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雛菊
來到鄉下住的第一周,雲見微被他爸放了鴿子。說好的第一個周末就來看他,結果電話裏說有事來不了,還不敢當他面說,拐着彎讓彭玲轉告的。
雲見微氣死了,拿着祁高榮的手機回撥電話給他爸發脾氣,質問他爸為什麽不守承諾,雲鴻舟在電話那頭道歉也不是,哄又哄不好,低聲下氣由着兒子發火,保證說下周一定來看他,被雲見微怒挂電話。
小朋友躲在房裏生悶氣,外頭夫妻倆面面相觑。彭玲試着敲門,“微微別生氣啦,你爸爸肯定是真的有事過不來,爸爸也很想見你的。”
房裏安靜。彭玲又哄,“微微想不想吃橙子?姨剝給你吃。”
彭玲正要去廚房拿橙子,房門卻打開了。雲見微紅着眼眶站在門口,“彭阿姨,祁叔叔,我沒有生你們的氣,我只是生氣爸爸說話不算話。”
彭玲蹲下來安慰地抱抱他,“沒事的微微,下周你爸爸要是還不來,我們就帶你去找他,好好把他說一頓。”
正巧祁峰從外面回來,他被大舅家叫去幫忙鋤草和清泥,忙活一上午,一身汗地進屋,就看見雲見微委屈巴巴紅着眼睛,爸媽正在安慰他。
祁峰一愣,問,“怎麽了?”
彭玲起身,“微微他爸這周末來不了,微微不高興呢,正好你陪陪弟弟,我做飯去。”
雲見微看一眼祁峰,皺眉撅嘴,“哥哥一身的汗。”
祁高榮笑,拍拍自己兒子,“去沖一下,不然微微又嫌棄你了。”
祁峰老老實實去廁所倒了桶冷水,把身上的汗和腳上的泥沖掉,換了身幹淨背心和短褲。祁高榮拎着從後院地裏摘的新鮮大白菜經過,朝祁峰眼神示意他去雲見微的房間那邊,祁峰無法,硬着頭皮過去。
他是真不會哄人,尤其面對雲見微更是手足無措。只要這個弟弟對他瞪圓眼睛或者氣呼呼地擰起眉,他就莫名緊張犯怵,生怕人下一刻就要哭。這種緊張感大概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過年的時候雲叔叔帶着小雲見微來他家玩,雲見微哭得叫所有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後別無他法的大人把小哭包塞進祁峰懷裏,從沒抱過小孩的祁峰僵硬得宛如抱着一顆小炸彈,與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雲見微大眼瞪小眼,比臨到考試前發現自己複習錯了考試範圍還害怕。
卧室的門沒關,祁峰到門前看了眼,就見床上鼓起個小包,雲見微把自己埋在裏面生悶氣。祁峰在門口踯躅半天,後轉身離開,回了自己房間。
雲見微正躲在被子裏埋着腦袋掉眼淚,忽然感覺到有人輕輕坐在床邊,拍了拍自己的被子。
他抹抹眼淚,把被子往下拉開一角,露出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祁峰捧着一個玻璃瓶,遞給他。
瓶子裏是一小束白色的雛菊,被制作成了幹花,花瓣與細小花蕊分明,一小簇安靜斜靠在玻璃瓶裏,在陽光下頗靜谧好看。雲見微接過瓶子,從被子裏鑽出來坐好。
“上學期化學老師教我們用矽膠做幹花。”祁峰說,“這個是我做的。給你。”
雲見微擡手擦掉眼角的淚珠,舉起瓶子對着窗外的陽光仔細看,臉上還挂着眼淚,眼睛已經笑起來,“好好看。”
“能不能再做一點幹花放進去?”雲見微問,“裏面看起來好空哦。”
“矽膠在老師那裏,我沒有。”祁峰認真思考,說,“好像用微波爐也可以。”
“我們沒有微波爐呀。”
“李賢家有。”祁峰站起身,“我去找他借。”
祁峰說完就轉身走了,雲見微攔都來不及,抱着瓶子追出去,将将才看到祁峰騎着自行車從院門離開的背影。
祁高榮端着老婆切好的橙子出來,只看見雲見微一個人,問,“阿峰呢?”
雲見微往門外指,“去李賢哥哥家拿微波爐了。”
祁峰真的把李賢家的微波爐扛了回來,也不知道他怎麽和李賢的媽媽說的,回來的時候一胳膊夾個微波爐,單手騎車回到院子。彭玲和祁高榮坐在飯桌前,桌上飯菜還熱着,兩人看着自家汗流浃背的兒子把微波爐放在桌上。
彭玲:“兒子,你拿人家微波爐幹啥呢?”
