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伍
蘇大小姐,就是太師長孫女蘇挽歌。
花月滿對蘇挽歌這個名字倒不甚熟知,以為又是連亦舒一個欽慕者。不過這名字倒是好聽,應該是一美人,頓時對那幅畫拿不拿回來不堅持了,只灼灼地望着屏風。
腦袋上又被輕輕敲了一下,她擡起頭,見連亦舒眼睫微微上翹,一雙茶褐色的眸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從來不知道,亦舒哥哥會有如此……的一面。
正在這時,宮人領着一位少女緩緩而來,繞過屏風時,少女似乎沒有料到有其他人在這裏,略帶訝異地擡起頭來。只見她眉目精致,朱唇潤澤,纖巧如細柳的身段裹着一件吉祥流雲紋并月白底的短衫,底下是清淺的流蘇紗羅裙,如此模樣,不止男子,連月滿也為之心動。
只這姐姐似有些眼熟,不知在哪裏見過。
“什麽見過?”身邊傳來連亦舒的聲音,她才恍然自己将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
“哦,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天桃花林裏念詩的美人姐姐!”花月滿低聲驚呼,語罷跑到蘇挽歌身前,“姐姐你還記得吧?”
蘇挽歌眼中閃過一抹詫色,卻聽花月滿徑直又道,“那時我還想這麽美的姐姐做我的嫂子多好呢!”
“滿滿。”連亦舒伸手拉回,随即客氣地對蘇挽歌颔首道:“不知蘇小姐要見本宮所為何要事?”
這人清冷如冰,帶着幾分讓人不敢親近的疏離,就像戴着一張溫文爾雅的面具。
蘇挽歌想起他與自己的婚事,不由得又想起那日光暈下縱馬而來的青年……她未來的夫君,為何偏偏要在皇室中選?不是說大殿下連亦舒不好,只是如果可以,她更願意下嫁,荊釵布裙,粗茶淡飯一生。
可是,她沒有選擇,因為她姓蘇。
“禀殿下,是為……”說着擡眼似有另意。
連亦舒頓了頓,對花月滿輕聲道:“滿滿,你去看看午膳。”花月滿立刻會意他們是要支開她,悄聲走出側殿。
心裏微微有些悶,随手折了一枝花瓣凋落得差不多的梨花,随意扯着枝葉零散,她知道連亦舒是有要事相商……若是自己能快點長大,為他分憂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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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牆角,隐隐傳來宮女壓低的說話聲,她的注意力不由得被她們吸引去了。
“聽說了麽?蘇大小姐來找殿下了。”
“哦?看來是來見見自己未婚夫……太師之長孫女,與殿下倒是良配。”
檐上雨水如線,潤澤的漢白玉石板階濺起幾片水花。庭中落盡花的梨樹随着風掀起一陣陣嫩綠的波浪,一陣微疾的風拂過,零落在地的梨花殘瓣散發着陣陣清香……
花月滿望着見晴的天,心裏不由泛起了一絲莫名其妙的惆悵,忍不住輕喃:“良配啊……”
她的亦舒哥哥原來要成親了。
可是,為什麽沒人告
訴她呢?因為她是孩子被忽略了麽?
“在這兒做什麽?到處找你都不見。”身後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她驀然回神,一雙冰冷的手輕輕握住了她的小手,她忐忒不安的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那一張自己偷偷臨摹了無數遍的面容,天地間一切好像都瞬間消失不見,眼前只剩下連亦舒那雙幽邃深沉的茶褐色眼眸。
“亦舒哥哥,你要娶親了麽?”
茶褐色瞳孔微縮,“誰告訴你的?”
“這麽說是真的,我就要有嫂子了……真好。”她淺笑垂下眼簾,蜷曲而狹長的睫毛在輕風中以一種脆弱的姿态微微顫動,像是折斷了翅膀的黑鳳蝶。
“滿滿,無論成不成親,我都是你的亦舒哥哥。我們之間不會因為這些事改變,明白麽?”感受到眼前小人兒惶然怕被丢棄的心情,連亦舒只覺得心中一痛,将她輕輕抱住。
永遠的亦舒哥哥……不會改變麽?
