算是上輩子,他也沒有參加過真正的戰争。他是特種兵,單兵作戰能力超強但不适宜常規作戰的那一類。他的任務,一般是與六七個同伴聯手,解救人質,保護重要人員。他記得有一個同伴因為解救人質失敗,在風華正茂的年紀被迫退伍,而他,也因為受傷,不得不在二十幾歲的年紀退休……
正在陷于回憶,自怨自艾,忽然,特種訓練和海上的艱難生活而鍛煉出的靈敏,使他感受到一絲帶着溫度的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