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個聲音太過熟悉,熟悉到白茶都不用如何思考也猜到了來人。
她愕然擡頭看了過去,對上了一雙含笑的眉眼。
清冷的月光之下青年的輪廓柔和,一身白衣如雪,似沐浴在一層聖光裏。
他長長的睫羽也沾染上了淺淡的輝澤,面若冠玉,眉目如畫,一如當年在蓬山初見雲端。
和這樣一副美好的畫面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周遭的殘破狼狽,劍氣将水蛟龍生生劈成兩半,血水成河流淌在草葉。
紅蓮業火焚燒不滅,一寸一寸覆裹在屍身火舌蠶食着它的軀體。
滋滋的灼燒聲響結束之後,水蛟龍的肉身被毀,最後凝聚成了一顆冰藍色的珠子。
青年指尖一動,妖丹從半空飄了過來。
白茶還沒回過神來,便看到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掌心之上靜靜躺着那顆冰藍色的妖丹。
“給。”
她眼眸一動,沒有立刻接過。
“……師兄,你怎麽在這兒?”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這幾日剛從蒼梧歷練回來的謝九思。
這裏距離淩雲峰很遠,就算她們鬧出的動靜很大,短時間內要趕過來是不可能的。
“今日本是我前去紫竹苑授課,只是臨時有事去不了便去找了百藥谷的林師叔幫忙代課。雖然這種事情對于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不過終歸是我給他老人家添麻煩了,于是我忙完了之後便想着來後山給他添幾株靈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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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眸看着白茶一身狼狽,又餘光瞥向了一旁的風停雪身上。
“倒是你們,大晚上的跑到這兒來做什麽?”
如果只是風停雪也就算了,她畢竟是丹修過來後山摘取靈材也能理解。
可白茶是個劍修,再加上風停雪素來不喜白茶。
今日這兩人能一同出現在這後山,實在讓人不解。
“我們是……”
“謝師兄切莫怪罪師妹,是我連累了她。我最近在煉制回清丹,還差水靈獸的獸角入丹爐,于是就想着來後山來取。”
白茶話還沒說完,一旁的風停雪出聲打斷了她。
“我原以為只要我小心些便可萬無一失,誰曾想一時不察沒有發現蟄伏在瀑布之下的水蛟龍。多虧白師妹當時湊巧路過此處,聽到動靜過來救了我。”
她說到這裏一頓,覺得這番說辭有欠妥當,又補充了一句。
“也多謝師兄。”
“風師妹言重了,舉手之勞罷了。”
謝九思笑了笑,眉眼也柔和。
“不過今日着實兇險,若不是我恰巧也在這裏,只怕後果不堪設想。下次你們要是再有事要來後山,盡量別晚上來,若非得晚上也還是找主峰的師兄一并為好。”
風停雪微微颔首算是回應,還想要再說些什麽,看到一旁的白茶臉色蒼白。
趕緊從儲物戒指裏拿了一瓶丹藥出來。
然而她還沒有來得及遞,發現謝九思虛托着白茶的手腕的那只手,已經先一步将靈力推送到了她的周身。
按理說元嬰修者的靈力多霸道磅礴,尤其還是劍修。
但是謝九思的靈力溫和如溪流,沒有一點身為劍修的戾氣,緩緩修補着白茶的經脈內裏。
起初謝九思還以為白茶只單單是靈力耗盡,體力不支而已,誰知一感知卻發現她的手筋差點被劍氣割斷。
“怎麽行事這般不知分寸?你尚未築基強行凝聚劍氣是不想要手還是不想要命了?”
