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喬安寧在家裏打掃衛生，翻找出來一張舊照片，已經泛黃，還帶着黴味，邊角有些卷翹，似乎被主人撫摸過千萬次。
背後有一行小字，字體還有點稚嫩：
我和你的唯一一張合照，是校慶那天，我讓同學拍我，順便将你框了進去。林琛，我喜歡你。
看到這張照片，她恍惚了一下，都快不想起來這張曾經視若珍寶的舊照片了。
前兩年她生了培培，都說一孕傻三年，誠不欺她，記憶裏肉眼可見差了很多，她拍了拍腦袋，緩緩浮現出來一個少年的影子。
記憶深處，那人如清風溫柔，面容清俊，像被雨淋濕的月亮，僅僅一眼，就足夠令人淪陷。
他似乎是青春裏最美好的代名詞，不止她，好多女孩都暗戀他。
太多年過去了，她想不到，她竟然真的有一天可以忘記林琛。
她曾經以為這輩子都忘不掉他。
只是她以為。
芸芸從卧室探出頭來：“媽媽，我的小蛋糕烤好了嗎？”
喬安寧連忙走到廚房裏，烤箱定的時間已經到了，她戴上厚手套，将模具取出來，蛋糕綿軟鮮香，熱騰騰的，雞蛋牛奶的香味飄浮在整個廚房。
芸芸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個，沒等放涼就往嘴裏塞：“媽媽，你怎麽做這麽多啊？”
喬安寧笑笑：“你爸不得吃啊。”
“你真疼我爸爸，什麽好吃的都想着他，”都說芸芸長得像她，皮膚白，臉還小，笑起來眉眼彎彎像月牙，“不過我覺得爸爸更愛媽媽。”
喬安寧摸了摸女兒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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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這是誰啊？”小孩子好奇，拿起照片好奇地打量，沒幾秒鐘就找到了喬安寧，“這是媽媽嗎？”
芸芸興奮地指着一個頭發紮得高高的女孩，臉蛋有點嬰兒肥，皮膚在一群人當中最白，眼睛不算大，雙眼皮，笑起來彎彎的，笑容卻有點不自然。
“是高中時候的媽媽。”
芸芸“哦”一聲，又指向旁邊站着的、戴着紅袖章的少年：“這個人長得好好看啊，媽媽，是誰啊？”
生怕芸芸看到照片後面的字，喬安寧的臉色沉了下來，緩和了一下，她說：“乖，把照片給媽媽，都是舊照片了。”
“可是媽媽你還沒告訴我這個人是誰……”
芸芸有點委屈。
喬安寧拿着照片回了卧室。
她早就忘了這張照片了，曾經還以為丢了，沒想到就壓在櫃子下面。
她今年三十二歲，大女兒七歲，小女兒兩歲，老公江浔很寵她，又會賺錢，都說她上輩子積了福，眼光好，嫁對了人。沒人知道，這場婚姻也只是她一時沖動使然。
好在，她得到了幸福，
喬安寧找出打火機，沒有一絲猶豫，火苗蹿升，她攏住火苗，吹了口氣，将照片燒掉了。
彩色的照片一點點化為灰燼，她舒了口氣。
幸好江浔不在家，否則又會吃醋了。
書裏總愛寫到喜出望外的傍晚。
喬安寧遇到林琛，也是在一個喜出望外的傍晚。
那是十幾年前的故事了。
喬安寧在僑城一中就讀，喬安寧唇紅齒白，膚白貌美，個子還高，從幼兒園開始，就有男生開玩笑說要娶她，不過喬安寧眼光也高，一個人都看不上。
她與所有人都保持着疏離，不少人在背後叫她“冷美人”，走到高中，喜歡她的人就更多了。
隔三差五，她都能從桌洞裏翻出來情書，或者，總有莫名其妙的人加她的聯系方式，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漸漸的，便有傳言傳出來，說她有男朋友了，江浔。
江浔是她的鄰居，跟她從小玩到大。別人問起江浔兩人的關系，江浔淡淡笑着，也不解釋，笑容裏似乎包含着寵溺的味道。
而喬安寧搖頭晃腦，眨眨眼睛，狡黠一笑：“不告訴你。”
時間久了，越來越多人相信他們是情侶。
