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點點星(24)
孫施惠送汪鹽回去上班後, 他便驅車往桐城趕。
到了工地,臨時活動房辦公室裏,孫施惠才把安全帽摘下來丢給身邊人, 老鐘就和他捏鼻子話務的自覺,說這工期再趕就要出纰漏了。他也沒班給施惠趕了。
那頭,趙寅軒十萬件藏品運輸談的保險公司,趙看過合同細項, 不大滿意的樣子。
孫施惠把皮球踢回保險公司那頭, 要他們重拟保固條件。
那新上任的接洽經理怕不是個愣頭青,一天三頓問候電話,還總是越過孫施惠秘書那頭。這下, 算是甕裏燒火點着了,老鐘又在施惠耳邊嗡……老夥計只見施惠這老小子把唱着的手機扔開去, 嚷着要喝水,再朝老鐘,“你少給我叨叨,是不是沒時間趕,總有人願意替我趕!”
老鐘從跟着孫開祥再到這三代目,他是見過施惠來工地的架勢的,這小少爺苦是吃的,但是軟富貴的毛病也從來不丢。他和他們一起,從來不用一次性杯子的。
今天破戒了, 還是真渴着了。中午吃什麽了都, 光吃鹽的架勢, 翻出一個紙杯子, 接飲水機裏水, 咣咣猛灌了兩杯。
外面熱得人要死掉了。高溫作業期間, 中午一律要歇到兩點開外。孫施惠先兵後禮,知會老鐘,這不是他們合作的第一個工程,肯定也不是最後一個。夏季高溫作業,他不是不知道辛苦,但是說什麽也得給他蹚過這一關,交期絕不可以往後延。
他給老鐘額外再加五個點的高溫補貼。走他個人的私賬。
老鐘年紀當施惠爹都有零頭,回回被施惠罵成他得喊老小子爹。孫施惠再警告他,少給我耍滑頭,趕量也得給我保質。我不管你幾班倒,反正我的工地不作興觸任何黴頭。
再有,“孫津明人呢?”
說好來工地彙合去勘賃的集裝箱倉庫的。
老鐘答沒尋到津明的影子呢。
孫施惠轉把椅子坐下來,分煙給老鐘。毒日當空,即便坐在空調間裏都聽到外面蟬要叫壞的架勢,他把兩只腳擱在一張藍塑膠凳子上,等人叼煙也歪派的口吻,“要變天了,這人啊,也開始和我別苗頭了。”
老鐘朝施惠哈哈奴顏幾句,只以為施惠是在暗諷他打秋風了。
豈料孫施惠壓根不正眼瞜老鐘,孫津明過來的時候,襟前背後一圈汗。
座椅上的人,都不等他在冷氣間裏把氣喘勻,只問來人,“周轉箱倉庫那裏,談妥了嗎?”
孫津明點頭。
孫施惠收起兩只腳,懶散站起來,說那就過去看看吧。
孫津明今天車子出了點狀況,冷凝壞了,他一路開車過來,降着窗,迎了一身的熱風,他說等他散散熱氣再說。
老鐘說去給他們拿冷飲吃。
孫施惠哪裏坐得回去,只在孫津明落座邊,來回踱步。老鐘說話的工夫從隔壁房間拿來兩支冷飲,孫津明當真接過來咬了,孫施惠觑一眼老鐘,後者悻悻收回殷勤的目光,只把那不知名的棒冰擱玻璃桌面上,由着它化。
直到老鐘去了,這間不成文的辦公室裏只剩下他們叔侄兩個了。
孫施惠來回走位,晃得孫津明心煩得很,“你不走行不行?”
“不行。你快點吧,有這麽熱嗎,車不行就換,人不行就治!”
孫津明擡頭瞥一眼孫施惠,“怎麽,吃槍/子了,這麽沖?”
某人揚揚眉,不為所動,一手抄口袋,一手把煙吐得嗆死人不償命,“你倒是巴望着我挨/槍/子,是不是?”
“說人話!”
“人話就是少給我扮菩薩,孫津明!”
坐着納涼的某人,欣慰一笑,“我就知道,你不在鹽鹽那頭碰壁,不會這麽上蹿下跳的。”
“孫津明,爺爺跟你說什麽了?你我攤牌吧!”
