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皇後宮中。
貴妃和皇後排排坐, 在忠心女官的幫助下,一起篩查宮中人員名錄。顏楚音坐在一旁,最得皇後信重的老嬷嬷拿着一把梳子, 正在給他重新編織發辮。
皇後忙裏偷閑看了過來,見老嬷嬷給顏楚音用的是一條紅色發帶, 上面綴了各色寶石。這分明就是太子的舊物!沒想到太子竟然把舊時愛物給了音奴。
太子如今不怎麽用發帶,因為他已加冠多年, 現在多用發冠, 為了不叫人覺得太過奢侈, 發冠多用單色玉石制成。但皇後身為太子生母,對太子極為了解。她知道太子一直喜好華麗的飾品, 就像樹林裏的鳥兒一樣, 天生喜歡更豔麗的羽毛。但一國太子整日在身上挂滿寶石, 禦史們看到了, 肯定是要參的。
民間的豪富, 只要家裏供得起, 孩子們一身到腳全是珍寶。
身為太子, 宮裏自然也供得起, 反而不能那麽做了。
太子的喜好仿佛終結在了童年。好比這條紅色發帶,各色寶石按彩虹色排列着, 顏色間過渡自然,華麗的同時還不顯庸俗, 就是太子幼時的心愛之物。
它承載着太子有限的自由和向往。
若不是真心喜歡音奴,太子肯定舍不得把它拿出來。
皇後只覺得心裏酸酸軟軟的。她生了二子一女共三個孩子, 大公主和四皇子都沒受過什麽拘束, 唯有太子, 既嫡又長, 小小年紀就擔起了許多責任……
“令儀,”貴妃輕聲喚着皇後,“壽康宮應是幹淨的,東太後慣用的宮女一個個都經得起尋根溯源。只太監還需細查,好在東太後平日裏不愛使喚太監。”
貴妃和皇後習慣互稱對方的小字。皇後字令儀,貴妃字蘭美。
貴妃進宮的緣由十分特殊,名義上是皇上後宮,其實更像是皇後的得力助手。貴妃說,東太後身邊的人大都是太後當年從顏家帶出來的陪嫁。就算有些陪嫁年紀漸漸大了,出宮榮養去了,她們榮養前也習慣提拔一些知根知底的人上來,尋根溯源依然出自顏家。其實皇後和貴妃也是這種情況,身後既然有家族為之庇佑,在身旁伺候的便大多數是自己人,借選拔宮女的時候送進宮來。
但這只能确保宮女是幹淨的。太監就不一定了。家族裏就算要送人,也不會送太監。貴妃小聲吐槽:“好在我和太後一樣,平日裏多用宮女,只留了幾個小太監幫忙跑腿。就算暫時無法确定他們的忠心,一時間也不妨礙什麽。”
皇後想了想說:“不如借福國寺高僧的口放一批太監出宮?就說是為我祈福?”尤其是她和貴妃身邊的太監,最好都先放出去,萬一裏面有不好的呢?
“這樣也行。咱們身邊不先清幹淨,總覺得束手束腳的。”貴妃說。排查全宮是個大工程,皇後肯定要“病”上不少時日。這時候放人出宮也不顯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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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楚音忍不住插話說:“這些太監出宮後,宮裏還管不管他們的生計?”
皇後和貴妃都沒覺得訝異。這問題一看就是音奴能問出來的。貴妃故意逗他,皺起了眉頭說:“遣散銀子肯定是要給一些的,但宮裏管不了他們終生。”
“能不能這樣……”顏楚音心裏冒出一個想法,“咱們不是想要查慈孤院嗎,突兀地往慈孤院裏派人肯定是不行的。正好宮裏要放太監出去,在放他們離開之前,先把他們聚在一個地方培訓一個月,培訓的時候也能觀察他們的人品。若是裏面有好的,結束了培訓就直接派他們去慈孤院。他們好歹有份工作。”
顏楚音知道太監們大都很可憐。家裏把他們賣作太監,基本上已經放棄了他們。他們就算出宮也找不回老家去。又因身體殘缺,他們幹不了重活、成不了婚,就算運氣好收養了孩子,太監子容易被人看不起,沒什麽前途可言……
雖然太監中可能存在“老鼠”,但大多數太監是無辜的啊!
