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沈昱很快就見到了湯子寧的表兄馮順平。
作為一個長袖善舞的生意人, 馮順平在沈昱面前難得有一些緊張。他透露出了更多的細節。搭船的秀才名叫沈日耀,來自沈家莊。他的父親叫沈土根。
從血緣關系來說,沈土根确實是沈昱的大伯, 沈日耀是他的堂兄。
當年沈丞相回老家時,沈土根一心想把自己的小兒子沈日耀過繼給他, 為此不惜花錢買通了宗老。沈土根夫妻對沈日耀盲目自信,總覺得沈丞相只要看到了沈日耀, 就一定會非沈日耀不可, 到時候說不定還要反過來求他家同意。
在鄉下村子裏, 偶爾會看到一些身着破爛僧袍或道袍的……乞丐。沒錯,他們的本質其實就是乞丐, 根本不是正經的和尚或道士。他們走進農家院子, 也不點明是乞讨來的, 而是察言觀色地說上幾句吉祥話, 假裝自己是個有道行的, 以此要來一碗殘羹剩飯, 他們也不嫌棄;能要得三五銅板, 那自然更好。
沈土根當年就遇到過這樣的一個乞丐。
那時, 沈日耀剛出生,代表家裏有新生男丁的桃條弓箭還在牆上挂着, 乞丐一進院子,當然是賀主家添丁大喜了, 又贊這個孩子來日金榜題名、為官作宰。反正說吉祥話又沒成本,只浪費一點口水而已, 自然什麽好話都用上了。
沈土根夫妻卻把這話當真了。
沈家有餘錢。待沈日耀四五歲時, 他們就把他送去了學堂。其實沈日耀上頭還有哥哥姐姐, 沒有一個如他這樣享福的。在學堂裏, 沈日耀撞上了一個對學生負責的好老師,對學生約束得嚴,在他手裏待兩年,資質再差也能學到一點東西。沈土根夫妻卻因此覺得,他們小兒子果然天資聰穎,日後前途無量!
我兒才七歲!已經能把老師教的東西背得滾瓜爛熟了!
得知沈丞相要過繼,沈土根夫妻在族裏看來看去,只覺得沒有一個孩子能比得上他們小兒子。當時,其他族人中有不少也這麽認為,畢竟能送孩子去學堂的人家到底是少,沈日耀上了三年私塾,看着确實和村裏的淘小子不一樣。
萬萬沒想要,沈丞相一眼看中了沈昱。
怎麽會是沈昱呢?這孩子瘦巴巴的瞧着不好養活,又克親,絕對不是什麽有福氣的,怎麽會是他呢?沈土根不敢怪丞相有眼無珠——但他心裏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只覺得是沈昱花言巧語迷惑了丞相,搶走了他小兒子的機會。
在馮家船上,當沈土根夫妻提到沈昱時,一口一個“命硬的賤種”。
他們覺得一個命硬的賤種都能哄了老丞相這麽多年,那他們的兒子年紀輕輕已經是秀才了——他們不知道沈昱不僅早就是秀才了,還是小三元——肯定會被丞相看重!正好沈日耀小二十了,該結親了,丞相肯定要幫他結門貴親。
在他們看來,沈日耀就是宮裏的公主都配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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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順平講述這些時,不止一次拿出帕子,試圖擦幹淨額頭的冷汗。沈昱就平靜了很多,幾乎沒什麽表情變化,仿佛那些污言穢語根本不是沖着他來的。
沈日耀在父母面前裝出一副勤學苦讀的樣子,時不時就拿出書本搖頭晃腦地讀。然而那個被馮順平派過去偷聽的小厮,是馮順平的心腹,早年也是跟着馮順平念過幾年書的。在小厮聽來,沈日耀的一些斷句斷得……反正很奇怪。
都已經是秀才了,總不至于在讀《周易》時,連斷句都不會吧?
馮順平再次擦了下額頭,替自己辯駁說:“我、我原也沒想派人過去偷聽(你信我啊,我平日裏真的很君子的),只是那一家話裏話外總提及丞相,唯恐他們對丞相不利(到時也給我們馮家招禍)……我這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沈昱點頭表示理解,寬慰了馮順平幾句。
馮順平接着往下說。他想辦法弄到了沈日耀寫的稿子,上面有他新做的五言絕句一首。那詩只是在平仄上沒有錯漏而已,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就這?秀才做的詩就這樣?
當然,也可以說沈日耀天生不擅長做詩,擅長別的。
但《孟子》中有一句: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沈日耀考上秀才的那年,時文題就選自《孟子》,他能把“邪慝”兩個字讀錯實在不該啊。
馮順平不敢說沈日耀經歷了科場舞弊,誰也不敢說這個話。
他只能說,根據他的觀察,沈日耀的表現處處配不上他的秀才身份。
馮順平其實可以把這些瞞下來,但也許這就是老天爺給馮家的機會呢?有道是富貴險中求,想要真正抱穩大腿,就得有所取舍。馮順平道:“他們下船後,我一直派人跟着,一家人住進了內城的朋來客棧,可見是不差錢的……”
“走,去朋來客棧看看。”沈昱道。
馮順平便又陪沈昱坐馬車去了朋來。朋來占了小半條街,前面是酒樓,後面是客棧,生意很是紅火。快到時,就見朋來酒樓的門口擠着一群人,似乎在看熱鬧。馮順平連忙掀起簾子問路人,這是怎麽回事,酒樓裏出什麽事了嗎?
路人道:“聽說是一個剛進京的學子口出狂言,惹着了一位侯爺!”
馮順平和沈昱對視一眼。兩人下了馬車,朝人群擠去。還沒擠到前面,沈昱就聽到了顏楚音的聲音。小侯爺大聲說:“還敢攀扯丞相?全天下都知道,丞相只有一位孫兒。沈昱就是一根獨苗苗!你是他哪門子的兄長?按住他!”
便有一個聲音說:“放開我……還有沒有王法了!本秀才要告官!”
“告官?來人,去把巡街衛請來,就說本侯抓了個敢冒充高官家屬的無恥之徒,叫他們來領人。”小侯爺很是跋扈。天王老子來了,沈昱也是一獨苗!
當下就有護衛領命,按主子的吩咐要去街上找巡街衛。
圍觀群衆們立刻讓出一條道,讓侯爺的護衛能從酒樓裏走出來。通過這條道,沈昱看清楚了酒樓的場景。沈日耀被幾個護衛按着,半跪在地上起不來。
顏楚音坐在長椅上翹着腳。
曹錄站在他身後,手裏捧着一個碗,碗裏放着切塊的桃子,紅紅粉粉的很是好看。他一邊鄙夷地看着沈日耀,一邊也沒忘了用簽子挑了桃肉塞進嘴裏。
婓鶴捏着一把文玩扇子,一邊轉着扇子,一邊笑眯眯地說:“新樂,我看這人肯定是失心瘋了。你瞧他目紅眼赤、口溢清涎,這都是失心瘋的征兆!”
蔣陞自诩成熟穩重,對着圍觀群衆拱手道:“各位父老鄉親,大家可都看清楚了,這人不僅沖撞侯爺,還攀扯朝廷命官,叫巡街衛抓起來都是他活該。若他的同伴家人找過來,定要為我們作證啊,這失心瘋是他自己吓出來的。”
大家紛紛點頭。人群中還有一位義士高呼:“公子莫怕,我看此人一直胡言亂語,想來早就已經得病了,這回犯病也是舊病複發,怪不到你們頭上!”
沈昱:“……”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沈昱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家的打賞~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