孫津明不接招,只告訴施惠,“你就當我純看不慣你們姑侄作踐人的樣子吧。”
孫施惠笑得自矜,“你還不如承認你喜歡我老婆呢。”
孫津明擡眼,白這個不要臉的人。“我喜歡汪鹽,不是你老婆。”
“那不就得了。別說,她從前那位惦記她,我渾身毛恨不得都猖起來了。但是你,我一點不吃味哎,知道為什麽嗎?她喊你津明阿哥,你還不知道她都喊誰阿哥,她舅舅家的姨媽家的兄弟才阿哥阿弟的。呵。沖她這份情,我也不高興和你生分了。她喊你阿哥,你才看不得她受委屈,我謝謝你,不是為她,是為我。有人這麽看重我老婆,是她的福氣,也是我的運氣。”
而至于其他,孫施惠泛泛地說着,突然抛了手裏的煙,謹慎踏滅了,一并籠統地回敬他,“如果哪一天,你看到一些叫你解氣的還是叫你豔羨的,那麽,只有一個原因。那都是我該得的。懂?”
剩下的,就橋歸橋路歸路,他們叔侄能湊在一塊,也只是在商言商。
爺爺在一天,他孫津明是來馳援也好報恩也罷,孫施惠都會全了他們的美名。
不在有不在的說法。總之,“我們都得清楚自己要什麽。”
“很顯然,我不會要一個只會來報恩的合作夥伴。”
孫施惠說着,把車鑰匙抛給對方,要他開車。去勘集裝箱。
臨出門,少爺般般的嬌氣,拿安全帽擋太陽,朝孫津明不快一句,“琅華啊,她才不是作踐人。你還不懂她,我們這個老姑奶奶,純純有點受虐狂,隔三差五折騰出點動靜,然後,教訓她一通又老實了。”
孫津明不置可否,“嗯,留着你這個家主去教訓吧。”
孫施惠頂着個大太陽,一時沒聽出弦外音。偏孫津明點到為止。
孫施惠難得婆媽兩句,“別啊,我教訓她屬于以下犯上啊,不如你們平輩……是吧。”
哼,孫津明嘲諷的動靜,說到底一個被窩裏睡的,“你這婆婆媽媽的樣子,還真是散德行。學女人那些,你們孫家的氣數算是到了。”
孫施惠最不怕的就是這些詛咒,他說他的氣數還輪不着別人算。又說,“難怪現在的瓦工行情不錯,因為每家都缺不得泥瓦匠,懂伐。”
縫縫補補,趿趿平平。
孫津明大概沒歇熨帖的燥熱,也煩某位正主永遠四平八穩侃侃而談的樣子。
他發現了,他還挺喜歡看他們姑侄幹仗的。
“是嗎,那麽你老婆有沒有跟你說,她會到你從前的舊情人姐姐了?”
晌午的時候,天還熱毒熱毒的。
下午五點不到,外面就轟隆隆的悶雷聲了。
真的要變天了。
門店忙到下午交班,送走一對客人,店長才要照例開這周的例會總結時,店門再一次被推開了。
水晶玻璃屏障後頭,繞出來二位男賓。
為首的那位,給店長看了吓了一跳。不等她開口接待,孫施惠先點名了,他冷冷朝店裏,也不指定哪一位,“琅華呢?”
店長姐姐:“她今天沒進店,應該是在老宅家裏頭陪……您爺爺。”
孫施惠聽店長姐姐這麽說,像是聽了句笑話,難得笑得矜貴地好看,知會店長,“是嗎,那就打電話給她,叫她來一趟,就說我找她,光顧她的生意。”
店長站在那裏不動。
孫施惠也不得他們的請,自顧自往中庭賓客坐的歇息區落座,還順便招呼跟進來一直沒說話的孫津明,“你杵那裏幹嘛,看笑話也坐下來看。”
這下店長姐姐聞言,腦子裏的弦更緊了。她瞄一眼施惠,後者逮着她的目光,朝她示意的警覺,“不請你們老板來,那麽就你了。”
店長姐姐:“啊?”
