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随着話題的漸漸深入, 馮順平知道有些是不該自己聽的——知道的越多越危險,他不想知道公子哥們都是怎麽算計人的——很有眼力勁地起身告辭了。
侍衛們都在外面守着。婓鶴打量着屋子裏的五個人。
問,在五個人中, 誰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答案一是沈昱。因為顏楚音、曹錄和婓鶴都是國子監的“名流”,如今再添一個蔣陞, 四個人共同組成了京城中的吃喝玩樂纨绔團。沈昱自然格格不入。
答案二是蔣陞。因為顏楚音、曹錄和婓鶴都以假身份成功加入香蓮社,而沈昱恰好是香蓮社的精神領袖(本人并不這麽認為)。蔣陞就顯得格格不入。
“答案三, 是我。”婓鶴在心裏說。聽了沈昱的童年經歷後, 顏楚音和曹錄都氣得不行, 更別說蔣陞了。蔣公子現在肯定特別想去給沈大伯一家套麻袋!
只有婓鶴還是冷靜的。
冷靜的婓鶴冷靜地勸說大家:“不是我們說發配邊疆,某些人就能被發配邊疆的。還有, 別想着要去給他們套麻袋。咱們前腳在酒樓大廳和那誰發生了沖突, 後腳他爹娘被人套麻袋了。你們是嫌棄咱們現在的名聲太好聽了嗎?”
“那你說怎麽辦吧!”曹錄道。他用公筷夾起一塊糖醋小排放進沈昱碗裏。
沈昱:“???”
雖然……但是世子您這也太自來熟了吧!
婓鶴看向沈昱問:“你這一家遠房親戚, 他們跑來京城做什麽?”
雖說科舉舞弊是一件要命的事, 但更要命的事情都已經發生過了——和顏楚音互換身體, 在皇宮中幾日游——誰知道他們接下來還會不會繼續互換呢, 有些事瞞着無用, 倒不如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好叫顏楚音心裏可以有個準備。
沈昱便說:“也是巧了,沈日耀一家進京時, 搭的是馮家的船。”他也沒有直接說科場舞弊,只馮順平是如何對他說的, 他現在就原模原樣地告訴大家。
曹錄夾起一片糯米藕放在沈昱碗裏:“嘗嘗,不算很地道, 但也還适口。”
沈昱謝過曹錄, 又說:“今年秋天有鄉試, 按說沈日耀作為秀才此時應該待在老家備考, 他之所以跑來京城,十有八/九是覺得鄉試沒把握,想從我祖父那裏借到一些助力。”此時的科舉制度規定考生要返回原籍參加考試,沈日耀的籍貫在汾城下面的一個縣裏,就該在汾城參試。這個時候真不該往京城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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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說句題外話,原本沈昱也該回汾城參加考試,但沈丞相在京城當官已經超過四十年,皇上體恤臣下,像沈丞相這種情況,他的後代是可以在京城參加科考的。所以沈昱之前考縣試、府試和院試時,都沒有回原籍。反正京城這邊的競争比汾城那邊大,他在京城參試,不會有人眼紅。(如果他祖籍江南,就很有可能會被人說三道四,畢竟江南那邊文風興盛,科考競争是最大的。)
顏楚音小心翼翼地問:“你的意思是……沈日耀科考時作弊了?”
曹錄正打算夾魚肚子上的肉,聞言筷子一抖,魚肉沒夾起來。
沈昱沒有正面回答:“以防萬一,需要派人去汾城那邊查一查。”
顏楚音卻露出了一個輕蔑的表情:“就沈日耀那樣的,不是我瞧不起他。他那腦子能在科考中作弊成功?我怎麽這麽不敢信呢?”本朝皇帝對科考一事看得很重。查到一個作弊的,不僅考生全家倒大黴,就連負責該考場的官員,從上到下所有人都要倒黴。在這樣的情況下,官員們對科考過程看得非常嚴。
沈昱道:“如果他仗着我祖父的名頭……”
“你是關心則亂了。”顏楚音忍不住笑了起來,“如果是你,确實能仗着你祖父的名頭在外面為非作歹,就像我能仗着我皇舅舅的名頭在京中橫着走。但你什麽時候見過德妃她侄子在我面前嚣張的?”假設德妃的侄子特別不講究,敢在外面說“我姑父是皇上”這種話,又有幾個實權官員會因此賣他們一個面子?
官員們心裏都有一杆秤!誰是真有背景,誰是虛張聲勢,他們一清二楚。
沈丞相原本都不姓沈。
沈日耀能借着沈丞相的名頭騙得底下的官員幫他作弊?不可能的!
他就算真心想要作弊,最多就是考試前抱着中獎的心态買幾份所謂的“真題”,但這種真題肯定都是假的;再要麽是打小抄,但打了小抄肯定會被搜出來。買通官員之類的,沒有沈丞相的親筆信,沈日耀絕對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婓鶴道:“我瞧着沈日耀那目中無人的模樣,起碼在他自己眼中,這個秀才肯定是他憑借‘真才實學 ’考出來的。不管真相如何,他主觀上應該沒作弊。”
主觀沒有,那就是客觀了?如果是客觀上作弊,比如說有人暗中偷換了沈日耀的試卷,那麽這人費這麽大勁把沈日耀擡上秀才的位置,他到底圖啥呢?總不能是因為這個人看沈日耀特別特別順眼,所以要送他一場潑天的富貴吧?
