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夢魇
這兩天在路上,雷蒙德頂着大大的黑眼圈簡直要困得從矮腳馬身上摔下來。
自打英明神武的第九騎士團團長決定了要向東去拜訪精靈的國度,雷蒙德就被迫跟着他沒完沒了的趕路。但這并不是此刻他在大白天不停的打呵欠的原因。
他如此困頓主要是因為睡着以後精神活動過于頻繁,以至于醒來之後就像被人揍了一晚上一樣累——沒錯,被打也是很累人的。
如果要形象通俗一點介紹這個情況,大致等同于周星星的《武狀元蘇乞兒》中蘇乞兒學習睡夢羅漢拳的過程……就是睡着了還在不停的被人騷擾!!!
這一天眼看太陽又要下山,由于矮腳馬在平原速度堪憂,外加雷蒙德積極性奇低無比,一人一馬拖拖拉拉消極怠工,直到傍晚在一片緋紅的晚霞中他們才趕到了預定落腳的小鎮。雷蒙德在旅館的小餐廳喝了幾口玉米濃湯,保持着卡西莫多的姿勢彎腰駝背的爬上樓,滾進房間,洗了把臉,趴到床上開始躺屍。
由于他沒有錢,老九也表示沒有錢,這一路上的旅行資費,全都是由馬庫斯負擔……雷蒙德一想到這一點就覺得實在是太對不起人家了,心裏默默期望萊亞給了足夠的預支資費,否則這等于是他和老九欺負老實人嘛。
一開始雷蒙德想幫馬庫斯省錢,竭力要求三個人只要開一間房就行了——反正大家都是男人嘛,不像萊亞小姐多少有些授受不親,——擠一擠就好了。可是每次馬庫斯都堅持要幫老九單獨開一間房,原因居然是他覺得老九身上的氣味讓他難以忍受?
銅臭味呢還是中二病味啊?雷蒙德玩味的想。
然後他又睡過去了。他是知道自己又睡過去的,因為又開始了同一個夢境。
在這個夢境裏,他站在一個漫無邊際的空間裏,似乎是在夜空下,又像是在宇宙中,黑暗深處光斑點點,猶如遙不可及的星幕。他站在一個看不見的平臺上,被一雙巨大的眼睛注視着,如影随形。那雙眼睛沒有本體,虹膜呈現淺黑色——是的黑色也分色度的話,這雙眼睛的虹膜的黑色,比中間瞳孔的要淡一些。如果不是由于這雙眼睛實在是巨大,雷蒙德都難以區分開這黑色的虹膜和黑色的瞳孔,更有趣的是,這雙瞳孔并不像普通人一樣是圓形,而是兩頭呈現錐形的豎瞳——就像蛇的瞳孔。
所以在最開始的時候,這雙眼睛的注視讓他不寒而栗。
“開始吧。”那個預期中的冷漠聲音又響起來了。
第一次進入這個夢境的時候,這個聲音告訴雷蒙德這裏是他自身意識的深處——哈,好熟悉的場面,只是這一次雷蒙德有手有腳,全身都被困在此處。接着這個聲音開始指導他嘗試引導自身的潛力和本能,這是一個相當麻煩而痛苦的過程——不會比蘇乞兒在夢裏被老玻璃摔打更容易。
雷蒙德一開始根本不得其法——他連入手的地方都摸不着。
“而且你老這麽看着我,我壓力很大的知不知道?”雷蒙德抱怨着,看向那雙墨色的眼睛。
“那不是我在看着你,那是你的本我。”那個聲音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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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并不是我?”déjà vu,小雷笑了。
“我只是在幫助你。”
接下來的幾個晚上,在那個聲音的“幫助”下,雷蒙德在夢裏不停的挨揍,——被各種元素魔法攻擊,忍受各種疫病魔法,被各種召喚物追着啃,體驗各式各樣的非正常狀态,甚至還被迫在夢裏進行深層冥想——在自己的潛意識裏進入更深的潛意識冥想!聽起來充滿了精神病的風格啊!