“你給我一五一十說說,前天這裏發生什麽事了。”孫施惠拈一塊幾案上擺的甜點,咬了一個角,就全丢進垃圾桶了,太甜了。
店長姐姐都沒來得及開口,孫施惠又改了主意,說不想聽他們廢話,調監控吧,他要看前天下午這裏的監控。
店長姐姐這才沒轍,連忙摸出手機給琅華打電話。火急火燎地要她快點過來,你的大侄兒像個移動冰山似地闖進來,冷幽幽朝人說話的樣子,真真有點吓人,叫人腿肚子直抽抽。
琅華得了信這才日夜颠倒地起來洗漱化妝,等她姍姍來遲進來店裏時,孫施惠在樓上男賓選購區,三心二意地選了四季十二套衣裳,沒一件上身去試的。
只叫他們店裏的男銷售比着他看。
沒幾分鐘,汪鹽也幾乎前後腳進來了。
是琅華通知她的,确切地說,是琅華打電話罵汪鹽,說她專搞這些小動作、枕邊風是不是?
你既然這麽離不得孫施惠,那天就不要在人家面前扮大度呀。
汪鹽都來不及委屈,只打電話給孫施惠,問他在哪裏?
某人:城司路。
他這等于言明在琅華店裏。
汪鹽這才過來了,過來看看他們姑侄到底要鬥法到什麽時候!
琅華一進門,就看到了長沙發上靜坐地孫津明,她也懶得去管二樓她家那只花孔雀了,只敬謝不敏地招呼孫津明,“說真的,你穿這個牌子不搭,不必一趟趟地來。孫先生不比我們施惠,他是從小養成的衣服架子,穿老頭衫都好看的,你不行,別怪我說話不中聽。”
孫津明确實沒施惠高,也沒施惠肩寬,但站起來,板正正的商務精英範。
琅華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也要瞎他幾句。
她可恨這個男人了,恨他這冷幽幽看別人笑話的姿态。假正經,窮清高。
孫津明絲毫沒當回事,略微颔首,“別當我是回事,我給你侄兒鞍前馬後的,他要來姑姑店裏買東買西,我又怎麽攔得住,是不是?”
琅華才不信,她一身最簡單的運動裝,草綠與白底相間。難得人保養得宜,低馬尾,襯得人減齡又不乖張。“我頂瞧不上你們這些惺惺作态的男人,哼,一把年紀了,還心口不一的虛僞。”
孫津明聽着發笑,“是的了,我其實就是有點好奇。想看看施惠怎麽能回回捏得住你七寸的,琅華。”
這位穿紅着綠都能好看的老小姐,一時撇嘴,“你還是喊我孫小姐吧,別喊我琅華,我的名字不是給你叫的。”
那頭,汪鹽沿着旋轉樓梯上樓去,看孫施惠沒事人地在試衣服鞋履,手裏還拿着根鞋拔子。見汪鹽上來了,他招呼她過來,“給我看看,這兩雙鞋,哪雙好看?”
汪鹽一下搶了他手裏的鞋拔子,遞還給邊上的銷售,表示不好意思,這些他們都不要了。
孫施惠不滿,“什麽就不要了?”
“你不是來買衣服的。”
“那我來幹嘛的?”
“我怎麽知道。”
孫施惠不滿意她這樣的話術,只問她,“你不知道急匆匆跑來幹嘛?”
汪鹽被他激到了,“我怕你為難人,因為你每回為難人,最後都是我跟着吃瓜落。琅華她不信,她覺得你每回和她幹仗,都是我挑唆的!”
孫施惠掬着味笑,聽她口裏有意撇清的心聲更覺得有趣,“難道不是嗎?”
汪鹽反問他,“我挑唆你了嗎?”
“挑不挑,結果都一樣。對外,我們是一致的。”
一致幹嘛,汪鹽橫他一眼,再酸溜溜地說:“你還是不夠忙,不然不會有空來這裏。”
“嗯?”他不解她的意思。但既然來了,他就得問清楚,“我來問問琅華呀,是得多閑,腦子多空,才有空琢磨出這樣的伎倆。”
說着,孫施惠不等汪鹽扽住他,只站在二樓的欄杆處,吆喝樓下的琅華,他的親姑姑。“把前天下午的監控調出來。”
“幹嘛!”琅華才不聽他。
孫施惠信步從二樓下來,說琅華店裏的員工業務能力都不大過關,說話辦事全不利索,他攏共就這麽一個訴求,老半天了,都沒人給他達成。
琅華任性且酸諷道:“當然,我們店最拔尖的銷售被你掐走了呀!”