這天放學，喬安寧和江浔一起回家，走到一棵梧桐樹下，喬安寧突然停下了：“江浔，我突然覺得挺對不起你的，如果你哪天遇到了喜歡的人，記得告訴我，我幫你澄清行不行？”
江浔摸摸她的腦袋：“安寧，不會的。”
喬安寧有點蒙，什麽叫不會？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淡淡的、不輕不重的笑聲。
喬安寧轉過身，只看到一道颀長的背影，那人斜背書包，校服卻穿得一絲不茍。夕陽熏染着他的背影，像是九十年代的舊照片。
她默默收回視線。
“可是我還是覺得對不起你，那我現在給你買杯奶茶好不好？你不是最愛喝那個大麥椰椰嗎？”
江浔知道這姑娘倔，真不讓她買還不知道又得想什麽辦法彌補她，只好說：“那我在這等你。”
第二天中午，喬安寧沒和江浔一起去吃飯，她趁着教室裏沒人，去找了林琛：“昨天你都聽到了是吧？”
林琛是轉學生，不愛說話，平時在教室裏像個隐形人，上課認真學習，下課也不出去玩，性子淡，長了張小說男主的臉。
林琛正在寫卷子，頭也沒擡：“沒聽到。”
他語氣漫不經心，簡直把喬安寧氣死了，驕傲如喬安寧，還從沒被人這樣忽視過：“你明明聽到了，還笑了。”
林琛淡淡擡眸，口氣疏淡：“放心，我懶得管閑事。”
仿佛一錘打在棉花上，喬安寧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嘴唇哆嗦幾下，便跑開了。
她知道，林琛不會在外面胡說八道。
可她心裏又莫名其妙的難受，從小到大，憑着這張漂亮臉蛋，生活總是頻頻為她開綠燈，老師同學都喜歡她，怎麽林琛就對她這麽平淡？
這一晚，很少做夢的喬安寧夢到了愛情。
那人背影很好看，身形堅毅卻又寡淡，一直向前走，步子邁得大，只留下一片風揚起的塵土。
期中考試成績出來，林琛考了全班第一，這可炸開了鍋，他桌子旁邊總是圍滿了女生，有問他問題的，也有借機搭話的，不過林琛對誰都是不冷不淡，他沒有朋友，對示好的女生也沒興趣。
班主任調整了座次，将喬安寧和林琛排到一起，并且交代喬安寧：“你如果有什麽不會的問題多問問你同桌。”
喬安寧背着書包，抱着一大摞書坐到林琛身旁的時候，心不由得快速跳起來，也不知莫名緊張什麽。
林琛淡淡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二人成同桌之後，第一句話還是喬安寧說的：“你書包快掉出來了。”
“嗯。”林琛看也沒看，随手就将書包塞到桌肚裏。
這什麽人啊，冰塊制造機嗎？
不過林琛冷漠歸冷漠，在學習方面确實幫了喬安寧不少，喬安寧遇到不會的題目就找他，她腦袋有點軸，難度高的物理題經常轉不過彎，林琛三遍兩遍教不會她，有時候她都想放棄了，可林琛卻不放棄，孜孜不倦，眉頭也不皺。
喬安寧高考考得很好，和林琛的幫助脫不了關系。
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學校食堂開始翻修重建，學生們要麽出去買着吃，要麽自己帶飯。大多數同學都饞外面的小吃攤，只有林琛堅持帶飯。
喬安寧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頭一天傍晚對媽媽說：“我明天想帶飯去學校。”
“不怕放涼嗎？”
“沒事，我們都去借語文老師的微波爐。”
教室裏只剩下了喬安寧和林琛。
喬安寧主動幫他熱好了飯，教室裏空調吹得虛虛拂拂，天氣又幹，喬安寧的臉有點紅潤，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米飯，內心卻在擔心會不會動作不太雅觀。
可林琛怎麽可能看她？
“你那是什麽？”喬安寧目光定位在林琛桌上擺着的小罐子，裏頭放着一堆類似于鹹菜，又類似于辣條的東西。
“折耳根。”
林琛夾了一筷子，動作行雲流水，放在了她的米飯上。
喬安寧剎那呆滞住，睫毛撲閃着，手顫着，想嘗嘗折耳根的味道，又不知道如何下手。林琛的動作實在太親昵了，親昵到她都想不明白。
