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Part.3
時光若白駒過隙,很快就到了隆冬季節。昨夜下了一場大雪,整個人間銀裝素裹,一片冰清玉潔,煞是動人。屋檐下垂着若幹冰柱,在初升的日光下折射出斑斓七彩,映襯着素淨的蒼白,微微刺眼,卻不讓人厭煩。
糖果鋪子已經處于半休假狀态,連最勤快的阿牛也沉溺在溫暖厚實的被窩中不可自拔。整個院落安靜祥和,唯有那院牆上或者瓦檐上的些微雪花窸窸窣窣落下的聲音。
安如意推開屋門,呵了一口白氣,搓搓手,兀自欣賞了一會雪景,直到聽見身後有人喚她,才不好意思的進屋關門,跟那喚她之人聊起天來。
“如意姐姐,昨兒晚上北風刮得緊,你怕是一宿沒有睡好吧?今天鋪子不會有什麽主顧,你多歇歇吧,當心起了黑眼圈。”阿瑄裹得像只蠕動的肥胖蟲子,只露出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聲音因為被子的阻隔而聽得不大清晰。
安如意淺淺一笑,過去把窗戶又關得嚴緊了一些:“可不是呢,這風刮得真大,怕是年前趕不上車回家了。”安如意和阿牛都只是平日裏寄宿在鋪子裏,到了除夕佳節,必是要回老家去的。辭詩詩已經放話了,再忙最後一周,就放他們兩個人回去。
阿瑄這下探出了整個腦袋,嘟囔着:“就不能不回去呀?跟我們一道過年多好呀。這都習慣了每天晚上一道說說話,你走了,我都沒有人陪了。”
安如意聞言也有些不舍,眼眶微微發酸。她們兩個人的感情日益濃厚,每天晚上入睡之後,都要聊上将近一個時辰,這突然之間要回去了,一時半會也舍不得。她想起了什麽,走到床頭翻撿了一會,拿出一件小坎肩,遞給阿瑄說:“阿瑄妹妹,姐姐也沒有什麽好送予你做新年禮物的。聽主母說新年時節正是你的生辰,姐姐手藝不堪,也沒什麽銀子,只做的這個坎肩,希望你別嫌棄才是。”
阿瑄接過坎肩仔細打量着,只見它陣腳細密,上面繡的是傲雪的寒梅,淩然綻放。周遭是無盡的雪景,寒梅紅豔,最上面那支微微有些發白,像是有日光普照,雖是雪景,倒很暖心。阿瑄捏緊坎肩,望向安如意的眼神更加難舍:“如意姐姐,你待我真好,就像是親姐姐一樣。我唐阿瑄真有福氣,能夠得到這樣一位姐妹,倒也不枉這麽些年被別人欺悔了。”
“阿瑄,你說什麽呢。”安如意指尖在阿瑄額前劃動一圈,冰涼涼的卻很舒服,“阿瑄,在姐姐眼裏,你就是最可愛最好看的,別在意別人的嘲笑,那是在妒忌你呢。”
知道安如意是在寬自己的心,阿瑄露出一個巨大的微笑,又拉着安如意往床上來:“姐姐你的手冰涼冰涼的,定是受了凍了,快上來再睡一會兒吧。”
安如意想想覺得也是,昨兒個沒有睡熟,現在眼睛有些澀澀的,補一覺也好。剛剛拖去外袍,就聽見“咕嚕咕嚕”的聲音。安如意笑吟吟的朝阿瑄看去,阿瑄不好意思的往床裏面拱了拱,棉被幾乎把自己的腦袋都全裹住了。
安如意拉下阿瑄頭上蒙的那一段被子,笑道:“我倒是忘記了,你這肚子是受不得委屈的。別蒙得這麽緊,當心透不過氣來。等着啊,我去給你做些吃食來。”
“嗯嗯,如意姐姐最好了。”阿瑄撒嬌道,“如意姐姐別忘記多做一些,一會阿牛哥還有辭媽媽、邵爹爹起床了,怕也是餓得緊。”
“知道啦!”安如意點下阿瑄的鼻子,又裹上了厚實的外袍,搓着手迎着風出去了。
過了一會,阿瑄聽到房門響,側頭一看,安如意已經搓着手走進來了。阿瑄心裏還在納悶安如意怎麽這麽快就做好了飯,就聽見她招呼着:“阿瑄,先別睡啦,外面有個天仙似的小姐要找你呢。”
“誰啊?”阿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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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如意搖搖頭,不好意思的笑道:“她長得太美了,我一時看住了,忘記問了……”
阿瑄一頭黑線,暗忖着誰這麽大的魅力,讓安如意連名字都忘了問就進來了。見安如意催促着自己,也不好繼續偷懶,只好快速的爬起來裹得像一團雪球似的才敢走出屋子。一路小跑到前廳,就看見了安如意說的那位天仙似的小姐,阿瑄的笑臉登時僵住,極不自然的偏過頭去。
林慕年穿着一套粉紫色的長裙,披了紅底團花芙蓉鍛白狐毛裏的披風,手上還抱着一個裹了雲錦綢緞的暖爐,小臉被風刮得紅彤彤一片。見着阿瑄來了,她眼裏閃過一絲驚喜,但看見阿瑄見到她之後立即偏過頭去,不由得又怯怯起來,淚珠在眼裏溜了一圈,終于委屈的開口說:“阿瑄,你還是一點都不想見到我麽?”