孫施惠不理她這一茬,只管她要監控。
“你要監控幹嘛,看你的毛芊羽姐姐?”毛芊羽是康橋的本名。
孫施惠勉強應琅華這句,“你不說我都忘了。管她叫什麽名字吧,我要看看,琅華,你得多閑,心得多荒多枯萎,才折騰出這樣的戲碼。”
“也給爺爺看看。他這一輩子,把這老幺女兒慣成什麽樣了。連起碼的尊重教養都不顧了,是嗎?”
孫施惠說着,幽幽走到琅華跟前去,幾乎與她并肩側耳的距離,用只有他們姑侄聽得見的聲音知會她,“不要給我搞小動作,我也知道你沒那壞心思。但是我有,琅華,你今天不給我監控,我也有法子叫你委屈懊悔。”孫施惠說着觑一眼她身後的孫津明,誰人都有軟肋,哪怕那塊肋從來都沒被她擁有過。他們家這個傻大姐姑姑,孫施惠甚至要嗟嘆一句,“爺爺的遺囑大致給我透過底了,我保守估計,他肯定也給孫津明一份,于情于理。但是,琅華,你的老父親你知道,倘若他曉得你對津明有那心思,你信不信,爺爺保管作廢那份贈與遺囑。”
琅華聞言就炸了,狠推一記孫施惠,人也不禁往後仰了兩步。她罵孫施惠下作,卑鄙。“我們的過節,你拉外人頂缸算什麽本事!”
孫施惠笑得乖張,甚至點點頭,“你還懂這個道理,那麽就好辦多了。一個外人你都舍不得,”他說這話時,沒有避諱了,聲音外放,店裏的人幾乎都能聽到,“那麽我袒護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還有什麽可說的。”
琅華一時失語。
她滿不服輸,只說要康橋清醒清醒,她當年以為釣到施惠這個金龜婿,鯉魚躍龍門了。殊不知,施惠從來沒對她用心。
“是。”有人答得痛快,孫施惠說,倘若他這樁過去,琅華總惦記着,當獵奇當秘辛,恨不得時時刻刻翻出來折騰點動靜,不然她的生命裏仿佛就沒其他活命的源泉了,那麽他不妨一下子全交代給她,“康橋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為什麽幫她,因為她第一次給我量衣的時候,你們喊她毛毛,我聽岔了……”他聽成了貓貓。
那段時間,孫施惠春假回國,他陪爺爺來店裏裁衣,偶然注意到了康橋。因為一個烏龍的名字。
也因為她的經歷。
孫施惠坐在車裏,目睹過她被濫賭成性的沒血緣的哥哥把包翻了個底朝天,甚至想侵犯她。
康橋逃一般地來拍孫施惠的車窗,她求他,讓她上車,求他幫幫她。
孫施惠終究松了門鎖,讓她上來了。
理由無他,她依舊是吃了一個叫貓貓人的紅利。
那期間,孫施惠很潦倒的失意,他承認,他看誰都是一個人,又看誰都不是那個人。
康橋陪他喝酒期間,與他打賭,說你總會忘記她的。
但願如此。可實情,我希望忘了她,又希冀一輩子都記得她。
她哪裏有什麽不好呢,僅僅不喜歡我罷了。
也冷漠客觀地告訴康橋,不是因為相似的名字,不是因為他不想在她身上看到他母親的悲劇或者阿姐的影子,他不會發這個善心幫她的。
他和康橋的來往,被爺爺知道後,孫施惠滿不在乎,不辯駁也不反口。但因為說到生母的事,頂撞了爺爺,也诋毀了去了的父親,被爺爺重重家法了一頓,幾乎軟禁的程度。
康橋被勒令辭退了。她臨去前,收到老爺子一筆所謂的分手費,要她離施惠遠遠的。
那筆錢康橋透過郵件的形式,問過施惠的意見。
孫施惠只回複她:想留就留。愛慕名利沒什麽可恥的。
康橋自然留下了。她沒有謝施惠,只是每年春假時期還會給施惠發郵件問候,但是他再沒回複過她了。
就這麽點烏糟浪蕩事,孫施惠當年該挨的打挨過了,該受的訓也受過了。
