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尉柯拿着向日葵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多了。
明明下午才回來過的房子,裝修也算得上溫馨,但她站在客廳裏就是覺得冷冰冰的,沒什麽人氣兒。
自從她畢業後搬出來自己住,她就改了讓阿姨一天二十四小時待命的習慣,只請了兩個不住家的阿姨輪流打掃房子,做飯什麽的也都免了,偶爾開火也是她自己突發奇想又想學習點什麽,結果住進來時随手沖了兩百塊的天然氣到現在都沒用完。
尉柯站在茶幾前看了一圈,只有電視櫃前的花隐隐露出了衰敗感,她走過去騰出花瓶、重新換了水,然後拆開梁清清送的花束,将向日葵放了進去。
亮眼的黃色被大白牆一襯,別說,還真挺有生機的。
擺好向日葵,尉柯又連抽兩張面紙擦幹淨花瓶外側的水珠,站遠些後仔細看了看,忽地輕笑出聲。
大抵是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她會對着花、想着梁清清的臉笑出來,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後,臉上的表情随之變得有些錯愕。
是該驚訝的,那個女人對她來說不過是一面之緣,話都沒說過幾句,這種時候想到她的确是有些不對勁的。
更何況,她連人家是a是o都還不知道。
自覺荒唐的尉柯收了視線,留下玄關和走道的射燈後回了主卧。
下午的澡沖洗得非常透徹,現在夜深了随便淋淋,她就躺到了床上。
寬敞奢華的主卧室裏只有窗簾前的羽毛落地燈亮着,因為距離很遠,亮度又調得昏黃,按說并不是可以影響尉柯入睡的存在才對,可是輾轉反側許久,她都沒能睡着。
而關上落地燈,那些她現在一點都不想現在回憶的畫面就像打開了開關,在她的腦海裏傾瀉而出,尉柯只好又起身把燈打開,甚至把吊燈和四周的燈帶也開了。
片刻前還漆黑一片的主卧在瞬間亮如白晝。
尉柯靠在床頭,疲憊地呼了一口氣。
江影說的其實也對,是與不是她都應該拿證據說話,這兩天她得把親自鑒定做了,不能光是自己一個人在這裏發揮她的想象力,這只會讓她看起來像個幻想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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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便有了這種想法,響起爸媽還有大姐用那樣的方式和态度對待自己,她的胸口就疼得喘不過氣。
這二十多年來,家人一直是她最重要的存在,她也一直以認為親情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和最讓人踏實的感情。
可她們怎麽就能因為一個外人,因為一個還沒成為家人的人,就毫不猶豫地把她放到了對立面呢?
她今年二十五歲,二十三歲畢業,畢業以後才搬出來住的,大學以前都和他們同吃同住,這幾千個日夜的相處為什麽會敵不過白若雅出現的這短短幾天?
尉柯眨眨眼睛,擡手抹掉眼角掉下來的淚,結果這個動作過後,眼角的淚珠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掉個不停。
明亮的燈光下,她的眼尾和鼻尖都紅彤彤的,可她愣是咬着牙不讓自己哭出聲,即便就算哭得再失态也不會有人聽到。
不知哭了多久,尉柯的鼻子都有些不通了,她抽紙擦了擦眼睛,從床上下來後徑直去了餐廳的酒櫃前拿了一瓶紅酒和一只水晶酒杯。
紅酒沒有提前醒,入口有些澀,尉柯卻像沒有味覺一般,一杯接一杯。
明明前不久她還讓想喝酒的江影喝粥養生。
悲傷過度的尉柯忘了自己酒量很好,一瓶喝光了毫無感覺才反應過來拿少了,起身又去開了兩瓶。
可她也忘了,酒這東西解不了愁,只會越喝越愁。
吊燈已經被關掉了,落地燈的亮度被調高,她坐在離燈不遠的沙發上,伸手就能拿到正在充電的手機。
從昨天在小區門口見到大
姐以後,她就退出了微信,似是逃避也似是心虛,總之她不敢去看大姐有沒有給她發微信,又會給她留些什麽樣內容的信息。
重生對她來說自然是歡喜的,可是回來的時間太短,太倉促,她還沒有想好該用什麽樣的态度去面對那些曾幾何時對她來說比自己的命都還要重要的人。
因為從崖邊墜落的那一瞬間,她想的還是:大姐,你不要相信她啊……
現在或許是酒壯熊人膽,尉柯竟然拔掉了手機的充電線,重新登錄了微信。
成功登錄的瞬間,标着紅色提醒的頭像一個個跳到屏幕上,而頂端的那一條居然是兩個小時之前江影發的。
——別想太多,好好睡一覺,睡醒了甭管什麽腥風血雨,我都陪着你。
下面一個就是大姐的,五條消息。
——晚上幾點回去?