二人當同桌這麽久，是熟悉了很多，可林琛照舊還是話很少。
她望向窗外，穹頂灰撲撲的，仿佛風雨欲來。喬安寧摸了摸自己熱乎乎的臉，到底動了筷子。
講實話，這畢竟是地方特産，喬安寧聞不慣這個味，更加吃不慣，卻到底忍着吃完了。
可吃完之後，她的臉更加熱了。
尤其想到林琛給她夾菜的筷子，他自己也用過。
對于一個和異性沒有太多交集的女孩來說，這已經是最最親密的接觸了。
“對了，我和江浔沒談戀愛。”
林琛看她一眼，語氣很平靜：“我知道。”
除了“嗯”，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喬安寧只知道，自己徹底栽了。
從這之後，她也買了好些折耳根，還帶到學校裏來，心想分享給林琛，然而奇怪的是，從這之後，林琛再也沒帶過折耳根。
喜歡上一個人，生活中便會布滿他的痕跡。
于喬安寧來說，亦是如此。
上學放學的路上，她總會無意地提起林琛，哪怕林琛講過一句再無趣的話，可到她嘴裏，都變得格外生動好玩。
窗前的大樹是他，粘稠的夕陽是他，溫柔的晚風是他，清爽的空氣是他，就連天空中難以觸碰的雲朵也是他。
喜歡他之後，他似乎無所不在。
萬事萬物都能想到他。
“你喜歡林琛？”
江浔插着口袋，将疑惑問了出來。
喬安寧咬了咬唇，佯裝不在意，蹦蹦跳跳地向前走：“你別胡亂猜了，你要是和我一個班，我每天提的人就是你了。”
江浔苦笑，沒說話。
喬安寧又有了一樁新的煩惱，休息日見不到林琛，她也沒有一張二人的合照。
學校不讓帶相機，她沒辦法拍，後來終于到了校慶，全班同學都可以帶。
她拍風景，拍人，拍每個角落的校園，拍表演節目的同學，就是不敢拍林琛。
生怕被別人發現，也怕被林琛發現。
好不容易偷拍一張還拍糊了。
林琛被班主任安排執勤，戴着紅袖章到各處檢查紀律，将違紀的同學記下名字。
林琛沒坐下，一直安穩站着。喬安寧終于心上一計，她站起來，讓同學給她拍照片，借着角度和機會，林琛也被穩穩地框了進去。
喬安寧寶貝得不行，同學把照片拷給她，她将照片專門洗了出來，就差挂到床頭拱起來了。
其實照片拍得不太好，畢竟主角是她，林琛的臉有點模糊，不過，他在笑，舉手投足都是溫柔的，身材和氣質倒是都拍出來了。
喬安寧捧着這張照片在懷，放在心口處，一遍又一遍。
喬安寧将秘密藏好，高二下學期開學那天，默默期盼着老師千萬不要調整座位。她擔驚受怕好幾天，老師也沒換座位，還找她談了話：“安寧，我看成績進展挺大的，繼續努力啊。”
喬安寧笑笑：“都是林琛幫我，老師，可以不給我們換座位嗎？”
班主任愣了一下，才說：“行啊。”
六月份天氣很燥，蟬聲嗡嗡的，體育課卻要照常上，也不許女生戴帽子，喬安寧塗了厚厚一層防曬。
“林琛，你要不要抹一點？”
“不用。”
“也是，你皮膚白，不怕曬。”
林琛收拾好書桌，擡了擡眼皮，彎唇笑：“你最白了。”
而後林琛就走出了教室門，喬安寧頓時心跳如鼓，慌亂無比，原來喜歡一個人竟然如此奇妙，會因為他無心的一句話導致緊張到無可自抑。
林琛是在誇她嗎？
同學們竊竊私語，都在罵體育老師變态，可喬安寧始終微笑着，老師讓做什麽動作，她就做什麽動作。
“喬安寧，你不煩體育老師嗎？我看你一直在笑。”
喬安寧反應過來，胡亂擺了擺手：“當然煩了。”
不過比起來這些煩，她更喜歡林琛。
“我還以為你早戀了呢？”相熟的女生笑。
不過始終有幾個調皮的男生不配合，體育老師一肚子火氣，讓全班去太陽最毒辣的地方罰站。
林琛暈倒了。
最初，還有同學以為林琛故意裝暈，還有部分同學被吓到了，體育課代表站在前方也呆愣愣的，第一個沖過去的是喬安寧。
幾個男生把林琛背到醫務室。
喬安寧想等着林琛醒過來，可老師非讓她回去上課，她抓耳撓腮在教室裏等着，時不時看向後門，可林琛一節課也沒回來。
前面的同學轉過臉問：“你是不是喜歡林琛？”
喬安寧臉一紅，卻不承認。
放了學，她拎上書包，也不等江浔了，直接往醫務室跑，可小護士竟然在鎖門。