“你的進步太慢了。”那個聲音說着,“這已經是第五天了。”
實際上雷蒙德已經在意識中掌握了護盾術(shield)和抑制疾病(suspend disease),在短短五天中,有這種進步已經足以讓老梅驚訝——如果他在場的話。
“你需要一些激勵,”那聲音又說,不等雷蒙德反駁又命令道,“看向那雙眼睛。”
雷蒙德本來不願意順從他,但是這個聲音似乎有某種魔力迫使他服從指令。
他看向了那雙墨瞳。
第一次,那雙眼睛眨了一下眼。
雷蒙德只感覺深黑的豎瞳越放越大,最後将自己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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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雷?小雷?”有人輕輕推他,動作極其溫柔。
雷磊感覺自己手臂酸麻,擡起頭來,發現自己趴在值班室的桌上睡着了,胳膊下壓着一份病歷。 他戴上眼鏡,看了看旁邊的人,是向川,正穿着淡藍紫色的洗手衣,上衣規規矩矩的紮進褲腰裏,手上提着一包食物。
“向老師?”雷磊高興極了。“你今天也值班?”
“和何老師調了個班,今天我值二線,剛剛下手術,”向川點點頭,把手裏一口袋吃的放在他桌上,“手術室還剩了點牛奶和雞蛋,我喊了個外賣面條,你将就吃點吧。”
“嗯。”雷磊乖順的點點頭。
向川看看他桌上的病歷,“怎麽,寫病歷都寫睡着了?”
雷磊有點不好意思。
向川是他的老師,也是醫院的主治醫生。要說年輕嘛,也已經人到中年了,如果要說老嘛……本院最年輕的主治大夫也是36歲高齡——是小了向川幾屆的師弟。
雷磊上診斷學小班的時候,向川正好帶他們這一組,雖然給的教師名單上,向川的職稱只是講師,雷磊卻覺得他比某些教授和副教授講的清楚多了——态度也溫柔又謙虛。事實上不僅是雷磊,同組的10個同學都對向川一致好評,他上課提綱挈領,詳細的診斷技術演示又毫不含糊,又注意與學生互動,因為是小班,所以幾乎是挨個照顧,直到大家都掌握要領為止。
雷磊不可遏制的對這個随時都幹幹淨淨溫文爾雅的男人心生好感。他甚至偷偷的注意過向川并沒有戴戒指——那次向川用他做演示對象,教大家腹部觸診和叩診(一般的診斷分為視觸叩聽),向川的手柔和幹燥,那時候已經入秋,為了避免給學生造成不适,他還特地拿了個熱水袋把手捂熱了。不知道到底是因為興奮,緊張,還是突如其來的幸福感,那次雷磊不可救藥的□了,幸虧向川當時并沒有注意,而是專心致志的向同學演示順時針觸診和各器官體表投射區域的叩診手法。
雷磊懷着一顆熱切的心開始期盼起以後的日子來——實習轉科,之後不論是考研還是留院做轉科住院醫,都有大大的機會跟着向川。
雷磊雖然清楚自己是gay,但在确定他人心意之前,絕對不會做出騷擾他人的舉動。雖然他自己能夠面無懼色的頂住恐同壓力,但他也明白冒然的示好會給別人帶來大量不必要的麻煩——尤其是他不願意喜歡的人因為自己而忍受非難。所以即使在轉科的時候跟上了向老師的組,他也依然只敢小心翼翼的用愛與憧憬的眼光注視對方的後背。
向川沒有讓他失望,一個多月的相處下來,雷磊發現他比自己憧憬中更加完美。這個男人一旦談論起他所擅長并且鐘愛的職業的時候,簡直渾身都在發光——每天查房全組人跟着他,然後看着他從一個病人身上開始發散思維,舉一反三,甚至普及和推廣一些最新的臨床研究成果和調查——不要說雷磊了,有時候連患者本人都忍不住側耳傾聽,然後用Pikapika的崇拜眼神看着這個待人親切,說話永遠語氣溫柔的神思路的大夫。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們看什麽人都是gay。而不巧的是雷磊并不是這樣的人。所以當他發現向川有可能和他是同類的時候,那種驚慌失措甚至壓過了驚喜的感覺。
