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梁府,西苑
“姨娘,吃飯了。”
阿顏将從廚房要來的一葷一素擺在桌子上,可四周卻是不見雙姨娘的身影,也不知跑去了哪裏。
直到出了院子之後,阿顏才看見雙姨娘蹲在院子牆邊,彎着個身子,不知道在看什麽。
光是從背後看她,也知道她這發髻散了不說,便是身上的衣裙都沾惹上了不少泥土。
聽到腳步聲,徐雙雙這才轉過頭來,看到阿顏朝她走來,立馬伸手喝止了她。
“你別過來,你來啦,小黑就不敢進來了。”
小黑,前幾日那只狗嗎?
原來是從這裏的狗洞進來的。
“雙姨娘,到時間該用午膳了,興許過一會,小黑自己就進來了。”
“不餓,不想吃,我不吃。”
這耍起性子來,也着實是不遑多讓。
阿顏自問實在是不會哄人,便索性将碗呀筷呀都給她拿了過來。
可這雙姨娘耍起性子來,還真是不留餘地,阿顏才将飯菜遞到她跟前,便被她一袖子摔到了地上,随後又自顧自地望着狗洞的口子。
看着食物都撒在了地上,阿顏無奈扶額,倒也不意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只覺着可惜了這些糧食,雖然說不好吃,但是也夠填飽肚子了,怪不得,當初伺候她的,一個兩個沒幾天都哭着不幹了。
“雙姨娘,您不熱嗎?這麽大的太陽,奴婢扶您進去先躲躲吧。”
Advertisement
徐雙雙也不回答,甩開阿顏準備攙扶她的手,後面索性便趴在地上,只直勾勾地透過狗洞看着外面。
阿顏很懷疑,她在這看的真的是那只小黑嗎?
阿顏今日沒有什麽別的事,就一直陪着徐雙雙這麽呆在這裏,她很是好奇這位三姨娘的過去,有時候看着她的眼神總覺着她并沒有他人口中傳的那般瘋癫。
直到日近西山,阿顏再低頭時,發現徐雙雙已經坐在地上靠着牆頭睡着了。
阿顏彎腰将徐雙雙攙扶起,一路扶至房間的床上後,才想着去将剛剛灑落在地上的吃食收拾一下。
才走到附近,便看見那只小黑正好通過狗洞從外面走了進來,随後開始吃着遺落在地上的飯菜。
她本想想着等它吃完再說時,便只看見那只黑狗下一刻已經癱倒在地,只有輕微的嗚咽聲從它嘴裏傳出來。
阿顏頓感不妙,急忙便上前查看,果然,此時小狗已然呼吸微弱。
再一看如今這地上殘餘的飯菜...
而她思索之間,黑狗已然咽氣。
...
果不其然,昨日雙姨娘這死了一條狗的事情,還是被裴湛獲悉了。
第二日,裴湛便出現在了西苑的後巷處,
“殿下,奴婢...奴婢只是去廚房把...菜端了過來而已,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麽就把小黑給毒死了。”
阿顏一邊把昨天的經過說了一遍,一邊拿袖子抹着眼淚,只是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幾近哽咽。
她一個丫鬟,看到這些,怎麽也應該害怕得哭起來才是。
裴湛見阿顏縮在了牆角處,甚至說到後面的時候,将臉背了過去,從他這邊看去,只看見她的肩處都在微微顫抖。
确實傷人性命,只在一夕之間。
“那菜肴是單單給你姨娘準備的,還是給你們兩個的?”
阿顏依舊雙手縮在胸前,緊緊地靠着牆邊,直到聽到裴湛問她,方才扭過頭來。
因為裴湛說厭倦她一直哭的模樣,阿顏學着努力得試圖把眼淚憋回去的模樣。
眼角處本就因為淚水紅了一圈,被她用袖子使勁擦過之後,則更是變得深紅起來。
像是染上了春梢。
“一般是姨娘先用,若是有剩下的,奴婢才會用上幾口,若是沒有了,阿香姐姐會給我留兩個饅頭。”
這是在同他賣慘嗎?