謝九思眉宇之間折痕漸起,聲音也沉。
他知道白茶的體質特殊,尋常天靈根修行速度那是一日千裏,她卻不進反退。
先前那一劍他曾在白茶入仙門時候親眼見她使過,當時天階入雲,千萬鬿雀盤旋。
在衆人都被困在山腰進退兩難的時候,是她引劍而出,一劍破了天門。
那一劍當真利落漂亮,哪怕是風停雲這樣的天生劍骨,在尚未入道之前也斷然使不出。
誰曾想他不過才離開幾月,白茶的靈力衰弱到如此,竟連完整的一句劍訣都無法念出就算了,還險些傷到了手。
若不是剛才他出現的及時,她的手都要廢了。
白茶張了張嘴,想要解釋當時情況緊急。
可話到了嘴邊,在對上謝九思擔憂責備的眼神,她又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其實自謝九思離開劍宗起,她既想他回來,又害怕他回來。
特別是她剛從主峰掉到內門的那段時間。
盡管自己憊懶修行,是事出有因。
她只是以為一旦天賦激活,靈根和天賦都是在五行之內沒辦法受到天道庇護,躲不過劫數。
可這些謝九思不會知道,只會覺得她不思進取,鹹魚一條。
當年白茶之所以能夠跟着謝九思修行,只不過是因為身負天靈根而已。
他們是把她當成第二個謝九思培養,若是順利的話等到宗主閉關出來後,她很有可能能夠拜入淩霄門下,成為淩雲峰的真傳弟子。
謝九思也是覺得她資質出衆,前途無量,這才對她多加關照。
在他歷練下山之前,他也囑咐過她在宗門好好修行。
結果她非但沒有達到真傳的資格,反倒從主峰掉到了內門。
他應該很失望吧。
一想到這裏,先前連面對那頭水蛟龍都無所畏懼的白茶,此時鼻子一酸,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哇嗚嗚嗚嗚,對不起,我,我下次不會了,我,我之後一定好好修行,一定好好努力,我不會再做廢物點心了嗚嗚嗚……”
謝九思沒想到自己只是語氣稍微重了些,對方竟委屈得哭了。
“你哭什麽?我不是兇你,只是劍修的手是用來拿劍的,你這般冒失沖動我自然有些生氣,這才不免語氣重了點兒。”
然而不知怎麽的,他不安慰還好,一安慰白茶哭得更厲害了,上氣不接下氣的也不知道在難受什麽。
好幾次甚至都哭得險些背過氣來。
風停雪驚愕地看着眼前荒唐的場景,那個曾一人一劍面對上古妖獸也不為所動的青年,如今竟因為一個小姑娘無措成這樣。
謝九思覺察到了風停雪的視線,尴尬地看了過來。
那眼神帶着一絲無措和求救。
她沉默了一瞬,出聲提醒道。
“……謝師兄,我想白師妹不是因為你剛才的話而難受。”
青年怔然,而後想起白茶剛才所說的要努力什麽的話恍然大悟。
“你可是因為靈力不足,無法完整使用劍訣而難受?”
謝九思話音剛落,哭聲驟然收住。
在他以為猜對了,松了口氣準備對症下藥再安撫幾句的時候,誰知下一秒白茶哭得更大聲了。
“哇嗚嗚嗚,你好端端的提劍訣做什麽啊!”
“……”
“……”
……
謝九思把白茶送回了住所,把她身上的傷治療得差不多了,因為是男子不好在女子閨房逗留。
叮囑了她幾句讓她好好休息之後便離開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風停雪打了一盆水回來。
“怎麽樣,身體好些了嗎?”