發現這一點的時候,他已經考上了向川的研究生——向川老師終于好不容易把教學職稱升成了副高,雷磊是他第一個研究生。當他的研究生其實是非常辛苦的,在轉科實習的時候雷磊就領教過了,向川對學生的提問非常的多,經常說着說着就突然點名,某某同學,庫欣綜合征在腦外科領域的起源你知道嗎?又或者,有誰知道兒茶酚胺引起高血壓和心梗的臨界量?其實這些都不是什麽新知識或者冷僻點,但一旦你回答了他,他會順着你的答案繼續問下去,一環扣一環,直到你張口結舌的認輸,然後反問他。他會笑着說,我也不知道,我們今天都回去查一查這方面的資料,明天就能回答彼此的問題了。
而每當他這麽幹的時候,甚至會引起病房患者圍觀學生被他用專業知識拷打,都調笑說向老師手下容不得懶學生。
現在他在向川手裏,小論文和綜述幾乎和姑娘的大姨媽一樣,每個月都要來一次,一旦向川想起某個感興趣的前沿問題,就會給他布置下任務“小雷,你去寫一個,下個禮拜教給我。”,每到這時候雷磊都對向川又愛又恨。
那些帶着十幾二十個學生的大BOSS,哪個會這這樣頻繁的布置作業啊,他可不光是要在病房待着,還得抽空做實驗課題。
之所以發現向川的取向問題,是某一次手術,向川意外的摸破了患者的下腔靜脈——其實這還真不能怪他,正常人的下場靜脈就算血管壁老化,也不至于會被徒手摸破,那位患者下腔靜脈上有個斑塊結界——這點在術前通過影像學已經知道了,所以向川手術的時候特意只用手去觸摸——手術器械碰破斑塊的可能性有點高,結果千萬小心也還是破了。于是只能請血管科的老大過來會診,而血管科的老大實在是忙得夠嗆,全院找他會診的排着隊,向川只能一邊用手堵着破口一邊不停的向一起手術的三位助理道歉……直到血管科那位爺過來修補漏洞。
本來就是最後一臺手術,按正常下班時間也得到九十點鐘,這樣一排,就已經過了12點了。到最後,三助四助兩個小姑娘因為太晚,都被向川讓先回去了,只剩下雷磊和向川兩個人沉默不語的掃尾,對傷口,縫合,填手術記錄,開藥。
換衣服下班。雷磊正在摸錢包,想着待會去哪家二十四小時開店的面館随便吃個面條,向川找過來,表示歉意的要請他吃飯。
“要不是我今天搞的不好,你們也不會下了班也走不掉。”向川臉上和雷磊一樣帶着倦意,還有些自責的意味,“晚上太晚了,你肯定宿舍什麽也沒有,還是我請你吃個飯。”
雷磊也不好拒絕,雖然說別人教授請吃飯都專挑下午或者中午之類的,向老師這是專門請夜宵啊。
雷磊比較沒想到的是,向老師半夜還能找到一開門的飯店,這時候飯店顧客只剩他們兩個人了,而廚子打着呵欠親自把點好的菜端上來擺了一桌……
要不是對面坐的是向老師,雷磊簡直覺得自己不小心進入了什麽傳說中的深夜食堂之類的。
而向老師則非常不好意思的承認這家飯店是自己開的,廚子都是自己老鄉。
好吧。雷磊想,醫生搞點副業其實也沒啥。向老師平時挺節約,看診的時候中午吃十塊錢的盒飯,手術的時候在手術室吃豬食一樣的工作餐還從不剩飯——當時雷磊簡直被他的表現親切到虎軀一震,因為在他眼裏向川這麽高雅的生物只能去吃侍者用銀托盤端上來的鵝肝醬,而且還不能吃完。同時他還不愛收病人紅包,曾經發生過拒收患者紅包導致患者不相信他的事情——這簡直是雷磊活了二十幾年見過的最無聊的醫療糾紛了。
也許是受到手術意外的打擊,或者是太累了,向川喝了一瓶啤酒之後難得的說起了自己的事——雷磊幾乎沒聽過他說自己的事,回憶起來,他幾乎永遠在說自己的工作。實際上他這會兒說的也離工作不遠——他學生時代的事,向川可以算是雷磊的大前輩了,兩個人都從母校畢業,然後又在母校繼續深造,最後留在母校附院,在向川對過去的趣事的會議中,他的某位室友——從大一新人,一直到博士階段的室友,幾乎一直是向川回憶的中心,他的一切美好的記憶都與這位室友有關。
這種過于明顯的微妙情緒讓雷磊既不安又高興,他接不上向川的話,只在向川偶爾問他“你們現在是這樣嗎?”又或者“當時我們常來這條街吃飯,你們現在好像都去另一邊的校門了?”之類的話的時候嗯嗯啊啊的答上兩句。
兩個人就這樣,向川說着,雷磊聽着,吃完了飯,往外走。夜風吹着雷磊的留海,騷的他的前額發癢,他看向向川,後者正在掏手機看時間。
“向老師喝了酒還是不要開車回去了。”雷磊提醒他,酒駕可不好,“要不然打電話讓師母來接吧?”