那日阿瑄大怒,事後林慕年來過糖果鋪子無數次,可是次次都被阿瑄避而不見。屢屢碰壁終于讓林慕年知曉了阿瑄對她的厭煩,可是她至今仍不知原因。但是迫于無奈,爹爹那邊讓她練功也勤了不少,抽不出時間來探望阿瑄,如此算算,兩人已有将近兩三個月的時間沒有見面了。若不是今兒有事,只怕她還是鼓不起勇氣過來。
安如意這個時候正好路過,瞧着小姑娘委屈的快要哭出來,不由得說了一句:“阿瑄,你把客人帶到房裏去說話吧,外面天這麽冷,凍着別人多不好。”
阿瑄對安如意笑笑:“沒事的,如意姐姐,她找我沒什麽事,很快就走了。”送走安如意,阿瑄回頭不耐的說,“有什麽事你就在這裏說吧,我這忙着呢,沒時間招待你。”
林慕年貝齒咬着下唇,眼睛濕漉漉的看着阿瑄,終于幾近哽着說了聲:“那日你走了,我……我好些時日沒見着你了,心裏記挂着。爹爹也說我成日裏悶得慌,讓我多來找你一道玩耍……”
“你悶得慌,我不悶,我這裏事情很多,沒有時間招待你。如果你沒有別的事,又實在閑得無聊,大可以去找你的慕容哥哥,反正只要是你的要求,他都不會拒絕的。”阿瑄面無表情的說。
林慕年眼裏啪嗒掉下眼淚:“我知道是我不好,惹着你生氣了,可是你怎麽連慕容哥哥都一道不理了呢?他、他今天就要走了,你還是不去看看他麽?我們這麽多年的情分,怎麽能突然沒了就沒了……”說到最後,林慕年一張粉臉上全部糊滿了眼淚,她一邊拿出手帕子擦着,一邊打着小嗝,想必是真的哭住了。
蒼白的雪地映襯着那梨花帶雨的一張嫩臉,阿瑄心中一動,張了張嘴,還是背過了身去:“你走吧。”
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從背後傳來,那些話語就像天上掉下來的冰粒子,将阿瑄鮮活的心髒猛地刺激了幾番。熱與冷兩種極致的碰撞,讓阿瑄仿佛聽見自己的心正在噼裏啪啦的産生裂縫。
一頭紮進被子裏蒙着,凍僵了的皮膚慢慢緩過來,而心髒還在持久的碎裂中。阿瑄把被子裹得極緊,但仍然覺得被子不嚴實,凜冽的寒風正從漏逢中鑽進來,席卷了全身。
安如意端着熱氣騰騰的飯菜走進來,見阿瑄神情不對,也不多話,只是默默地擺好了碗筷,吟着笑軟聲道:“阿瑄,飯菜都好了,快些來吃吧,可別餓壞了。”
阿瑄蒙着被子應了一聲沉悶的“嗯。”,在床上滾了兩圈,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往外狂奔去。
安如意在她背後搖頭淺笑,像是早就知道她會有這般舉動一樣。
飛奔出糖果鋪子,馬不停蹄地前往眉安橋,近幾個月習得的全部輕功訣竅在這一刻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林慕年哽咽着的話語似乎萦繞在阿瑄的耳邊——
“慕容伯伯讓慕容哥哥出門錘煉,這一去就是好多年,誰也不知道具體的年份的,若是這輩子從此兩不相見都是可能的。阿瑄你真的忍心不去送送他嗎?哪怕是說句話也好啊。”
若是真的從此兩不相見……
如此寒冷的天氣自然不會有多少行人,阿瑄一路暢通無阻,獵獵的寒風如刀子一般鋒利,割得阿瑄兩頰皴裂一般疼痛。
若是真的從此兩不相見……
林慕年永遠知道如何拿捏自己的情感,阿瑄也不想來這裏走一遭,可是……雙腿産生了奔跑的欲、望,是任誰都阻攔不了的。若是真的從此兩不相見,那麽即使知道在你心中我的地位是如何的卑微,也想見見你的最後一面,也想自己好好兒的送送你,直到經年之後,再相逢時,仍然能夠記起你現在的模樣。
喘着粗氣站到了眉安橋邊,阿瑄躲在石橋邊上的大樹後,終于看見一行壯大的隊伍徐徐走近。
“出去之後,就不是小孩子了,就要學會獨擋一方,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為父說的話,都要好好兒的記在心上!到了歲月山莊之後,也不準仗着自己是慕容府的三公子就為所欲為,不服管教。為父這裏有封信,你帶過去交給歲月山莊的莊主,他看了信後,自然知道該如何管教你!”說話的是慕容白的父親慕容度天,他是聞名武林的前輩,豪邁的性格受到無數武林中人追捧與信服。而此刻的慕容度天仍是一臉豪氣,一雙經歷過時光磨滌的精煉眸子裏,飽含着對小兒子無限的期望與關懷。
“是!請爹爹放心,孩兒自當獨立自強,請爹爹放心!”慕容白行了個大禮,舉手投足間都是對父親的尊重。
“慕容賢侄,勤勉好學者,自當有一番成就。如你這樣的年輕豪傑,自然更在江湖中拼得一席寶地,只是你可千萬別忘了回來安城,奉養你的爹爹啊!”林行雲和慕容度天是生死至交,慕容白也是他看着長大的,感情深厚,也是非比尋常的。
慕容白也對他行了個大禮,恭敬道:“多謝林伯伯的教誨,侄兒一定不會辜負長輩的期望!”
