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Part.7
繁星熙攘,初初入夜,夏日的暖和香甜徐徐彌漫。
糖果鋪子出奇的幹淨整潔,拖到牆角處的石鍋石竈也不知被何人挪到院子正中央,石鍋內壁結了一層薄薄的細密晶體,好像是才剛煉制而成的白砂糖一般。
蝈蝈在草叢裏快活跳躍,幾只螢火蟲早早點了瑩綠的燈籠,在圍牆邊悠閑散步。
這裏的一切都很自然,自然到這裏就是一個普通人家落戶之處,人氣濃郁,完全沒有一點荒廢四年的感覺。
常櫻只覺得溫馨真實,好奇地這裏摸摸,那裏瞧瞧。再回頭的時候,阿瑄已經扶着石竈嚎啕大哭起來。
印興的表情看不出悲喜,聲音淡淡,有着融入黑夜的低沉磁性:“也許他們本就一直在,等着你回家來。看到你哭,他們不會好過。”
從她尚在襁褓之中,牙牙學語之際,她就生活在這裏。記得她學會說的第一句話是“老娘。”因為辭詩詩常年把這句話挂在嘴邊,為此邵海還數落過辭詩詩,辭詩詩反倒因此對她生了親近之意,起碼再也沒有因為膽怯丢棄她在一邊一整天連口水都不去喂。
再後來,再後來。長達十五年的時光,她都生活在這裏。她學會走路、跑步、吃飯、說話、下面條、搗制白糖……被打被罵被疼被愛……即使知道她不是辭詩詩的孩子,甚至也許永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的孩子,可是在她的心裏面,已經把糖果鋪子所有人當成了真正的家人。也只有在這裏,她才能夠放下所有的警惕,自在放肆的宣洩自己的情緒。
如今……你們也還在這裏,沒有丢棄我嗎?
阿瑄哭了一會,眼神漸漸清亮,抹幹眼淚,重新恢複笑嘻嘻的模樣:“怎麽不喝酒了?那梨蕊釀實在美味,我差點不能自拔了。”
常櫻語塞,喃喃道:“小姐……你最後喝的那些……是醋……”
阿瑄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拍着胸腹幹嘔了兩下。喉嚨間的酸澀味道堵在那裏不可揮散,她幾近哭吼道:“常櫻,你謀殺啊!”
印興駁道:“醋沒毒,喝了對你身體好的。”
阿瑄楞楞,打兩個哈哈,讪笑道:“啊哈哈,是嗎,那常櫻,謝謝你啊。诶,你們看,天上星星好漂亮啊。”
常櫻:“……”
印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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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發靜谧,空氣沾染了絲絲寒意。繁星遙遙相望,頑皮眨眼,阿瑄倒也漸漸真的看住了,索性往石竈上面一坐,仰着個頭看天:“你們說,天上為什麽會有星星啊?”
常櫻認真思索一番:“也許……是因為世界上有太多不甘心離開的人,他們不想投胎轉世,于是閻王爺大發慈悲,準他們化作天上的星星。這樣,只要他們一低頭,就能看見他們最牽挂的人啦。”
阿瑄啧啧兩聲:“常櫻,你這麽正經的人突然說這麽夢幻的話,好不适應。”
常櫻莞爾一笑,笑容如同黑暗裏一簇小小的火苗,散出微弱的溫暖來:“這些啊,都是酒劍德前輩告訴我的。那個時候我剛剛去酒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還常常做噩夢,于是酒劍德前輩就告訴我,我的父親每天晚上都在天上看着我,祈求我幸福。後來,我慢慢地就能睡着了,而且還常常做好多很甜美的夢呢。”
“真好啊。”阿瑄張開雙臂,橫躺在石竈上面,目光閃爍,“要是真是這樣,那我擡着頭,豈不就是可以看到我想要看到的人啦?只可惜他們太遠了,我看不真切,你說,他們看得真切我嗎?”
常櫻認真點頭:“小姐,他們一定可以看清楚你的。”
“是嗎……”阿瑄眯着眼睛,靜靜望着。
突地,感覺衣擺被誰用力拽了拽。阿瑄擺擺手:“常櫻,我們今兒個晚上不回去,就在這裏看星星,別催我啊。”
動作停了一會,衣擺繼續被用力拽起來。阿瑄不耐煩道:“常櫻,你怎麽磨磨唧唧的,坐到這竈上來,咱們一起看星星。”
“呃……”常櫻小聲說,“小姐,不是我拽的你……”
“印興?”阿瑄坐直身子,剛準備責備印興兩句,只見一個玲珑剔透的小孩子正歪着頭看着自己,肥肥嫩嫩的爪子還抓在她的衣擺上面,清亮的大眼睛裏面寫滿了疑惑,不由軟了聲音,“你是?”
小孩子撅着嘴,氣鼓鼓一用力,就勢把阿瑄扯下了石竈,随即走到印興跟前,使勁跺腳:“誰叫你随随便便帶生人過來的?小心我找爺爺告狀,明兒個不給你飯吃!”
“诶?”阿瑄瞪圓眼睛,“印興,這是你兒子?長得好可愛啊!”
印興幹咳兩聲,拍拍小孩子的腦袋:“跟姐姐介紹一下你是誰。”
小孩子哼了一聲,別扭回答:“我才不呢,就是她在這裏吵吵鬧鬧把我給吵醒了的,我才不要喊她姐姐。而且她還說你是我爹爹,真沒眼力,我們哪裏長得像了?我可比你帥氣多了!”
“……”衆人默然。
小孩子斜睨衆人一眼,驕傲的宣布:“我要去睡覺了,你們不許再吵,也不許在我家逗留太久!”
