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驅狼雙璧
軍中的夜晚,整肅沉寂。
秦隐珠在自己的帳中,用滿是血泡的手指咬牙撩開衣物,大腿內側皮膚,已是紅腫潰爛了一片。
雖然這時大軍還沒有拔營,但跟着項毅,一天往來有大半天是在馬上,她本是女子,不曾學過武功,戰馬品種又烈,不夾緊馬腹,緊握缰繩,一不留神便會被甩下去。
項毅算是很看重她了,但他那種性子,想得起來為她安排一個單獨的軍帳、調一個看着幹淨點的營妓做粗使,已經是細心的極限。至于她本身,一來傷處私隐,二來更不願自己的弱小被人看穿,寧可在夜深時輾轉難眠,咬牙啞忍,也不肯透露半分。
這時,門口簾子一動,必是那個營妓桃紅又不打招呼便進來,說了幾次她也不記得的!隐珠驚怒之餘,忙扯了被褥蓋上。
果然是桃紅,扭着腰,大喇喇到她床前,卻遞了一個瓶子過來:“夏将軍托人送來的白藥。”
隐珠張口結舌,半晌,才道,“夏無殇?他怎麽會知道?”
“不知道,反正先生吩咐我不說,我是一個字沒提過。”
這些天桃紅被調來當婢女,不再做原來的營生了,因此就算她想提,大概也沒人說去。隐珠想了一圈,确實沒個頭緒。
打發走桃紅,她自己上了些藥,藥味道很嗆,樣子像粗白的粉土,但的确管用,馬上疼腫都下去了一多半。
看看夜還不深,秦隐珠打算去道個謝。
穿戴齊整到了夏無殇的大帳,門口幾個衛士認出是這些天項毅身邊紅人,都沒攔阻。進了帳,只見夏無殇一人坐在桌旁,披着狼皮袍,用個小鐵鉗喀嚓喀嚓在夾榛子,夾好的榛子仁都放在一個小碗裏,桌上擺了副雙陸棋,明顯還沒下完的樣子。
“喲,你怎麽來了?”看見她,夏無殇一驚,站起來。
“特來謝将軍送藥。”
“客氣什麽。”
“不過将軍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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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什麽不知道的?”無殇擡眼一笑,“誰不是從第一次過來的,我初次長途奔襲後卸下戰甲,吓得以為腿要廢了呢。”
隐珠微微張嘴,沒說出話,她既沒想到夏無殇的理由,也沒想到夏無殇這種淡淡的态度,眼前這溫和周到之人,與傳聞信息中體現那個冷酷修羅,讓人怎樣也沒辦法聯系在一起。
頓了頓,她扯兩句閑話,“将軍剛在與誰玩雙陸?”
“還能是誰,蘇龍膽啊,”無殇笑笑,“她又輸給我,回去拿榛子去了。對了,你是不是還沒見過蘇龍膽?”
隐珠點點頭,還真是這樣,雖然都在項毅帳下效力,但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軍營又很大,加上陰差陽錯,各種趕巧,到今天,她竟然還沒跟這出名的左将軍真正照過面。
“蘇将軍……是怎樣的一個人?”她禁不住問。
“一句半句哪能說得清楚,你今後接觸多了,自己就知道了。”
“她生的好嗎?”
“美醜這東西,各人眼光不同,怎麽說。”
“我這會兒在将軍這裏,自然只問将軍,”無殇連續閃避兩個問題,反而讓隐珠有些執意起來,道,“将軍眼裏,她是個美人兒嗎?”
夏無殇沉吟片刻,說出四個字:“天下無雙。”
“聽說,她是驅狼侯最烈的一把刀,生性極為好戰……”
這次夏無殇尚未答言,門外突然傳來極清亮的一聲,“錯!大錯特錯!老子是全北疆最大的反戰派!”
話音未落,說話人已跳入隐珠眼簾:緊實的麥色肌膚、端正而高峻的鼻梁,一雙細眼銳利靈動,而又微帶狡黠。全身裹在一件黑色熟皮甲裏,披着一件寬肩大披風,皮甲非常舊,上面畫的獸頭全模糊斑駁,但還是勾勒出身材的曲線,黃羊或野鹿似的長腿,狼一般結實而纖細的腰肢,領口處沒有系緊,露出一朵鮮豔的昙花紋身——看到她,隐珠腦中第一個浮上的形容詞是很奇怪的組合:英俊女人。
隐珠又看了看夏無殇,這女人是很特別,但要說美到天下獨一無二的程度,顯然還差着檔次,看來武人的審美觀,果然沒什麽好相信的。
她起身行禮,順着剛才的話,對蘇龍膽笑道,“秦某聽說,舉凡艱難險隘,以少敵多之役,驅狼侯就讓将軍去打,将軍卻說自己是北疆最大的反戰派?”
“廢話,”蘇龍膽眼角一挑,“難打的仗都讓我去打,我不反戰誰反戰?”
此言一出,善于舌辯的秦隐珠竟也被噎了一下,轉了一轉,才冷笑道:“但這麽說,蘇将軍這反戰派不是當得很失敗嗎?”
“不失敗,”蘇龍膽随手抓起碗裏一把已經剝好的榛子,塞在嘴裏,“現在北疆哪個勢力想打仗,聽說對手是我,都會說‘咱們還是談判吧’。”
隐珠這次徹底沒說出話,還是夏無殇在一邊禁不住“噗嗤”一聲:“龍膽,這麽狂的玩笑,還真只有從你嘴裏吐出來。”
蘇龍膽沒有接這個話茬,看向秦隐珠,上下審視,半天,道,“你就是給項毅出主意去京城那個‘鬼謀姬’?”
隐珠被她看的有些不舒服,心道這人真怪我又沒有惹她,但轉念又想也許軍旅中人,就是這個脾氣,而且對方身份擺着,她肯定也不能怎樣,于是只不卑不亢答一句,“正是在下。”
“你為什麽這麽勸他?”
這句讓秦隐珠沉默了片刻,為什麽勸項毅去長樂?要怎麽回答?“因為他大軍壓境,我要保住全家,保住石門百姓”?還是“項将軍英才天縱,到京城一定能大展宏圖”?
但最終她只是冷冷地,吐出幾個字:“我為了我自己。”
面前的女人因這話微微一愣,但片刻又大笑出來,“好,好,夠坦誠的答案,而且無可反駁。”
說着,她竟丢開隐珠,招呼夏無殇繼續玩他們的雙陸去了。
秦隐珠看這架勢,識趣告辭。
“秦先生,你新到軍中,又無親朋,有不熟悉的事,或者悶了,盡可以來找我們,”夏無殇送她出來,這樣說道。
這話說得隐珠心中微微一暖,但旋即又泛起一抹苦笑,他不知道,她在哪裏,又不是孤芳自賞、舉目無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