她是覺着同他說這些,是可以讓他同情她嗎?他又不是梁氏父子之流。
“殿下,要不是雙姨娘鬧起了脾氣,打翻了碗,說不定昨天沒得就是我和雙姨娘。”
“小黑其實很乖的,看到我還會使勁搖尾巴,就盼着我能給它一口吃食。”
阿顏說着說着順着牆蹲了下去,雙手環膝,将頭埋進膝蓋。
有時候生命就是這麽脆弱,人尚且如此,不要說一只狗了。
她想起她逃走那年,人命更是什麽都不值。
只是一瞬清明,随後她的眼神又變得可憐兮兮。
裴湛低頭看下去,就只能看見阿顏烏黑散落的頭發以及如今一顫一顫的肩頸,她蹲得很低,那頭發都快落到地上了。
“最近你那個三姨娘那可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是什麽原因讓梁志華在這個時候動手。
阿顏依舊保持着低頭的姿勢,回想一番,開口回答道:“沒有,雙姨娘一直都是這樣的,幾乎也見不到外人的,梁府上下都裝作沒有這個人一樣,除了一天兩頓照顧着,別的就沒有了。”
“說起來,若不是奴婢惹了主家不高興,雙姨娘這也不會派奴婢來。”
頓了頓,稍微緩了口氣,阿顏接着說道:
“雙姨娘其實很可憐的,早年間沒了女兒,自此就一直不太正常。”
“奴婢有時候會想,自己是不是哪一天也會成了雙姨娘那個樣子。”
她自己都是這般境地,竟然還有心思去同情別人,自不量力。
“行了,本王知道了,你回去吧。”
說完後,只見阿顏用手扶着牆才慢慢地站了起來,期間還跺了跺腳。
裴湛側頭看着她,只一雙烏沉沉的眸子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又要耍什麽花招。
站起來是站起來了,可腿麻的時候,走路不穩也是常有的事。
果然,下一刻,在阿顏轉身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傾身向前倒去。
而她并沒有摔倒地上。
阿顏閉着的眼睛睜開,微微側頭,瞧見是裴湛伸手扶住了她。
他的手已經環住了她的肩膀,她能夠感受到此時他掌心的溫度,比她燙上許多,透過薄薄的衣衫,她甚至能感受到寧王手上細細的一層繭子。
而她的手則握住了他的小臂。
“王爺恕罪。”
意料之中的單薄,仿佛他一用力,她就會碎了一般。
可随後裴湛的眼眸反而暗了下去,他厭惡她這種小把戲,更厭惡自己竟然會由着她試探。
“怎麽,你是覺着本王一定會扶住你,是嗎?”
阿顏搖頭否認,随後更是掙紮着想從裴湛的臂膀中出來,可男子的力氣不是她現在的氣力可以掙脫開的。
試了兩下,阿顏反而感覺裴湛置在她肩頭的手指反而更加用力了。
她便是掙紮了兩下也無濟于事。
随後裴湛微微用力,扶着阿顏的肩頭将她抵在牆上,靠近她,低下頭,擡手兩指捏住她的下巴,在她耳畔問道:“怎麽,還是不死心嗎?是想從本王這裏得到什麽嗎?”
裴湛離得她很近,說話間的氣息都吐在她的耳垂和脖頸,帶着人的溫度,很燙也很癢。
她倒是不知,寧王裴湛,也有如此放浪的時候,所以,這是換他試探起自己了嗎?
阿顏側頭,擡眸,只看到裴湛雖然是笑着的,但是笑意卻是不達眼底的。
“奴婢不敢的。”
阿顏仍是一副無辜的模樣,說着這話的時候,微微側頭,一滴淚真真落到了裴湛那只捏着她下巴的手上。
“又是不敢,說說,你敢什麽?”
幽巷深處,裴湛的身軀完全罩住了她,若這一幕被不知情之人看到,也不會相信只有一個男子會單單抵着牆,怎麽想來也是一出風流韻事了。
阿顏加重了呼吸,随後心跳也開始加速,一雙手想抵在中間,想想覺着不合适,最後她只能把手垂在身側。
這一反應,自然也是也被裴湛感知到了。
“殿下說的沒錯,奴婢就是怕死,所以什麽都不敢。”
“可奴婢能幹什麽?奴婢只想離開這裏而已,殿下知道的呀?”
“可如今我連挖墳埋屍都做了。”
阿顏越說越“委屈”,說話間已然帶上了哭腔,可也一直壓着嗓音,怕一個大聲引來了別人,眼角挂着淚珠,顯得更是我見猶憐。
她也不欲再過多拉扯。
為避免真的鬧大點什麽,裴湛還是松了手,身軀也倒退了半步。
一陣微風吹過,阿顏這才感受到了新鮮的氣息,剛才便只有裴湛的氣息吞吐在她身邊。
阿顏紅着的眼眶留不住淚水,又是擡手抹了抹眼淚,一肚子委屈,再開口時,聲音中都帶着些許顫抖。
“奴婢平時不愛哭的...奴...奴婢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萬不敢肖想殿下的,剛才真的是腿麻了,才沒站穩的,奴婢不是故意的。”
不愛哭?
他們算起來也就見了四次,哪次她不是掉着眼淚。
真讓人煩躁。
他其實很是不喜歡人在他面前哭,明明這個女子次次見到他的時候都在哭。
可是他還偏偏由着她哭。
知道自己剛才反應似乎是過了一點,裴湛只能承諾道:
“別哭了,你放心,本王是個守信之人,你既為本王做事,無論這事是個什麽結果,本王都會讓你平安離開梁府的,到時候,你可以願意去哪去哪。”
“真的嗎?”
阿顏的語氣中不再是委屈難過,而是帶着一絲期盼。
“真的。”
裴湛背着手,點了點頭。
“本王還需騙你不成。”
這好似他真的欺負了又哄騙她的模樣。
“那王爺您可得說話算話,奴婢可就指着您了。”
阿顏說着這話的時候,眼中微含笑意,還偷偷瞧了一眼裴湛,在裴湛察覺到以後,立刻又收回了目光。
裴湛出了巷子以後,鄭域才重新跟了上去。
“殿下,您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