——你喜歡的包出新色了,姐給你買了
——放在門衛了,回去記得拿。
——你今天戴着口罩還咳嗽,感冒了?
——換季,多注意。
看,就說大姐對她還是不錯的。
尉柯點開鍵盤,打了三個字,又注意到手機頂欄的時間,于是又一下一下地按下删除鍵返回了列表。
下面還有媽媽給她發的消息——聽你姐說你咳嗽了?是嗓子癢還是感冒了?明天我讓錢姨給你炖點潤肺的湯送過去,提前和你聯系,收到回話。
看完備注媽媽發來的微信,尉柯捏了捏鼻根,剛止住的眼淚又順着眼眶往下滴。
就是說啊,這樣的關心怎麽就能走到斷絕關系、說出老死不相往來這樣決絕的狠話的境地呢。
“白若雅啊白若雅,你到底給她們灌了什麽迷魂湯……”
空酒瓶被尉柯失重的手碰倒順着桌沿滾到地毯上,發出咚地一聲悶響。
尉柯卻看也沒眼看一眼,仰頭将水晶杯裏的紅酒一口飲盡,接着就抱着沙發上的毯子蜷縮着閉上了眼睛。
等她再睜眼的時候,熱烈的陽光已經從窗簾縫隙探進房間照在了她冰冷白皙的腳面上。
宿醉加上沒有休息好,她的腦袋又沉又疼,鼻子和嗓子都有點不太對勁。
掉在地上的手機背面朝上,沒有鈴聲響,但呼吸燈閃爍個不停。
尉柯捏了捏鼻子,彎腰撈起手機就看到是母上大人打來的電話,下意思伸出手指點了接聽。
“柯柯,在家吧?我昨晚給你發的微信你看到沒有?怎麽一直沒有回複?”
尉柯輕輕點頭,應聲:“看到了,昨晚有些忙就忘記回了。”
“乖乖,你聲音怎麽啞成這樣了?真感冒了呀!那可別耽誤,待會喝完湯我讓家庭醫生過去一……,哦對,邵醫生這兩天去外地了,那你等着我去接你去醫院。”電話那頭的許冰芝被尉柯沙啞的聲音吓了一跳,語氣焦急。
尉柯也被自己剛才出口的聲音吓了一跳,但又不想讓許冰芝折騰,猶豫了一瞬間後制止道:“不不不,媽你不用管我,等會我讓江影陪我去醫院就行了,現在換季流感嚴重,你別過來了,萬一傳染上不值當的,我沒事,都二十好幾的人了,一個小感冒而已……”
“行了行了,你別說話了,我打個電話給江影,挂了啊。”許冰芝的行動力驚人,說挂就挂,根本不給別人反應的機會。
尉柯按了按太陽穴,看了眼時間,已經十點多了,沒想到昨晚她竟然是窩在沙發上睡着的。
錢姨有這裏的通行權限,只是不知道入戶門的密碼,她媽能這個時候打電話說明錢姨再等個分鐘也就到了,末尾還說要打電話給江影……
反應過來這通電話背後的時間關系,尉柯慌忙掀開身上的毛毯,把旁邊的酒瓶和軟墊都收了,又去
窗簾後的陽臺上打開儲物櫃拿出了一張新的軟墊鋪上。
愛囤貨就這點好處,想換新就能換新。
收拾好一切後,門鈴準時響起。
尉柯整理了一下臉側的頭發,趿拉着拖鞋去開門。
門口果然站着提着保溫桶的錢姨,尉柯伸出食指準備解鎖,又在觸碰到感應屏之前移動指尖,點開了密碼鎖上的通話功能:“錢姨,我好像感冒了,那個你把東西放門口就回去吧,我怕傳染給你。”