風停雪一邊說着一邊将帕子打濕擰幹遞給了一旁的白茶。
“諾,擦擦臉,臉都哭花了。”
白茶眼眶泛紅,臉上也還有淚痕未幹,聽到風停雪這話後“噌”的一下紅了臉。
先前她不知怎麽了,明明謝九思也沒說她什麽,結果自己情緒一上頭哭了不說,還一發不可收拾。
“……謝謝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接過帕子胡亂擦了擦臉。
“你道什麽謝?該說謝謝的應該是我才對。”
盡管剛才在後山時候風停雪已經給白茶道謝過了,可是當時的情況并不鄭重。
她擡眸直勾勾注視着白茶,語氣真誠,一字一頓說道。
“白茶,謝謝你救了我。”
白茶一直都知道風停雪不怎麽喜歡她,不是因為兩人有什麽過節矛盾,而是對方單純看不上她。
覺得她修行憊懶,不思進取。
起初也只是單純看不慣而已,到後來她發現自己和風停雲走得很近之後,對她的不喜就更加沒有遮掩了。
倒不是因為風停雪怕風停雲和她走太近帶壞了他,風停雲本就修行的逍遙劍道,整個逍遙峰的風氣散漫,并不重苦修。
而是因為風停雲。
風停雪和風停雲是同父異母親姐弟。
和風停雲的母親是出身尊貴的桃源主不同,風停雪的母親只不過是一個侍奉在風家家主的一個劍侍。
而她,是風停雲父親一次醉酒後的産物。
風停雲對風停雪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姐姐并沒有什麽感情,後者也是如此。
這兩人的關系本就尴尬,中間再插上一個白茶,光是想想就讓人頭大。
當然,現在兩人這麽獨處也很尴尬。
“這沒什麽,你我同門一場,我總不能袖手旁觀,見死不救。”
“即使是同門,也不是所有同門都能做到你這種程度的。”
風停雪看出了白茶的局促,也不怪她,她們兩個平日也沒什麽交集,突然共處一室難免不自在。
“按理說你救了我,我應該回去備上厚禮好好感謝你才是。只是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
她一邊說着一邊将儲物戒指取了下來。
“這個你先拿着,裏面有我煉制的不少丹藥。若是日後你還有什麽需要盡管來紫金峰尋我。”
白茶連忙擺手:“不用不用,這禮物太貴重了,你給我一點固本培元的丹藥就行了。”
“再說了今日又不是我一人的功勞,你真要感謝應該感謝謝師兄,要不是他及時趕來我們兩個可能都得交代在水蛟龍的肚子裏了。”
丹修的儲物戒指裏裝的都是靈材靈丹,那可是他們的心血,白茶就算再缺錢再缺藥也還沒缺德到把人多年的心血給吞了。
更何況對方還是她朋友的姐姐,要是收了就更不厚道了。
風停雪捏着戒指的手一頓,見她不是客氣,是真的拒絕,眉頭一皺。
“你這人真奇怪,我和你不過是點頭之交,你卻拼死相救也就算了。你明明有求于我,我給你超出你所求的百倍你又不要,那你到底要什麽?”
“我不是說了嗎,我只要一瓶固本培元的丹藥就成……”
她顯然對這個回答不滿意。
“我的命就值一瓶丹藥?”
白茶思索了下,試探開口:“那,兩瓶?”
“……”
風停雪被噎住了,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了白茶一眼。
“我說白茶,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你以為你救的是誰,是一個丹修啊。你都快把命豁出去了,你把我全部家當都拿走我也不會多說一句,結果你就要一瓶丹藥?你是不是傻?”
“不行,你再給我好好想想。除了這個你還想要什麽?只要是在我能力範圍以內的事情,我一定幫你辦到。”
“師姐,真不用,我真沒有什麽……”
她話說到一半猛地想起了什麽。
風停雪一看有戲,連忙問道。
“怎麽樣,是不是想到什麽了?”
“唔,的确還有一個。”
白茶斟酌了下語句,擡起手撓了撓面頰。
“那個師姐,你入門早,認識的人多。你能不能給我引薦引薦,我想找一個師兄或者師姐帶我修行,早日獲得擇劍資格。”
“找人帶你修行?你直接找謝師兄不就成了?”
對于白茶舍近求遠這件事風停雪很是不解,之前白茶剛入門就是跟着謝九思修行的,若不是他要去蒼梧歷練,她估計現在還在他手下待着。
“可是我現在已經不是主峰的弟子了,沒有資格跟着他修行了……”
白茶耷拉着腦袋,沒精打采地說道。
“更何況今年剛入了一批新弟子,他還要帶其他的師弟師妹修行,就更沒我什麽事了。”
不提這個還好,提到這風停雪想起了前幾日晨練休息時候,峰中弟子閑聊說起的事情。
他們說今年劍宗收了不少好苗子,尤其是主峰來了個小師妹,天生道種,資質和風停雲不相上下。
再加上紀妙妙前不久剛通過考核,拜入了淩雲峰。
不出所料的話在宗主尚未出關之前,這兩人都會跟随謝九思修行。
一般來說真傳弟子只有一個,然而這并不是個死規矩,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淩雲峰。
逍遙峰的逍遙子和宗主淩霄就師出同門,同為劍祖真傳。
在謝九思拜入劍宗之後,宗門長老便有意讓淩霄再收一個真傳弟子。
畢竟青年資質再好,也是昆侖出身,終歸不是蓬山的修者。
原本那個真傳定的是白茶,天靈根資質,是天生修劍的好材料。
然而少女不争氣,別說真傳了,連留在內門都堪憂。
如今看來這真傳的名額,只在紀妙妙和那個天生道種的小師妹之間了。
“師姐?風師姐?”
