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卻中一獐
在大烨歷史上,大多數的情況,老皇帝臨終前百官齊聚,當面指定新的皇帝,然後在老皇去世後的一個月內,選一個黃道吉日,舉行新皇的登基大典,敬天改元什麽的,正式完成繼位。
這一次,老皇駕崩時據說只有項毅的人和太監們在,那時他們口徑統一得如同蜜月,一致指稱先帝遺诏葉少陵,于是臺下不姓葉的臣子們,都低下頭對別人的家事保持沉默。
不過這點不同不妨礙正常的程序,項毅宣布老皇去世後的第二十九天,登基大典正式進行。
典禮冗長,三拜九叩,有個可憐的吏部老頭,大約因為早上在家不幸多喝了幾碗粥,跪到二個半時辰上,跟臺上的皇帝一起尿了褲子。穿着濕褲子的葉少陵後來哭得撕心裂肺,不得不把奶媽都請出來,抱着他不停哄道:快完了,就快完了。
葉狄因為跪得近,聽到了這幾句話,當時心裏起了種可氣又可笑的感覺:什麽叫快完了?在登基大典上說這種話,是大烨快完了嗎?
但自然地,他沒有任何機會說出來。只能在那裏枯燥地跪着,膝蓋又痛又麻,突然想起葉莺,去河東赈災還真是個好差事,可以躲過這一場大刑。
典禮過後,加上了冊封皇後的儀式,漠北大君雖然新敗,也在一邊虎視眈眈着京城的動向,仿佛符合所有人期望地,蒼琴這位新晉的寡婦,脫下喪服,再披紅裝,嫁給前任丈夫六歲的弟弟。
熬過這些告天敬祖的單元,典禮通常是以一場國宴收尾,對所有人來說,在這麽長時間的折騰後,這簡直像是大赦天下。
國宴在宮中舉行,皇帝帶領諸王及宗室設宴于光明殿,之後是一二品的尚書、侍郎,三四品的禦史、司徒,乃至州郡的太守,各等武臣,百官都按官階分桌而坐,皇族女眷也參與宴會,不過不與男賓見面,宴席設在永安宮,傳紅分菜,歌酒賦詩,常例是一樣的。
葉狄坐在皇子一列,卻在桌角,身邊宮女穿來穿去,不停上菜,突然間,有意無意地,一個小紙球滾落在他腳邊。
葉狄忙撿起來,偷偷展在手心,只見上面草草三個小字:不要醉。
頓時,他感到後心一涼,口中嚼的鹿筋都失了味道,看去,宮女們又彩蝶穿花一般,哪裏還分得清來自何處。
無法,他只得低頭再細琢磨那三個字,看起來有些熟悉——不是對某個人的字體熟悉,而像是對某一類別的熟悉,每個字的下腳,統統有些右傾,可是一時又怎地也想不起來。
于是他暗自小心,來往敬酒,一半都偷灑在厚重袍服之中。
宴會大半,葉狄起身如廁,因為百官對宮中不熟,又容易喝多了酒,宴會上專門安排有司禮監的太監引路。這會兒也有也有兩個,半扶半引,來攙一身酒氣的他。
葉狄眯着眼,跟着轉了兩個彎,心裏突然咯噔一聲,這路邊景致,怎樣也不像往更衣之所去的,倒像……倒像……
Advertisement
他急中生智,回身晃倒,一手遮口,實則将手指伸入喉嚨用力一摳,立刻在路邊草地哇哇嘔吐起來。
兩個小太監手足無措,上來又是拍背,又是拿解酒湯,折騰半晌,方才止住。
葉狄經此一鬧,也似醒酒,忙回庭宴,跪告失儀之罪。
幼小的皇帝看了看項毅,項毅皺了皺眉頭,但終究沒說什麽,酒宴之上,這種事情總是難免,那邊早有幾個量淺的大臣也吐得一塌糊塗,畢竟小過,翻也翻不出什麽太大罪名。
葉狄于是一身冷汗地回座,心計就算禮部宴後追責,大抵也是罰銀罰俸,不知這一關可算過去沒有。
正在這時,永安宮方向突然傳來一片嘈雜,尖叫斥罵之聲,大到這邊衆人都為之一愕。
片刻,已經有內監跑過來,“代,代王他……喝多了酒……居然,居然……小的不敢說……”
“你怕什麽,皇上會給你做主,”項毅在旁,冷哼一聲,道。
“居然……闖到永安宮去,借機拉扯皇後娘娘,欲行調戲之事……”
衆目睽睽,一時大嘩。
嘈雜裏,小皇帝睜着兩只眼,小聲問身後的奶娘,“什麽叫調戲?”
葉狄再見到葉銀時,後者一臉倉皇,酒都吓成了汗,大顆大顆地挂在煞白的腦門上。
據這位代王自己說,就是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做出這種事情,但他無法解釋,為什麽自己會出現在永安宮裏。
所以大家都只用同情和理解的眼光看着他,平日沒事他還帶着三分醉意,何況這放開了喝,只怕一時把皇宮當成了行院,也未可知。
雖說酒後失态,都能理解,但酒醉嘔吐,和酒醉調戲皇後,這定位還是很不一樣的。
葉狄站在人群中,知道這位皇兄這次是保不住了——最好的結局,也就是留下一條小命,廢為庶人,永不敘用。
他的話言猶在耳:我無所謂誰當皇帝,只要我還能在女人身上出力就行。
但今後,或者他只能在一個糟糠之妻身上出出力了。
想到這裏,葉狄眼皮不禁跳了兩下,後背一層汗侵透中衣,因為想到那段詭異的引路,這結局,或者本來不是指向葉銀的……
他又偷偷摸出了那張小紙片,墨跡已經被酒汗茵開,但依舊顯示右傾的下腳。
他突然想起在哪裏見過這種傾斜:漠北的文字都是螺旋形,即使常習漢字,寫的很好,卻總免不了帶點不能改變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