喬安寧心髒一凜。
“護士姐姐，今天下午暈倒的那個男生呢？”
“需要做更詳細的檢查，我們這邊沒有儀器，所以送到人民醫院了。”
喬安寧失魂落魄地走了。
真到這種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其實什麽都做不了，她幫不了林琛，也不知道林琛的電話號碼，更不知道他的病房。
從網上發消息給林琛，林琛也沒回，估計住着院，也不方便上網。
就這樣折磨了自己三天，江浔托人打聽了消息，告訴了喬安寧病房號。
喬安寧卻再次退縮了。
林琛病房在一樓，她從窗戶外面就可以看到病房裏面的布置，也就自然看到了，林琛的媽媽在裏面全程陪護。
她不好意思進去，不知道怎麽介紹自己。
林琛的媽媽給林琛削了蘋果，還買來飯菜，給他倒了水，在小桌上吃着飯，每一個瞬間都刺着喬安寧的眼睛，她腳尖挪動着，卻始終沒有力氣進去。
天色漸漸晚了。
喬安寧還站在窗戶外面，突然，砰的一聲——什麽東西砸了過來，喬安寧側身看過去，才發現林琛拿一包紙巾砸了窗戶，也就砸醒了蒙蒙的喬安寧。
病房裏居然沒人了。
她終于不再縮手縮腳，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
“林琛，你生了什麽病啊？”
“沒事兒，低血糖。”
林琛似乎瘦了很多，本來就瘦削的下巴更加尖了，皮膚也浮現出不健康的蒼白，嘴唇上血色也學來越少，他打着點滴，手背纖瘦，穿着藍色的病號服。
喬安寧眼淚滴答滴答掉了下來：“你別騙我了，低血糖怎麽還需要住院啊？”
林琛的眸色溫柔下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長發：“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也是，林琛這人最講誠信了。
喬安寧信他。
“你媽媽呢？”
林琛扯了個謊：“她累了，回去休息了。”
也許是太喜歡他了，喬安寧對他的話不曾有過半分懷疑，她從不往深層思考，林琛再怎麽也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他媽媽怎麽可能放心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
是林琛軟磨硬泡，不知道求了媽媽多久，媽媽才離開的。
沒辦法，外面的小姑娘太倔了，媽媽不走，她能在外面待一整夜。
小姑娘皮膚又白又薄，被蚊子咬一身包可怎麽使得？
林琛什麽都不說，只寵溺地笑笑。
林琛倚在床頭，費力地想從抽屜裏拿出來什麽東西，喬安寧趕緊搭手過去，才發現林琛要拿的東西是一盒點心。
“你想吃點心？我幫你拿。”說這，喬安寧就将那個盒子拿了出來。
盒子很考究，上面的花紋複古繁複，看着就挺貴，讓人有食欲。林琛又笑了，喬安寧心底卻很無奈，林琛什麽人啊，不知道自己一笑很勾人嗎？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林琛眼睛很漂亮，很亮，褶皺也深，如果一直盯着人，會顯出來一種莫名的寵溺與溫柔。
喬安寧移開視線。
“餓不餓？”
喬安寧沒說話。
“站了半天了，肯定餓了，我記得你愛吃甜，這是我小姨帶來的，準備上學時候給你捎着。”
“可是你不是還有好幾天才能出院嗎？”點心都得過期了。
林琛摸摸頭：“是我忘了。”
他眸中有一閃而過的失落情緒，很快就恢複原樣，又理了理她的長發：“你這不是來了嗎？帶回去吃吧。”
回家的時候，喬安寧有點過意不去，明明是她來看病號，卻空着手來，白賺人家一盒高級點心。大鐵盒沉甸甸的，她邁着小步子往醫院外面走。
然而心裏又覺得暖暖的，大抵因為人和人的相處其實有磁場，她明顯感覺到，她今天過來，林琛眉眼漾開，其實很開心。
她也開心于林琛記得她愛吃的東西。
所以——林琛是不是也喜歡她？
林琛依舊若有似無地對她好，默默記得她的喜好。