錢姨站在門口聽着沙啞的聲音從門鈴上方傳出來的時候被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是尉柯在說話,遲鈍地點了點頭,放下了保溫桶。
不等錢姨開口,尉柯又補了一句:“行了,你走吧,保溫桶等我回去時拿回去。”
“哎好。”錢姨應了一聲,也沒猶豫,退了兩步後轉身進了電梯。
尉柯身上還穿着睡衣,她開門把保溫桶提進去,算着江影應該也快到了,又回去洗漱。
然而剛剛塗完精華,尉柯就隐隐聽到了入戶門被打開的聲音,等她換好衣服出去的時候,江影已經站在餐桌前開保溫桶了。
尉家老兩口嘴巴出了名的挑剔,錢姨能在尉家工作三十多年,可見手藝之高超。
江影戴着隔熱手套把錢姨獨家潤肺湯端出來的時候,眼睛都亮了:“柯姐,你家錢姨這手藝,真絕了。”
“你這眼睛腫得也絕了。”尉柯指了指江影倆腫眼泡,聲音啞得像是被人下了毒。
江影就知道她會這麽揶揄自己,本不想跟她掰扯眼皮的事情,聽到她的嗓音兀的擡起了頭,又被尉柯的眼睛驚到了,“還說我呢,你半夜被人摘扁桃體了?還有你這眼睛,哪裏來的臉說我?”
尉柯不說話了,拉着椅背的手一松轉身去廚房洗了兩個勺子,出來就悶頭喝湯。
兩個人都心暖胃暖以後,江影主動清洗了碗勺。
尉柯回到客廳的沙發上,打開了剛才她就看到但沒顧上的提手袋,裏面沒有盲盒,只有一個包。
“這不是你買的吧?”尉柯的聲音簡直比電視裏放過的破風箱還難聽。
江影嘴角抽了抽:“我也得有時間去買才行,這是剛才在樓下經過門衛室,我嘴賤問了句你有沒有快遞,人家讓我順便給帶上來的,你姐放在那的。”
“這不巧了麽,正好也為你省了一筆。”尉柯拿出來看了眼,拿着包進了主卧正對面的房間,把它擺進了空着的玻璃櫃。
江影就跟在她身後,看到她安置好那個包,靠在門框上搖頭:“瞅瞅你這一房間的天下,我說真的尉柯,你這是有病,得治。”
尉柯瞪了她一眼:“你沒病,你住那麽大的房子搞家徒四壁風?你家那裝修和毛坯房有什麽區別?我都……”
“得,我多嘴,您別開口了,姐姐現在就帶你看醫生去。”江影是一點都不願意聽到尉柯那嘶啞的嗓音。
尉柯聽她這麽說,瞬間更想開口了:“什麽姐姐姐姐的,江影我告訴你,身份證上寫的清清楚楚呢,你可比我小兩個月!”
“得得得,姐,姐姐,行了吧。”江影走在前頭,途徑客廳順手拿起沙發靠背上的墨鏡架到了鼻梁上。
尉柯受到啓發,經過玄關櫃時也也拿出一個墨鏡戴上,還順手抽了兩個一次性口罩,塞了一個給江影。
江影随手接過挂到耳朵上,用手機的邊角碰了一下電梯按鈕。
尉柯和她并肩站着看向邊側的不斷變換的數字,沉默了約莫十秒鐘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影子,你回頭有時間幫我預約一下親子鑒定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