白茶見她許久沒反應,朝着她揮了揮手。
“啊抱歉,我剛才想事情出神了。”
風停雪收回思緒,順着剛才白茶的話仔細思考了半晌。
“說實話,以你現在的水平要給你找個帶你修行的劍修并不難。但難就難在你願意,對方願不願意帶你了。”
“……”
太真實了,這年頭誰願意帶一個廢物點心呢?
“不過這也好辦,給點好處什麽的沒準有些囊中羞澀的師兄願意帶你。”
白茶眼睛一亮,剛想要說就這麽辦。
風停雪話鋒一轉。
“可我不願意。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更何況先前帶你修行的人是謝九思,我要是找個比他次太多的,實在沒什麽誠意。”
她沒想到比起她這個提要求的,風停雪反倒更嚴格。
白茶有些欲哭無淚,她真的沒什麽太多的要求,現如今她只想找個人帶她修行。
這一次她一定不偷懶,努力突破練氣,達到築基,獲得擇劍資格,早日拜師,步入修行正軌。
“可是師姐,和謝師兄年歲相當,修為相當的劍修,別說宗門了,整個修真界也不好找啊。”
年歲相當,修為相當?
風停雪眼睛一亮,一手握拳錘了下另一只手的掌心。
“巧了,還真有一個。”
“你知道絕頂峰的鶴不群嗎?他最近剛突破元嬰,我和他關系還成,你看他如何?”
絕頂峰的鶴不群?
白茶眨了眨眼睛,思索許久也沒在腦子裏找到和這個名字對應的記憶。
見白茶一臉懵逼的樣子,風停雪笑着說道。
“你不認識也不奇怪,你剛入門沒多久,絕頂峰距離遠,再加上鶴不群常年閉關修行,深入簡出的。別說是你,就連那些拜入劍宗好幾年的弟子也沒見過他幾次。”
“你運氣不錯,他前段時間剛出關,最近也沒什麽事情幹,應該會同意帶你修行。”
“真的?”
白茶心下一喜,高興地一把抱住風停雪。
“謝謝師姐,我一定好好修行,不辜負你給我的這一次機會!”
風停雪被突然抱住身子一僵,少有和人這般親近很是不自在。
不過卻也忍住沒有推開。
白茶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後連忙松開,紅着臉說道。
“不好意思師姐,我就是太高興了。”
她搖了搖頭,對此并不介意。
“沒事,能幫上你就好。”
等這一股興奮勁兒過去了之後,白茶回歸神來,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在萬劍雲宗,除了資質極佳的弟子一開始就被長老定下之外,其他弟子都是在擇劍後才有拜師資格。
也就是說在此之前他們除了在紫竹苑學習之外,便是找同門的師兄師姐們跟随修行。
一般像鶴不群這樣修為這般高的,早就被其他人瘋搶了,哪還輪得到她?
白茶沒忍住把這個疑問說了出來。
風停雪不自覺摸了摸鼻子,神情莫名有些心虛。
“啊你說這個啊,按理說應該是這樣,只不過他的情況有點特殊,準确來說是他的天賦有點特殊……”
“什麽天賦?”
“【紙上談兵】。”
作者有話要說:
絕頂峰和鶴不群名字出自【絕頂人來少,高松鶴不群。】——賈島《宿山寺》
謝九思:可以,找別人不找我。(微笑)
還是評論發紅包,寶子開始修行咯!
【紙上談兵】天賦下一章說明。
是的,這個修真界我不會只允許寶子一個人不正常,大家都給我發爛發臭!(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