就算出宮時會獲得一筆遣散銀子,可太監出宮後就是弱勢群體,誰也無法保證這筆銀子能叫他們老有所依、病有所養……他們中大多數肯定過得不好。
但按照顏楚音提供的方案去做,一方面皇上擁有了一個充分的可以往慈孤院裏安插人的理由。另一方面太監被派去慈孤院後,他們是當值去的,宮裏給的任命,意味着他們身上擔着皇差,就算有人看不起太監,也不敢當着身有皇差的太監的面說些難聽的話。只要太監一直忠心,他們就能一直按月拿俸銀。再有一個,慈孤院裏別的不多,身患殘疾的孩子多,只要好好教導他們,他們不會看不起太監,說不定太監們還能因此正經收個養子養女,收獲一份親情。
“這法子好啊!”貴妃擊掌而笑,“我們可以正大光明地公布此事,有意向出宮去慈孤院當值的,可自己報名主動參加培訓。而這種自己報名的,大多是沒問題的。”那些老鼠好不容易混進宮來,肯定不會輕易出宮。對他們來說,混進宮是最難的,混入慈孤院反而容易了。已經順利進宮的棋子絕無可能出去。
而這會給排查後宮的工作降低難度。
因為太監的采買都是一批批的。假如甲太監主動報名出宮,他是可靠的,而他和乙太監是老鄉,兩人自幼相識,這就間接證明了乙太監的身份沒問題。
這方法雖然不是百分百可靠,但反正是第一輪篩查,後續還有別的篩查。
皇後看着顏楚音,也是一臉欣慰地笑着。
哎,音奴真是長大了!仿佛還在昨天,這孩子還膩在大人懷裏撒嬌。一轉眼的功夫就能為大人分憂了!瞧瞧他近來做的事,一件一件都叫人刮目相看。
但事實上,顏楚音內心的想法還不止于此。
老嬷嬷已經幫他編好發辮。他跑到皇後身邊,認真地說:“雖然娘娘您生病是個借口,為祈福而放太監出宮也是借口,生病是不可能生病的,娘娘您有龍氣庇佑、民心護持,肯定長命百歲,但祈福可以是真的。福氣這東西,誰也不會嫌多,對吧?咱們只管多做善事,老天爺看在眼裏,福氣自然就來了。”
那麽,什麽才叫善事?
自然是太監們出宮後,小日子過得都很不錯,這才能謂之“善”。
要是不把太監們安置好了,他們原本待在宮裏就算不受主子重視,好歹一日兩餐可以吃飽,出了宮以後反而窮困潦倒……這是給主子們祈哪門子的福?
頓了頓,顏楚音又說:“既然是給娘娘祈福,這個事情不如交給四皇子哥哥。本來我想親自上手的,但是二皇子哥哥那邊需要我,根本離不得我……”
皇後原本感動得不行,結果看到顏楚音這一副驕傲的小模樣,直接笑了出來。當她不知道,哪裏是二皇子離不了顏楚音啊,他只是想要照顧弟弟而已!
一時間,皇後宮裏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皇後“病”了,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病情的真相。對于後妃來說,就算皇後病了,那還有貴妃屹立不倒呢,她們根本插手不了宮務,如此還不如盼着皇後趕緊好起來,省得她們還得一日三遍地往皇後那邊跑,以示她們對皇後的關心。
雖然皇後自病了以後就沒有見人,但後妃卻不能不來。
傍晚,後妃們再一次互相約着來探望皇後,依舊是貴妃幫忙招待的,依舊是那一套熟悉的流程,後妃們盼皇後快快好起來,貴妃代皇後致謝。不過這一次對比前幾次稍微有一些不同,後妃們起身告辭時,德妃竟然被貴妃叫住了。
其他妃子面面相觑。聽說皇後之所以病了,是因為被穢星妨礙,難不成這個穢星就在德妃身邊……還是說就是德妃本人?啧,這事大了,不敢看熱鬧。
她們一個腳下生風溜得賊快。
德妃心裏也很忐忑。她這輩子生了四個孩子,兩位公主早夭,只活了二公主和三皇子。而就算是活下來的兩個孩子,身體也不怎麽好。就三皇子那個身體,德妃就算是做夢,都不敢去夢把皇後和太子拉下來,換她和三皇子上位。
她雖然平日裏總愛和其他姐姐妹妹們争個長短,對娘家人确實多有縱容,也存着一些想讓三皇子在婚事上、日後的爵位等方面壓過其他皇子的念頭……
但她真的對皇後沒有壞心啊!