喬安寧平時丢三落四，林琛會好脾氣地幫她整理好。他還會每天幫她記一份作業，在她遇到難題冥思苦想的時候主動湊過去，不厭其煩地為她講解。食堂修好後，林琛會幫她打飯，每逢有人問：“林琛，你這麽娘啊，居然用粉色飯盒？”
林琛笑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我同桌的。”
“哎呀，惡不惡心。”
林琛不以為意，邁起步子走遠了：“應該的。”
其實男生每天給女生打飯到底是一件暧昧的事。
他們之前的交往也逐漸親密。
喬安寧站在窗臺上，看男生插科打诨，臉默默紅透了，她更加注意的是那個挺拔好看的身影。
紮根在她心裏，忘也忘不掉。
放暑假後，兩人約定好一起旅游，喬安寧苦于錢不夠，非得拉着林琛做兼職。
說是一起做，其實林琛一直默默幫着喬安寧做，她被父母嬌慣着長大，地掃不幹淨更拖不幹淨，刷一會碗就喊着累了，林琛便默默在她身後，為她打理好一切。
這家飯店有專門的制服，更衣室的燈壞掉了，老板娘懶得修，可喬安寧怕黑，每次進去換衣服都要猶豫好一會兒。
于是林琛自己買了燈泡，踩着高凳子幫她換好了。
喬安寧心中滋生的都是甜蜜的泡泡。
老板娘都笑了，悄悄對喬安寧說：“你男朋友對你可真好。”
她笑着反駁：“我們就是關系好一點的同學。”
“我是過來人，眼神啊最騙不了人，這個男生認真不錯，要珍惜啊。”老板娘揶揄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走開了。
夜晚，喬安寧托着下巴看星星。
究竟林琛喜不喜歡她？
不喜歡的話，為什麽對她那麽好，早就超出普通朋友的範疇了。
可若是喜歡，身邊成雙成對的情侶那麽多，為什麽林琛不告白？
或許是膽小？第一次戀愛，總要謹小慎微一點吧。
喬安寧為他找好理由，便美滋滋回家了。
兼職到底沒做下去，林琛老家有事，需要回家十幾天。喬安寧擔心壞了，生怕林琛萬一真絆在老家了，可怎麽出去玩？
林琛摸摸她的頭：“我什麽時候說話不算話了？”
也是。
喬安寧又笑了。
他們準時在高鐵站集合，他們去了南京，去玄武湖等日落，觀賞了夜晚的夫子廟，還去了國立美術館舊址打卡，游覽了博物館紀念館，品嘗了一份又一份當地的美食，喬安寧吃胖了好幾斤，還想去雞鳴寺。
林琛嘆口氣：“雞鳴寺是求姻緣的。”
喬安寧佯裝懵懂地眨眨眼睛：“我不知道我的真命天子在哪裏啊，所以才要求。”
說到這裏，喬安寧的心都快蹦出來了。
如果林琛真的對她有意思，完全可以在這裏表白。再不濟也要說幾句暧昧的話，畢竟快高考了，高考結束他們就有在一起的資格了。
頓了三秒。
林琛依舊定定地看着她：“你進去求吧，我就不去了。”
“你為什麽不去？”
林琛抿抿唇，沒說話。
喬安寧喪氣，進去之後也沒求，逛了一圈就出來了。她認準了，她的姻緣只要林琛，林琛是她見過對她最好的人，遇到了林琛，無論別人多帥多有錢她都不要。
最後他們打卡了南京大學。
喬安寧攬着少年的手臂，風從很遠的地方吹過來，吹起少女的長發，她笑意盈盈：“林琛，咱們約定好來這裏念大學吧？”
林琛的成績肯定沒問題，可喬安寧還需要再努力努力，喬安寧不怕，只要前方有林琛，他沖她笑一笑，向她招招手，她就什麽都不怕。
林琛答應了。
高考成績出來，兩人的分數都沒問題，喬安寧本來覺得十拿九穩，然而這個暑假林琛卻不見了。
打電話也不通，林琛身邊也沒什麽朋友，她沒辦法問別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等再次見到林琛的時候，喬安寧拿到了錄取通知書：南京大學。
林琛垂着頭：“對不起，安寧，我還是決定留在僑城。”
他選擇了橋城大學。
他失約了。
他放棄了喬安寧。
“你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還是你有什麽原因？”喬安寧咬緊牙關，忍着怒氣，勉強保持住了冷靜。
林琛卻不說話。