他親口把汪鹽罵走過,她走後,他被老汪狠狠訓了一通。
仿佛從他身上扒下來的,不是沾血的衣服,而是他的皮肉。
他不為他二十歲時候的浪蕩辯駁,也不稀罕口頭的保證改過,只希望他這些年的行徑,能做到讓當初失望的人改觀:
一為爺爺,二為老師,三為這些年始終不改初衷看他的……汪鹽。
孫施惠說着,仰頭看旋轉樓梯上孤獨站立的人。
汪鹽怔了許久,明明他口裏的這些與她揣度的沒有差多少。她那天聽到他們喊康橋毛毛姐,其實已經明白了七八分。
可是親口聽孫施惠說出口,她還是好難過。
尤其康橋那句與他打賭,孫施惠會忘了她,忘了汪鹽。
汪鹽不願去細想,如果當年這個所謂的錯誤沒有被修正,孫施惠是不是就會徹底忘了汪鹽。
他們也許至此再無交集。
兩層樓高度的玻璃落地窗外面,杳杳地,冥色霍閃。轟隆隆的雷聲後,瓢潑般的大雨,
澆在落地窗上,小樓像淪陷的孤島。
汪鹽忍着淚,從樓梯上緩緩下來,她不去看孫施惠,但也得從他身邊經過,她才能走出店裏。
一步步過去,朝那出口,斂聲靜氣。可是沒兩步,她就像渾身布滿破綻般地難以隐蔽,氣息藏不住,眼淚也是,她明明沒有朝孫施惠看,他也沒有。
孫施惠明明是朝着他的姑姑說話,下一秒,手臂穩穩把想逃的汪鹽撈過來。像個巨大的深淵也像張密布的網,一下子兜羅住了落單難逃的人。
汪鹽困在一只長臂彎裏,再聽到他朝琅華,“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琅華。否則我不會再顧忌爺爺和我父親的情分,爺爺一去,我保證和你老死不相往來。對,就是為了個女人。”
“還有,把那幅畫給我摘下來,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孫施惠交代完了,就牽掣着汪鹽的手從門店裏出來。
外面風雨大作,他把汪鹽塞進了後座車上,那頭,老姚驅車這才趕到。
施惠這兩天沒回老宅,他先前是扔了個購物袋在車裏。他和鹽鹽兩個人宿在哪裏,老姚怎麽敢問。施惠一個小時前查點起來,那個禮品袋怎麽沒提醒他。
這位少爺,從小到大,這些物什恨不得拿鬥量,什麽時候會真的上眼一兩塊表。
老姚只當又是誰送的便宜貨,或者表盒子裏裝得鈔票呢。那天把車子開回去,第二天一早就把東西交給阿秋了。
施惠一個鐘頭前給老姚打電話,無論如何,要老姚送過來。
暴雨如注裏,孫施惠任由老姚擎着傘,他從禮袋裏翻出兩個盒子,一塊是他原先絞了表帶的那只,一塊是嶄新的男士腕表,中規中矩的品牌到價格。
他站在車邊,手裏掂量着那一塊新表,俯身問車裏已然滿面熱淚的人,“是送給我的?”
“……”
“汪鹽?”
座位上的人要來奪,車外的人不讓,饒是老姚舉着傘,他半邊身也都潮了,他再質問她一遍,“送我的?”
“對,送你的。為了來拿這兩只表,我遇上了你的舊情人。”
“她們和誰說什麽了?”
“人家問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你怎麽說的?”
“我不知道。你好不好,我怎麽知道。”
“我好不好,你不知道誰知道!”孫施惠淋成個落湯,也不高興開車了,偏頭要老姚幫他們開車。
他坐進車裏來,淋潮的身子來圈抱汪鹽。懷裏的人被他身上的雨沾得不禁顫抖,她在老姚繞着上車前,本能地仰面怪孫施惠,“她和你打賭,你會忘了我。”
“很明顯,我賭輸了。下雨天的江南,只有一只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