向川笑了一下,點點頭,說,我跟你走到校門口,打車回去。
上車前,向川看了一下站在校門口朝目視着他的雷磊,揮揮手讓他回去,又說了一句:“哪有什麽師母。”然後鑽進車裏走了。
雷磊站在校門口傻笑。
之後的日子簡直幸福的要生出粉紅色棉花糖的背景。被自己憧憬,崇敬,深愛的人所愛大概就是這樣。你愛他,他也愛你。每一秒都變得充滿意義。雷磊前所未有的認真學習和工作,僅僅是因為他想和他的向老師并肩站立,而非如今這樣實際上處處在受老師照顧。
向川不僅在性向上和他一致,甚至在對待性向的态度上也與他不謀而合。實際上和他一樣,向川從來沒有刻意隐瞞過自己的取向——他不會為了一些竊竊私語而戴上戒指假裝已婚,也不會為了某些有面子的媒人而去和姑娘約會。同樣的,他們也不會刻意高調的宣揚自己的取向——就像沒有異性戀會特意通知大家自己喜歡異性。
“一個中年男人一直沒結婚總是有問題的。”
這種話雷磊聽的太多了,他相信向川聽到的不比他少,但他從不在乎,也不特意去反駁。一個人,憑什麽要被一群根本不了解你的人決定價值?
可是現實總是緊緊追着你不放,總有人不願意接受異類,哪怕這種差異并不影響他本身的利益。
雷磊坐在值班室的小桌子面前,看着眼前的面條,向川正在一邊替他剝雞蛋。他挑起一口面放進嘴裏,又苦又鹹……
對了啊……
……這是個夢啊。
而夢的結局他早就知道了。
“你怎麽了?”向川問他。
雷磊感覺到自己臉上有水的痕跡。
他扭頭看去,哪還有什麽向川。只有馬庫斯的臉,正擔憂的俯視他。
“你怎麽了?”這個傭兵啞聲問,手裏拿着一條濕布,“你哭的很厲害,但一直醒不過來。我只能把你喊醒。”
他回身去水盆裏又把布巾搓了兩把,擰了一下遞給雷蒙德。
雷蒙德擦了擦臉,真的全是淚。
“我夢到了我老師,”他苦澀的說,“……很多以前的事。”
“梅蘭歐萊卡大法師?”馬庫斯驚訝的問,他怎麽也沒看出法師和雷蒙德之間居然有這麽深的恩怨。
“不,”雷蒙德坐到床沿,胳膊支在膝蓋上,用手撐住額頭,悶聲悶氣的解釋,“我真正的老師。”也是唯一的。
幸虧馬庫斯是個話不多,好奇心也不旺盛的人。他沒有追問下去,只是接過了雷蒙德擦過臉的濕布。
“離天亮還有一會兒,”馬庫斯把窗簾拉開一條小縫,看了看外面的天光,“你可以再睡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寫感情比較苦手,啰嗦了一大堆都是鋪墊鋪墊鋪墊鋪墊……好吧其實我寫啥都苦手。但如果一下直奔正題好像很難把人物弄的稍微立體一點。
另外同性師生戀有個超級巨巨寫過,就是茨威格的《情感的迷惘》,是短篇(嗯這位巨巨本人根本就是短篇小說之王),當初在一堆正常向的描寫情感的小說裏突然讀到這篇我整個人都=口=!!
強烈推薦巨巨的這篇,以及巨巨的其他短篇……不過因為這篇巨巨寫的走向和我寫的是一樣的,所以看了可能會劇透(其實已經劇透了好嗎?????)……真的不是抄巨巨創意,而是我确實覺得這樣發展比較符合邏輯。orz。
JJ的格式真成問題,簡單打空格能隔開的他居然又給我并攏了。只能用省略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