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阿荇。”
阿顏戴着帷帽在一屋內等着誰,聞着聲音微微側身才看到從她身後側推門緩步走了進來的裴競。
一身暗紅色燕居服,頭上用着玉簪束發绾髻,倒讓阿顏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見到裴競時的場景,他好像也是做着這副模樣,只是那時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只瞟了一眼渾身髒兮兮的她。
只開口問她說“你想活下去?”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記錯。
“陛下。”
摘下帷帽放在桌上,正要跪下叩首時,裴競已然走至她的身前,扶住了她的左臂。
二人就這樣面對面站着。
“瘦了。”
裴競也不放手,慢吞吞的兩個字後,便一直握在她左手的小臂上,透過衣衫,指尖還撚了撚她內臂。
一年未見,她真的瘦了好些,他一只手便可以将她的胳臂縛在手中,透過衣衫撫到那銷形的骨骼。
不僅僅是手臂,便是面頰也清秀了許多,只是不知為何,原本那清冷的目光中,如今卻多了些她這個年齡少女該有的柔情。
是因為裴湛?
裴競面上不顯,眼神裏卻多了一絲審視。
阿顏有些不自在,眼神卻也不敢亂動,只垂着頭,她習慣在裴競面前低眉順目,卻并不習慣裴競親近她,而且她明顯感受到裴競這是得了趣在逗弄她,這手更是不知道該不該縮回來。
她真是一點也沒明白,裴競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見她,就不怕她的身份暴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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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甚,裴競竟然敢在那舒痕膏上留暗示要她今日來這馬場見面,也虧得那瓶子上只是一匹馬的圖案,便是她也不太敢确定裴競的意思,想來裴湛也沒神到看到瓶子上一匹馬就有所懷疑。
她知道裴競這個人很瘋,也沒想到這麽有病,是真的不怕他自己的計劃付之一炬。
“謝陛下關心,屬下已經按着陛下的吩咐接近了寧王,只是寧王疑心很重,屬下還需要一些時日。”
阿顏低着眉目,将目前的情況照實回禀了一番,說話間已然沒有了那江南口音,只是等了半天卻等不來裴競的回應。
她是為裴競辦事的,他不開口,她也只有颔首低眉等着的道理。
半響後,
裴競松開阿顏的手,目光卻從她的臉上下滑,記憶中的阿荇總是一身黑衣,今日倒是第一次見她穿着如此清秀,更像是一個女人。
只可惜這淡綠色,一點也不襯她。
“阿荇,朕自然是信你的,說來,朕與你相識也有十年了。”
十年前,他救了她,也将她從太原帶回來,可惜那時候,她才十歲,這些年來,看着她長大,也看着她慢慢長開,慢慢變得這番...誘人。
雖是瘦了,卻別有一番韻味。
如此盈盈不堪一握。
“陛下記得不差。”
“陛下救命之恩,屬下從不敢忘懷。”
便是她早已厭倦這十年間刀尖舔血的生活,也疲憊于應付裴競這陰晴不定的性子,但她也記得那個曾經将她從生死邊緣救回來的少年。
“傷可好了些?那舒痕膏可是有用?”
裴競依舊是站在她眼前,上下打量着她,漫不經心地問道。
“陛下賞賜,自是極好的。”
嘴上雖這麽說着,卻覺着這些問題有意義嗎?她以為裴競今日讓她前來是覺着她的進展過慢了。
“阿荇怎麽開始同朕說假話了。”
阿顏還沒反應過來,裴競便上前又靠近她一步,不明所以間,手掌覆上了她腰間曾被徐嬷嬷刺傷的傷口,還用指尖點了兩下。
裴競并不用力,阿顏卻心下一驚。
如果面對裴湛時,她還敢有些小動作,那麽面對裴競時,她就只能低垂着手,不敢加重呼吸,也不敢流露什麽神情。
她永遠記得,那個因為害怕,在裴競面前眼神閃躲的人是個什麽下場。
而裴競剛剛這是在警告她,沒有什麽事能逃過他的耳目,便是連她傷口的位置,他都一清二楚。
裴競挑起她的下巴,像是逗弄家養的貓一般劃過她的下颚,讓她直視着他的眼睛。
她看清了裴競眼裏帶着調笑的憤怒。
這才想起舒痕膏有特殊的香氣。
不同于面對裴湛,她對裴競是有些發怵的,畢竟她是死是活,只在裴競一念之間。
而裴競這個人,別人不知道,她卻很清楚,衣冠楚楚下的瘋子,表面做的一副仁君,施的仁政,可實際上...
“陛下,屬下...”