昂着頭轉身,如同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子,驕傲的不可一世。
阿瑄嘴角抽搐兩下:“喂,小朋友,你怎麽這麽不禮貌呢!住這兩年了不起啊,老娘還住了十幾年呢!”
小孩子氣急敗壞轉身跺腳:“誰準你亂稱呼了?誰是小朋友?我有名有姓的!再這樣亂叫,我可就直接把你轟出去啦!”
“……”阿瑄氣得頭一扭,無視這個小屁孩。
倒是常櫻勾動了興趣,蹲□笑眯眯問道:“那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孩子斜睨常櫻一眼,大概是覺得這個姐姐長相客觀,且脾氣溫婉,正對他的口味,清清嗓子頗為嚴肅宣布:“我叫邵小草,是這裏的主人。你沒事的時候,可以過來玩,但是你可不準帶她。”說話間眼神瞥瞥阿瑄。哪知阿瑄愣神片刻,八爪魚似的趴在小草的身上,大喊大叫:“小草!怎麽是你!你都這麽大了啊!”
邵小草很嫌棄的拔開阿瑄的爪子:“你是誰啊?我又不認識你。”
阿瑄也不知自己此刻是什麽心情,是“千金散盡還複來”的久違欣慰,還是“踏破馬蹄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突然驚喜。總之她死死拉着邵小草,憋了很久終于從嗓子眼裏面擠出來一句話:“小草,我是你阿瑄姐姐啊,你竟一點都不記得了——”
阿瑄一語落地,邵小草身體就僵了,過了許久終于冷冷丢下一句話:“唐阿瑄,我可算是又見到你了。”
阿瑄怔神,冷不丁被小草掙脫‘魔爪’。邵小草連着退了幾步,埋着頭悶聲悶氣甩下一句——“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出去!”。就繼續埋着頭沖進房間裏,“砰——”的很大一聲摔上房門,将外面幾位隔絕起來。
阿瑄無限傷感看着那扇關緊的房門,抿着嘴默默不語。
常櫻識相的站遠了一點,雖不明白所為何事,但大概也能猜出幾分這背後的辛酸往事。
印興上前兩步:“不必多心,他只是這麽多年沒見到你了,有些不适應罷了。明天就好了。”
阿瑄戀戀收回目光:“他怎麽會在這裏?當年他不見了,我找了好久,可是……”按理說,以漢紫的能力,小草就在這觸手可及的地方,他不會找不到。這件事過于蹊跷,他不能不懷疑。
印興倒像是不明白阿瑄話裏套着的意思,笑笑:“還記得門口那個八角涼亭裏面說書的龍爺爺嗎?當年就是他救下的小草。當時他看到有個女的拿着把血淋淋的劍從鋪子裏面走出去,然後鋪子裏面半天都沒有動靜時,覺得奇怪,就摸進來看看情況,哪裏想到會是這樣一幕慘劇。當時小草就瑟縮在牆邊哭泣,龍爺爺怕那幫人卷土重來,就把小草帶走,然後躲藏了起來。後來很偶然的,我看見龍爺爺在集市上面買東西,而且都是孩子用品。我記得他好像是沒有什麽親眷的,順便問了問,但是他支支吾吾沒說,我就跟着他一直走,這才發現小草跟他住在一起。那個時候,有兩批人馬也經常去糖果鋪子裏面徘徊,像是找人一般。我通知他們躲避風頭,等那個男的放棄搜尋鋪子後,我讓他們搬了回來,就這樣一直住到了現在。”
阿瑄了然,這其中一批,必然是漢紫。另外一批,定是殺人真兇了。
到底是家事,麻煩印興這麽多,她心裏過意不去,連忙道謝:“多虧你了,不然,我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小草。又或者,他也許已經……”說到最後,眼眶通紅。
印興沉默的拍拍阿瑄:“我們先回去吧,明日再來。”
阿瑄緩緩搖頭,故作輕松道:“我今天就在這裏看星星好了,你先回去吧。”
印興:“也好,你注意點,夜涼。”
待他走了,阿瑄和常櫻并排坐在石竈上面。常櫻指點着繁星,一一說出那些星宿的名字。它們好像感應得到,一閃一閃眨着眼睛,靈動而調皮。
阿瑄伸出手指刮了點石鍋上面貼着的部分蔗糖,放進嘴裏吮吸一下,甜津津的熟悉味道重新侵蝕回憶。
一夜在東扯西拉和各種回憶中度過。天剛蒙蒙亮,阿瑄就拉着困得不停點頭的常櫻往集市上趕過去,說是一定要做些好吃的給小草吃。
集市熱鬧,唯有豬肉攤門口人影蕭條。阿瑄猛然想起榮朱貴大概此刻已經一命嗚呼,帶着常櫻拐了道,買羊肉去也。反正……羊肉的味道貌似更加鮮美一些。
常櫻知道阿瑄知道自己動的手腳,嘴角還挂着笑,眸子裏面已經沉澱了一些黯然的不自在。畢竟……在主子面前不經允許公然給他人下毒,并非什麽說得過去的事情。
阿瑄沒注意這些,興高采烈跟羊肉攤的老板侃大山,不知不覺已經砍掉了好幾個銅板的價錢。雙方談得其樂融融,阿瑄爽快付了帳,兩人一道提着大包小包的原料往回走。
常櫻遠遠就看到橋頭有熟悉的人影,只是神思還游着,一時半會拉不回來。
等到她能說出話的時候,阿瑄已經僵着臉釘在原地,手裏提着的包裹滾了一地,羊肉的腥味撲到那人的身上。常櫻的聲音戛然而止,違和突兀:“诶,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哈,剛剛有點事耽擱了,遲了一點才發,諒解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