……只可能是沖着沈丞相來的。
“你手裏沒什麽人吧?要不然我借你幾個好手?”顏楚音關心道。既然有了這樣的懷疑,那肯定是要把事情真相查清楚的。如果沈日耀走了狗屎運,确實自己考上了秀才,那最好。但如果這裏頭真的有陰謀,丞相該早點做好準備。
沈昱道:“我還沒有向祖父禀明此事。”
顏楚音點頭:“那行,你先去和你爺爺說說。你爺爺要是手裏沒人,我也可以借給他……不對,你爺爺要是手裏沒人,不如叫他直接問我皇舅舅借!”
沈昱差點以為顏楚音在開玩笑。
這就是不同經歷帶來的不同的“生活智慧”了。
在沈昱看來,如果自己被人算計了,而自己沒辦法解決,這顯然證明了他無能。但顏楚音抱他舅舅大腿已經抱習慣了。什麽?有人害我?我告舅舅去!
見沈昱沒領會自己的意思,顏楚音問:“這是丞相自己搞出來的禍事嗎?”
沈昱搖搖頭。就算他爺爺這些年得罪了很多人,那也是在公事上得罪了他們。大家立場不同各為其主而已。他爺爺始終都對皇上盡忠,對天下人盡忠。
顏楚音又問:“你爺爺給過沈日耀以及沈家莊任何暗示,讓他們認為可以靠着你爺爺得到潑天的富貴嗎?”
沈昱繼續搖頭。
沈丞相當年和沈家族長說過,他之所以改姓為沈,是為了回報恩師一家的恩情。若沈家人讓這個姓氏蒙羞,他立馬改回本姓。沈家莊那邊自然是不希望他改姓的,不改姓,他們在當地至少有個“丞相族人”的名頭,不至于受欺負,在婚嫁方面也有優勢。要是族裏出現了成器的後輩,還能指着丞相幫扶一把。
顏楚音繼續問:“你爺爺有什麽事是不能叫我皇舅舅知道的嗎?”
沈昱嚴肅道:“我爺爺坦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
顏楚音心說,就你爺爺早上起來連個雞蛋都不多吃,确實從頭到腳連根頭發絲都是清白的。他認真地說:“既然如此,為什麽不直接找皇上做主呢?你爺爺一直在為皇上做事,被陷害了,從道義上來說,皇上也該護一護他啊。”
這話為沈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如果他爺爺權傾朝野,是上位者眼中的擋路石,那麽族人犯錯确實得是丞相背鍋,這事搞不好能直接弄臭他爺爺的清白名聲。但他爺爺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野心,當今确實又是個知人善任的,照着顏楚音說的去做,這事真的可行。
而且沈昱舉一反三,心裏還多了種領悟。他心道,有時候确實該把“把柄”遞到上位者手裏去——尤其是這種別人捏造的不屬實的把柄——有道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樣做了更拉進與上位者的關系,才能被上位者當作是自己人。
見沈昱面有所思,曹錄指着一道蓮花蜜棗羹說:“這個是清淡口的,不是很甜,你吃着應該合适。人啊,得吃應季的東西才好。這季節蓮花正開呢!”
沈昱推辭不過,便給自己舀了一碗。
勺子還沒放下,見曹錄已經捧着小碗等着了,沈昱随手幫曹錄也舀了。
“我呢?”顏楚音理直氣壯地問。
沈昱接了小侯爺的碗。舀好後,幹脆把桌上另兩人的也舀了。
婓鶴心道,得嘞,這人能處。
同樣是太學四公子,如果今日叫王清儀舀湯,王公子肯定覺得被羞辱了,堂堂讀書人豈能行下人之事?天知道真瞧不起你,就不會和你坐一桌吃飯了!
蔣陞站起來,雙手從沈昱手裏接過碗,說:“動作得快!如果真有人在算計丞相,現在被他們知道沈日耀來京城了,說不得要利用沈日耀做些什麽。”
顏楚音不以為意地說:“沈日耀不是失心瘋了嗎?一個瘋子能做什麽?”一個瘋了的人如何能被當作證據,拿去攻讦當朝丞相?堂堂丞相不要排場的嗎?
“沒錯,他瘋了。”婓鶴笑道,“而且我們還有證據。”
“什麽證據?安排幾個太醫證明他瘋了嗎?”曹錄問。
婓鶴起身走到窗邊。窗戶一推開,酒樓外的哭喊聲就更明顯了。原來沈日耀的父母在後面客棧裏等了又等,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兒子回來,跑到酒樓這邊來尋找時,聽說兒子被抓走了。他們傻了眼,這會兒正跪在那裏哭天喊地呢。
婓鶴笑眯眯地說:“這不就是現成的證據?”
有什麽比一對父母親口說自己兒子得了失心瘋,更能證明那人瘋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