雲見微馬上幫他解釋:“哥哥說要用微波爐做幹花,放在這個玻璃瓶裏。”
他舉起手裏的玻璃瓶,給大人看瓶子裏孤零零的小雛菊,“哥哥說做幹花送給我。”
“喲,我兒子還挺浪漫。”彭玲樂了,順手找了個插線板把微波爐的線插上,“還曉得拿花逗你弟弟開心。”
祁峰沒吭聲,去廁所洗了把冷水臉,回來坐下埋頭吃飯。雲見微還抱着他的玻璃瓶,把瓶子裏的花看來看去,使勁誇祁峰,“哥哥好厲害呀,還會做幹花。”
彭玲說,“你阿峰哥就喜歡弄這些東西,什麽花啊草啊蟲啊,什麽稀奇的東西他都能叫上名。他還有個本子呢,畫了好多花花草草的,吃完飯叫哥哥拿給你看看。”
祁峰難得紅了臉吭哧,“不了,畫得很亂。”
雲見微卻對祁峰的本子産生了興趣,追着要看。祁峰無法,吃完飯後回房裏搗鼓,雲見微好奇跟過去,祁峰從書桌抽屜裏拿出一個軟牛皮本,遞給雲見微。
牛皮本的角磨掉了色,厚厚的一本。雲見微翻開本子,看見其中一頁畫着一只蟲子,還用黑色筆塗出了黑色的身體,旁邊是祁峰端正的标注:
?天牛
比普通天牛的體型大一倍,黃色點狀花紋,咬人很疼
畫技比較質樸,可以看出線條很認真,很努力在表達蟲的形狀和特點。雲見微看得樂,翻開下一頁,畫的是幾片對稱的大大小小的葉子,頂部有觸角,四周還畫了腳。
雲見微指着畫本,“我知道,這是葉子蟲!”
祁峰笑了笑,點頭:“嗯。”
本子往後翻,畫的都是各種各樣的植物和昆蟲,旁邊用文字标注名字,外形和特征,很多時候,名字旁邊都只是一個問號。
“不認識的,我就畫在本子上,去問老師,同學,或者自己在書上找,不過有的到現在也查不到。”祁峰低頭把本子上的畫指給雲見微看,“生物老師教我,要把植物表面的紋理和昆蟲身體上的花紋細節畫出來,特征要放大,生活的環境也要标注下來,這樣就方便以後查到。”
雲見微聽祁峰給他一一介紹,看着本子上一筆一劃認認真真的筆跡。透過這尚且稚拙的筆跡,他仿佛看到祁峰走過青青的大山,山中生靈肆意生長,形形色色透過少年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化作筆尖的墨,凝練而可愛地呈現在雲見微的面前。
看着眼前的這個本子,雲見微長這麽大第一次生出一種奇異的體會。那感受就像是無意間觸碰到對方花費了心血去創造和保護的一件珍寶,珍寶的裏面藏着一片生機勃勃的山川,花草繁盛,蟲鳴莺飛,山中萬類自由,山外靜谧無聲。
原來這就是祁峰的世界。
後來祁峰和雲見微在路邊拔了點小野花,為了裝在瓶子裏好看,祁峰還把他媽的月季剪了兩朵下來。兩個小孩在微波爐面前搗鼓花,祁峰耐心把花的花瓣整理好壓平,裝在瓷碗裏放進微波爐慢慢加熱,雲見微就眼巴巴趴在旁邊看着。
兩人忙活一下午,一開始掌握不好火候和時間,花都烤焦脆了。後來又試了好幾次,把院子裏的月季都薅禿了一塊,才終于成功做出不蔫不焦的完美的幹花。
雲見微把花一點點插進玻璃瓶,手指伸進去專心撥弄好造型,蓋上蓋捧起瓶子,“哥哥,好不好看?”
祁峰撿拾好桌上的碎花碎葉,點頭,“好看。”
“我要把它保存起來,放好久好久!”
“可以放在窗邊,通風幹燥。下雨的時候就收起來。”
“謝謝哥哥。”
雲見微從凳子上下來,張開手臂抱住祁峰的脖子。抱了一會兒後松開手,沖祁峰露出甜甜的笑,“我今天很開心,多虧哥哥陪我玩。”
雲見微抱着瓶子一頭鑽進房間,找他屋裏可以放幹花的最佳地點去了。祁峰在凳子上一動不動坐半天,傻傻抓抓後腦勺,笨手笨腳收拾好雜物,換鞋,出門給李賢還微波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