喬安寧失魂落魄地走開，那個漫長的暑假她再也沒有聯系過林琛，每日跟江浔出去玩，什麽都玩，哪裏都去，熱熱鬧鬧就過去了。
可也只是喬安寧知道，每到夜晚她抱着那張照片，眼淚流下一串又一串，其實內心有多麽孤寂。她只是用歡喜和熱鬧麻痹自己。
讀大學後，喬安寧還沒從這場幻夢中走出來，她始終不敢相信，為什麽好端端的人突然就失約了。
林琛對她承諾過千萬次，每一次都作數，為什麽關鍵時刻突然掉鏈子了。
這時候，江浔向她表白了。
其實江浔的心思她一直都明白，不過礙于這麽多年的情分，沒有戳破窗戶紙。坦白說，江浔對她很好，無微不至，哪怕在她心裏有別人的情況下，還照舊不計較得失地對她好。
喬安寧想答應江浔的表白，卻又想起了林琛。
可驕傲又不允許她給林琛發消息，于是拍了一束玫瑰花，附上一行字：馬上就脫單啦！
這條朋友圈僅對林琛可見。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等到晚上，喬安寧收到了林琛的消息：【安寧，我有話跟你說，我周末去你學校找你。】
喬安寧：【好。】
她滿懷期待地等待着，化好妝，換上最漂亮的衣服，提前訂好了好幾家餐館，就像林琛記得她的喜好，她也清清楚楚記得林琛的口味。
可是，林琛又失約了。
喬安寧心口鈍痛又麻木，她習慣了。
似乎長大之後，他們都被時光推着走，一次一次失約，一遍一遍麻木，早就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了。
失約與否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背後代表着一個信息：
他不喜歡你啊。
他沒把你放心上啊。
你不算什麽，你只是關系稍微好一點的路人甲罷了。
喬安寧接受了江浔，畢業之後，江浔買好了戒指和鮮花，準備了燭光晚餐。單膝下跪求了婚，喬安寧也答應了。
既然不是那個人，是誰又有什麽關系？
兩家父母知根知底，都很滿意，在喬安寧不清楚的情況下，結婚日期都訂好了，她這次徹底慌了，可自己一直沒提出來什麽異議，如果這個節骨眼悔婚，又會陷父母于不義，除非有人願意帶她走。
喬安寧最後一次給林琛留了言：【我要結婚了，林琛，你就不想說什麽嗎？】
林琛依舊沒回複。
喬安寧沉默，并向現實妥協了，哭了一陣之後，删掉了林琛，删掉了所有的快意恩仇、往昔歲月。
她會乖乖把林琛忘掉，和江浔好好生活。
她喬安寧，說到做到。
收到請柬那天，林琛剛做完一周期化療，他正捧着一張照片，少女彎着眉眼，巴掌大的臉蛋充滿膠原蛋白，他看了又看，怎麽都看不夠。
他身上插着管子，臉又瘦又黃，兩腮的肉凹陷進去，頭發也是假的。最近越來越沒力氣了，甚至倒杯水的力氣都沒有。
病友看他愣怔，問：“你去嗎？”
林琛笑着，搖搖頭：“不去。”
“我覺得她肯定是賭氣，如果你肯帶她走，她肯定願意。”
林琛笑容飄渺：“怎麽帶她走？”
連牽她手的力氣都沒有……
他重重地嘆口氣。
病友也沉默了。
挂鐘滴滴答答地響動着，時光默默流淌。這麽多年都過去了，還差這一次嗎？
這個傻姑娘啊，林琛何嘗不知道她的想法。
就像當年她故意拍照，他都看在眼裏，想拍就拍吧，她做什麽他都會支持，于是他站得更靠前一點，唇角笑容深了深。
将自己的整張臉都囊括進去。
他知曉她的驕矜，知曉她所有的喜歡，也知曉她的躊躇與自卑。
林琛也嘗試着靠近過。
他跟她一起做兼職，卻因為病痛不得不離開。
他跟她約定好去南大，不過最後關頭，他父母偷偷改掉了，直到他收到錄取通知書才知道真相。
可他又有什麽辦法。
橋城的醫院，治療胃癌最專業，本來轉學到這裏就是為了治病，父母年齡大了，不能再跟着他颠簸了。
林琛什麽都沒說，默默承受着一切。
他只是心疼他的小姑娘。
後來，喬安寧要戀愛了，發了條朋友圈，他實在忍不住，病情也有了好轉，他想迫切告訴她他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用生命在喜歡。想将她擁抱進懷裏，想肆意、不受控制地親吻她。