“慕容哥哥……”最後說話的是林慕年,她剛剛趁大人講話的時候一直在環顧四周,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臉色極為落寞,“慕容哥哥,慕年等你回來,你可不要忘了我。”
“自然不會。”慕容白笑道,“等我回來的時候,慕年也該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白定會眼前一亮。”
該交待的事情都交待的差不多了,小森挑着慕容白的行李,跟着慕容白與大家做了最後的告別,就要踏上眉安橋離去了。
瑩瑩白雪覆蓋世界,眉安橋上面結了一層光亮的冰,凡人走上去都會滑倒。然而對于慕容白和小森,這不過就是普通平地,絲毫不會阻礙到他們。
慕容白走到橋中央的時候,側頭望望一邊的樹林,對身後的小森說了些什麽,小森唯唯諾諾應了。于是兩人繼續前行,好像根本就沒有停頓過一樣。
直到他們完全消失在視線範圍內,阿瑄才精神恍惚的低下頭。周圍熱熱鬧鬧前來餞別的人已經全部離去,安靜得根本不像曾經喧嚣過。阿瑄仍然恍惚着,直到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河邊。冰凍的碧水上面結着一層薄薄的冰,在太陽的普照下騰起袅袅白煙,銀裝素裹的美景隐隐若現,神秘得就像是瑤池仙境。如果手上再多出一把匕首,那麽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阿瑄怔怔的看着冰面上的自己,小時候的她五官幾乎擠成一團,極其畸形,沒有表情的時候看起來只是難看,而一旦她有任何的表情起伏,那五官就成為一道奇怪的組合,看起來無比驚悚。當年辭詩詩就是被阿瑄笑起來的模樣吓哭,以至于每回阿瑄一笑起來,辭詩詩胳膊上都會起一層密集的雞皮疙瘩。
然而時光漸逝,在歲月的長河中,阿瑄的五官慢慢不再那麽緊湊,時間就像是一張寬大的手掌,将阿瑄皺巴巴的小臉慢慢撫平,煥發出她原本應有的美好來。現在冰面上的那個她,就是一張将要撫平的白紙,雖然缺陷仍在,比如說不符年紀的眼角紋,再比如說額前比老年人更深的皺紋,然而秀挺的鼻尖終于有了形狀,閃爍有神的大眼裏也多出了熠熠光輝,這是阿瑄從來沒有想過的變化,真如辭詩詩所說,也許再過幾年,自己就會成為一個美人坯子。
再過幾年,慕容白會回來嗎?
阿瑄蹲下來,有些惆悵。
“阿瑄?”一聲輕暖的試探在阿瑄身後響起,阿瑄抹抹眼角不知何時滲出的水珠,回頭望去。只見那冰天雪地之間,有一人着修長白袍,白袍看起來無比單薄,在獵獵的北風中幾乎要刮到半空中去,清逸得如同谪仙一般,自天上而來。
阿瑄傻愣着,直到那人挑起好看的長眉用詢問般的眼神盯着自己,她才如夢初醒,聲音幹巴巴的和風一個濕度:“印興,你怎麽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小白雖然被我送走了,可是他很快就會回來滴,回來了就有好戲了,哇咔咔~~~
這文文的前戲鋪墊得差不多了,馬上就要開始各種,神馬江湖風雨,神馬愛恨情仇,滾滾而來。千萬做好準備,請表錯過喲~
然後,明天是某瑄的生日,特此請假。明天要陪父皇母後還有皇弟一道出門慶祝,就木有時間來更文鳥~
乃們,咳咳,比如潛水的冒個泡,比如撒個花,收個藏什麽的,來慶祝一下。某瑄感激不盡,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