“亦舒哥哥,你不開心?”小孩總是更敏感地能注意到身邊人的心情。
“身在皇室,總有許多身不由己。雖然與太師之女成親非我所願,但我無法選擇,滿滿你明白麽?”溫和地摸了摸小月滿的腦袋,連亦舒微嘆。
然在花月滿低頭的一瞬間,他眼底深處閃過一抹狠厲之色。
連亦舒在宮中處境非常尴尬,他是長子,卻非嫡子。當年聖上未登基之時,奪位之争風起雲湧,聖上被其他皇子暗算,幸得一宮女所救,宮女冒着殺身之險,将其藏在禁宮①養傷,朝夕相對,聖上與這宮女暗生情愫,然終不知宮女後來懷上其子嗣。
後聖上登位,早忘了先前與宮女之事,娶左氏為後,誕下太子。
登位四年後,一日祭太廟,有宮女突然攜一小童出現,聖上方想起此事,給小童取名亦舒,立名太廟。
皇子歸宗是好事,只是誰也不曾去注意那個一腔情義付君心的宮女。
皇後表面大方實則善妒,聽說這卑賤宮女與聖上有私,豈能容忍?欲害死這宮女,幸好宮女身邊的好姊妹聰明,保下連亦舒一條小命。
連亦舒還記得那一日他成為大皇子,不再是被禁宮上下欺負的小人兒,然而那個不讓自己喊他娘的女人卻再也沒有出現。
再再後來,宮人在禁宮井中發現一具自盡的女屍,他躲在一邊看那女屍被悄悄擡出宮外,散亂頭發上掉出的荊釵刺痛了他的眼。
很樸素的木釵子,上面什麽華麗裝飾也沒有,只有一朵雕工粗糙的木槿花,宮中估計也沒人會喜歡。那是那人親手雕的送給母親的釵子,多少個夜,母親睡不着就靠在窗邊一下又一下撫摸着荊釵,眼底不是對權力的渴望,而是濃濃的相思及對往昔的追憶。
他不明白的是,那個姓左的女人明明擁有的東西比自己母親多得多
,她有高高在上的權勢,有享不盡的富貴榮華,為什麽她還要害死母親……
他也不明白,為何當年會給母親雕木釵的人,在母親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在皇後宮中為太子慶生設宴……
七歲那年被比自己小一歲的太子踢下蓮池,宮人們規規矩矩立于池邊,卻無一人跳下來救他,冷眼看着他在池子掙紮沉浮。太子輕蔑而驕傲地笑,“就憑你這禁宮出來的賤奴,也配本宮叫你兄長?”
也就在那時他才明白,自認為高貴的皇子身份,其實只是一場繁華夢。
沒有背景,沒有權勢,他其實……什麽也不是。
這樣,如何能不争,如何能不搶?如何能……不恨?
花月滿怔怔看着連亦舒,看不懂他臉上的表情,那低垂着的長長睫毛間散落着什麽,她要看清,連亦舒卻飛快撇過了臉。
她愣了愣,亦舒哥哥那是……哭了?
“亦舒哥哥。”她伸手扳過他的臉要摸上他的眼睛,卻見連亦舒正錯愕地看着他。
“亦舒哥哥不要哭,等滿滿長大了,一定要欺負過亦舒哥哥的人都欺負回來!”捏了捏拳,小月滿憤憤地道。
他愣愣望着她那雙如清澈明麗的眼眸,那小小的光芒卻仿佛能驅散一切黑暗與憤恨。這一剎那間,他的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感動。
原來,這個小小的孩子在自己身邊,把所有的一舉一動都看得分明。
他的窘境,他的卑微,他的難堪……他一直想努力藏住的那一面。
他似乎——也并不反感她這種同情似的安慰。
因為心裏明白,這孩子單純得宛如初綻梨花,她……一直是他的救贖。
突然很想永遠将這份光輝藏在身邊,讓它只屬于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注:連氏王朝時期,禁宮即冷宮。
最後一句,連亦舒對花月滿的态度已經開始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