可是那天，他暈倒了。
醒來之後，林琛徹底清醒過來，終究是身體拖累了他，他早就失去了喜歡一個人的資格。
他放棄了。
他本來就不配喜歡別人，能遇到喜歡的人，當兩年同桌，度過快樂的一程，就已經是神明饋贈，老天已經格外恩待他了。
他什麽都給不了她。
又何苦告訴她。
餘生何其長，他哪裏舍得她在遺憾裏度過後半生。
他的小姑娘，應該擁有最光輝燦爛的人生。
林琛至今還記得，高三最後幾天，老師為了讓他們放松，給他們放了不少老電影和戲劇，其中就有《牡丹亭》。
古老的愛情穿越時空，穿越年代，黃粱一夢多少年，終于有了回音。
杜麗娘借屍還魂，與柳夢梅結成夫妻，二人熱烈地相擁，大團圓結局。
屏幕上咿咿呀呀在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牡丹亭》落了幕。
林琛卻掉了淚，他不斷地擦着眼淚，屏幕很亮，他們的位置又靠前，更何況喬安寧幾乎每一刻都在關注他，喬安寧被吓到了，問他怎麽回事他也不說，只好不停地安慰他。
林琛搖搖頭。
他羨慕故事裏的人。
可惜生活不是牡丹亭，可惜他在牡丹亭外。
喬安寧不會知道——
林琛渴望霞月披衣，也渴望星辰日落。
但更渴望的，是牽起她的手。
她是他的理想，下輩子他一定會更加堅定地走向她。
他只是遺憾他們相遇的太晚了，從相遇的那一刻，他的生命就開啓了倒計時。
別人的愛是愛，可他的愛卻是窮途末路、必輸無疑。
婚禮開始于二零一二年五月一日。
林琛的生命終結于二零一二年五月一日。
喬安寧被父親牽着手，在衆人的歡呼聲與掌聲中，她走過鮮花簇擁的小道，走到西裝革履的新郎，她面容微微笑着，将手交到了江浔手裏，所有人都在鼓掌。沒人知道，狹小的病房裏，林琛的生命也在這一刻落了幕。
他死前孤零零一人，沒人知道這個少年的往事。
這一刻，他告別了他的山河歲月，告別了他愛着的人間。
也告別了深藏在心的愛人。
去世之前，林琛仍然擡起手，受盡煎熬般寫下兩行字，用盡了全部力氣：
在我貧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後一朵玫瑰。
可你不必知道。
你不必知曉我的愛慕，也不必知曉我已知曉你的喜歡。
因為夕陽那樣美，未來那樣長。因為愛情不講道理，因為我喜歡你。
我愛你。
可我也只能愛你到這裏了。
林琛笑了，笑着在空中晃了晃手，閉眼之前，他費力地整理了一下衣衫，依舊抱着那張照片，那是最後的照片，也是最珍貴的照片，他面容安靜祥和，似乎要走進一場尋常的美夢。
去世之前，他只說了一句話：“別告訴安寧。”
燒完照片之後，喬安寧莫名覺得心口有點空，心跳也紊亂起來。
也不知道林琛如今怎麽樣了。
還在蜜月期間，江浔的公司就進行了調動，将江浔調到臨城來當經理，又過了兩年，小夫妻經濟穩定下來，給雙方父母買了房，将老人也接了過來。
喬安寧再也沒回過橋城，更沒見過林琛。
她很想回憶當年的事情，奈何腦中也只浮現出幾個細碎的片段，總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什麽，可惜她怎麽都沒辦法将細節串起來。
林琛那麽優秀，還聰明，性格也好，現在應該很好吧。
不想了，不為難自己了。
“怎麽一股子糊味？”
丈夫回來了。
喬安寧将灰燼收拾幹淨，随口說道：“沒什麽，燒了點東西。”
哪想到芸芸探出頭來，突然就來了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句話：“媽媽，你把那個男生燒了嗎？還不如把照片留給我嗚嗚嗚。”
喬安寧的心猛地一跳，擡頭看向江浔。
江浔的目光也怔忪，愣了幾秒鐘，她以為江浔會繼續問照片的事情，可江浔卻轉移話題了：“你收拾衛生也累了，我去做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