額,私底下的抱怨不算。
“總不能是我私底下抱怨皇後被人聽去了吧?”德妃有些心虛。
她不知道自己身邊已經被粗查過一遍了。
首先一個,後妃宮中這些年的人員調配情況都被整理了出來。好比如說德妃,粗查的時候,一眼看過去,她基本上沒什麽問題,所有人員調配都是按照宮規走的,只一個,在三年前,德妃曾無緣無故地把一個宮女罰去了浣衣局。
貴妃直接問起此事。
德妃先是一愣,顯然早就把那宮女忘在腦後了。等她想起了什麽,她臉上浮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她欲言又止,似乎很不願意談論和那宮女有關的事。
貴妃低着頭,不緊不慢地喝着茶。
德妃不急,她不急。德妃不說個一二出來,她就和德妃耗着了。
看出了貴妃的決心,德妃深深地嘆了口氣:“好吧,這事說來也簡單。那宮女膽子太大了,和我的大宮女說些亂七八糟的話。那會兒正值老三生病,我心裏本來就煩……她和我身邊的大宮女說,她進宮前曾聽人說過,那些給人做通房的,在正室生下孩子前需服用避子湯,而避子湯喝多了,日後就算有幸生了孩子,孩子大都也是身子骨不好的,難養成。我一氣之下就把她趕走了。”
貴妃:“……”
德妃當年的身份地位和尋常人家裏的通房差不多。皇後先生了太子,養了兩三年身子後又生了大公主,等大公主抓完了周,德妃才開始懷第一胎。要知道那時候皇上身邊一共就兩個女人,除了皇後就是當時還是司寝女官的德妃。
貴妃這些人都是好幾年以後才入宮的。
一共就兩個女人,皇後平時總有不方便的時候吧?
皇後懷孕後肯定侍不了寝吧?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上肯定不會委屈自己,所以德妃的侍寝機會肯定很多吧?她遲遲沒懷孕,肯定是因為有人想隔開太子和其他皇子的年紀,賜了她避子湯。湯藥喝多了,以至于她後來連生四個孩子,兩個夭折,兩個體弱。
這裏頭的邏輯很通順吧?
順着這個邏輯去想,當德妃面對三天兩頭生病的三皇子,她肯定要恨上皇後。越愛自己的孩子,就越恨皇後。而在宮中,這種仇恨是最容易被利用的。
“你氣什麽?”貴妃不動聲色地問。
按貴妃的猜測,德妃接下來肯定要耗費大量口水來表達自己對皇後的忠心了。然而事情卻出乎了貴妃的意料。雖然貴妃聰慧,但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迎着貴妃探究的視線,德妃委屈地說:“……因為她說的根本不是人話!太氣人了!人家通房都是因為被避子湯壞了身子,以至于生不出健康的孩子。我呢,好好一人,自小身體健康,從不亂吃湯藥,也沒能生出健康的孩子。”
德妃越想越覺得生氣:“為什麽會這樣?她是嘲諷我上輩子不修福德嗎?我忍不了!我把她趕去浣衣局怎麽了?堂堂宮妃連這麽一點權利都沒有嗎?”
貴妃:“……”
萬萬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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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出乎常人意料的事實。
太子出生後,皇上觀察了三四年,覺得這孩子完全當得起太子的身份,不用和皇後努力養小號了,同時皇後覺得一子一女已經足夠,女人生一次孩子就過一次鬼門關,可不能再生了(雖然後來又生了四皇子),德妃才開始侍寝。
皇上不縱欲。雖說作為一個坐擁天下的皇帝,他似乎從沒有要為皇後守身的念頭——皇後也沒有——但他确實不縱欲,同時更想确保嫡妻嫡子的地位。
避子湯什麽的,真沒有。
那幾年,德妃之所以沒懷孕,是因為她壓根就沒侍過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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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疑似探子的人以一種想要為德妃排憂解難的姿态出現在德妃面前,她得到德妃的重用了嗎?并沒有,德妃以為她在嘲諷自己,把她趕去了浣衣局。
就……很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