還沒等她說完,便被攔了話頭。
“梁府刺傷你那個,朕已經派人處理了,還有安和,等此事完結後,朕會讓你親自出氣。”
裴競并不想聽顏荇的解釋,什麽樣的話于他并沒有意義,他只要讓顏荇記住就可以了。
語氣仿佛只是在談吐稀疏平常的事情,可仍然帶着一番審視和戲谑。
想來,徐嬷嬷的下場定是逃不開那挫骨揚灰,不,怕不是只有徐嬷嬷一人。
說實話,這麽些年來,她從來沒摸透過裴競這個人。
在這上面裴湛和他倒真是親兄弟。
随後,裴競手指順着面龐撫上她的眼角,輕笑着說道:
“記住,你是朕的人。”
阿顏努力維持着平靜,這同樣的話她聽了不下十遍了,每次裴競說着這話時都帶着十足不可違抗的口吻。
她知道,自己對于裴競,仿佛是那些貓貓狗狗,樂意的時候摸上兩把,卻又随時有權決定她的生死去留,不容許別人打狗不看主人,也不允許她有半分不臣之心。
“是,屬下記住了。”
這會,阿顏才直視上了裴競的雙眼,裴競疑心更甚,若是眼神稍有閃躲,他便不會相信。
裴湛如果眼神多數下是冷的,那麽裴競這笑意盈盈下便是殘忍的。
确實,沒什麽比能活着更重要了,她目前也根本沒有對抗裴競的能力,自是也不會将自己置于他的對立面。
“好姑娘。”
口吻裏帶着半分笑意,裴競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松開她的腰後,拍了拍她的臉後便放開了她。
所以今日找她來,是來敲打她的,怕她生出二心?
正當阿顏略微松下一口氣的時候,卻在門外聽到了兩個人的腳步聲。
“王爺請,陛下正在廂房內等您。”
“有勞周大人帶路了。”
是裴湛和周有崖的聲音!
裴競這是有什麽毛病。
阿顏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下意識看了一眼裴競。
果然在他眼裏看到了玩味的笑意。
狡黠的像一只狐貍。
不對,狐貍沒他狠厲。
大不了她就不躲了,讓裴湛知道算了。
轉念一想還是算了,她不躲到時候又是她的問題。
可是,門外邊就是裴湛,翻窗戶的聲音太大,梁上...裴湛又不瞎,這大白天的。
這什麽房間,衣櫃都這麽小一個。
“躲床上去,躺着。”
裴湛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就着椅子坐了下來。
這意思是...
裴湛只要知道房間裏的人不是她就可以了。
心下自嘲一番,她這像是被捉奸的那個。
心裏縱然不太樂意,還是起身進了被子裏,對着床裏側躺下,将半個頭藏了起來。
随後,聽見裴競朝着她的方向走來的腳步聲,坐在她床頭後,将她的頭發從被子裏撩出來,散落在床上,還将她穿在腳上的足衣褪去,讓她露出半只腳來,做出一副事後旖旎的模樣。
馬上,便想起了敲門聲,而門外傳來了周有崖的聲音。
“陛下,寧王殿下已經到了。”
“朕知道了,進來吧。”
裴競朝着門外說道,說着還摸了一下她的頭發。
阿顏根本不敢出聲,這時候要是被發現了,裴競恐怕都不會保她。
裴湛進屋後便是見到這麽一幕,裴競像是剛從床上起來,而且還不是一個人。
“你累了,接着睡吧。”
他看到的,便是裴競說着這話時,還摸了一下床上女子的臉。
那女子像是受了驚,還将露在外面的半只腳縮了進去。
裴湛今日按着計劃是來找周有崖讨論秋彌時鎮北軍的布防事宜,只是沒想到裴競也會在這裏。
更不曾想會是這麽個場景。
不過他對裴競有個什麽女人不感興趣,他現在在意的之前梁府的事情,為什麽當初這件事,沒有指派給皇城司?
當初裴競說的理由是他派周有崖去了嶺南處理事物,可...他總覺着沒有這般簡單。
“臣參見陛下。”
“出去說吧。”
裴競走之前,還給阿顏整了被角,随後更是傾身覆在她耳邊對她說:
“等朕回來。”
藏在錦被裏的手不自覺握成了拳,食指指甲攥緊了大拇指,才叫她冷靜下來。
她這才真的确定,裴競是來警告她的,可是因為什麽,她自問如今除了進展慢了一些,一切也還在預料之中。
...
入夜,
“陛下,可要啓程回宮?”
周有崖立在一旁,沒等來裴競的吩咐,卻也不敢打擾。
半響後,
裴競放下手中的□□,才轉身看向周有崖。
“今日的事,你做的很好,還有之前梁府的事,你做的也不錯,特別是能讓梁志華主動乖乖地吞下那箱黃金。”
這件事,他們籌謀了許久,才最終選了梁志華,并以梁志華為餌,引裴湛入套。
“謝陛下贊許。”
裴競正打算往出走的時候,才又想起來,繼而轉向周有崖的方向走去。
“這件事,不能讓阿荇知道。”
當初告訴阿顏的只是,要她借着梁志華貪墨的事情接近裴湛。
而且進入梁府這件事也要沒有破綻,才會先讓她去了趟江南做周轉,不然若是裴湛查起來,也怕很快會有破綻。
“陛下,梁志華本就不清白,顏荇便是知道了...”
“朕剛才說了,此事絕不能有第三個人知曉。”
還沒等周有崖說完,裴競便打斷了他。
不能有第三人知曉,看來梁志華也是留不的了。
“臣遵旨。”
周有崖能從一個街邊的乞丐,一舉做到如今的皇城司都知憑的便是能準确猜到裴競的心思。
而裴競此人,多疑敏感,又小心謹慎。
梁志華現在還撐着不說,是他如今還能先穩住他,可真到了秋後問斬時,怕是會全抖了出來,即使梁志華以為他是隴陽王府那邊的人,也會引得裴湛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