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公子如玉
千将軍很不開心,這是行館上下所有人都看出來的事情,上午從皇宮回來以後,千大将軍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裏,連午飯都沒有出來吃,沈莺莺連續敲了一個時辰的門也沒有搭理她半句,無奈她讓廚房做了他最愛吃的香酥小油雞,連同午飯一起放在門口,又過了一個時辰去看,小油雞仍在。
話說,千大将軍回到行館以後,沉着一張即使是隔着面具也看得出來很黑的臉,以最快的速度沖回自己的房間,然後“咚”地一聲趴在地板上開始撓——撓地板。
許是撓得指甲不舒服,他爬起來走到床邊抱起他的綢緞被子,整整齊齊地鋪在地板上,然後他在被子上趴好,隔着被子繼續撓地板。這是千無雙除了轉移話題的另一項絕技,沈莺莺在第二天早上來收拾床鋪的時候,經常發現上好的綢緞被子被抓成面條,記憶中千無雙并不會鷹爪功啊。
于是江湖上有傳聞,千面将軍鷹爪功出神入化,連晚上睡覺都不忘記練功,可以将棉被練成面條。
千無雙臉悶在被子裏,指甲在棉被上賣力地撓着。
該死的皇上!該死的定北侯!該死的賜婚!該死的斷袖!
他愛慕定北侯?他根本連定北侯是誰都不知道好不好!
皇上幹嘛要把落引公主許配給他,他根本娶不了!
是的,千無雙是女子,不折不扣的女子,六年前文成帝一道聖旨命令千無雙的爺爺千廷筠老将軍挂帥出征,攻打陳國,那時的千廷筠已經是花甲之年,千家只有她和千無念兩條血脈,君國的規矩是不許女子上戰場的,作為千家唯一男丁的千無念那是不過七歲,這是名副其實的上有老下有小,在那段血色的記憶裏,上天給她出了道選擇題。
她是怎麽選擇的?那年她十三歲,本到了該許配人家的年紀,她卻穿上了爺爺的盔甲,小小的身子根本撐不起那件盔甲,在部下的鄙視和嘲諷中,在敵人的輕視和侮辱下,漸漸地在那件精鋼盔甲下長大,在六年的腥風血雨中打造了“從無敗仗的千面将軍”這個神話。
她還記得第一次去軍營時的懦弱,第一次險些暴露女兒身時的驚慌,第一次上戰場時的害怕,第一次殺人時的恐懼......
這些她都挺過來了,她是人人畏懼的千面将軍,卻不敢娶那個落引公主。
娶回來之後,洞房花燭纏綿夜之際,春宵一刻值千金之時,兩個女子面對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總不能讓她對着人家金枝玉葉說:“公主您好,我是您的相公千無雙,您是女子吧,剛好我也是,真巧啊......”
她幾乎看到落引
公主哭着祈求皇上把她五馬分屍的情景了。
這也就罷了,明天皇上去見那定北侯的時候,萬一真的熱心地替她向定北侯說媒,總不能真的讓她娶一個男子吧,屆時身份暴露是遲早的,欺君之罪照樣要五馬分屍......
男人不能娶,女人也不能娶,千無雙想這輩子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倒黴的人了。
想到這,她從棉被上爬起來,上好的綢緞被子再度變成了面條,不過她顧不上這些,從櫃子裏扯出一大塊方布鋪在桌子上,開始收拾東西。
牆上的字畫都是古人畫的,值錢!
花瓶是前朝的古董,值錢!
紫金白玉檀香爐是番邦的貢品,值錢!
她把所有認為值錢的東西全部包起來,又從床底下翻出幾張地契,這是以前打勝仗皇上賞的,又從枕頭的枕芯裏翻出攻打蜀國時剩下的兩萬多兩銀票,咬了咬牙塞進懷裏,又把包着古董字畫的包袱背在肩上,小心翼翼地打開窗,月色透過窗子照進來。
原來不知何時天已經黑了,她輕輕一躍,翻過窗子,矯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月牙嚣張地爬上正空。
看着威嚴氣派的定北侯府大門,千無雙“啧”了聲,背着包袱走上前。
門口只有兩名護衛,其中一名攔住了她。
這麽大的定北侯府只用兩個護衛守門,千無雙不動神色地扶了下有些歪的面具,這才雙手抱拳,“煩請兩位禀報,千面将軍千無雙前來拜會。”
“你是千面将軍?”兩個護衛面面相觑,随即捧腹大笑,“你以為你帶個面具就是千面将軍啊,也不瞧瞧你那狼狽摸樣。”
千無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沾了些灰,皺了些,不算太狼狽,以前在戰場上不知狼狽多少倍。
千無雙沒有生氣,只是頭擡高了些,“本将軍确實是千面将軍不假,你們快去禀報。”
“去去去,”另一名護衛幹脆推開她,“我家公子沒時間理會你這種騙子,快快滾遠些。”
千無雙本想一掌掄飛他,卻把手悄悄收了回來,因為他發現剛剛那護衛推開她之時,不過輕輕的接觸她竟能感受到他強大的內力,雖然不足以勝過她,但只是區區一個護衛內力便如此高強,怪不得只有兩名護衛守門,這定北侯府果然不容小觑。
她沒有多做糾纏,轉身離開。
世界上不是除了晴天就是雨天,也有陰天的時候;世界上也不是除了男人就是女人,也有太監的存在;所以并不是護衛不讓千無雙進去她就不進去了,大門不走她可以翻牆。
好歹是一代将
軍,這麽一面牆還是難不倒她的,輕易地躍進牆的另一面,她悠然地轉身,卻驚住了。
這是一大片玉蘭花海,放眼望去,滿滿都是玉蘭花樹,純白高潔的玉蘭花斑駁地盛開在棕黑色的枝幹上,沒有葉子的枝幹上只有白色的花朵,花朵很大,在寂靜的夜中高雅地挺立着。
淡淡的花香撲面而來,沁潤着她的心脾。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蜀國竹林深處,坐在玉蘭花下的那個白衣男子。
幽幽的琴聲傳來,琴聲斷斷續續的,不像是不熟練,像只是有人在随意地撥弄着琴弦,無調自成曲,琴聲幽咽,有種說不出的凄涼。
千無雙心頭一顫,手撫上心口,只是随意地撥弄便可奏出這天籁之聲,千無雙不懂音律,可她明白自己的感覺,下次見皇上一定要提議加封此人為天下第一琴師。
天下第一,絕對的天下第一啊!
不由自主地,她放輕了腳步,聞着聲音朝着玉蘭花林深處走去。
精致的小亭裏,一方雕工精細的石桌立在小亭中央,石桌旁沒有擺放石凳,而是放着一把貴妃椅,貴妃椅上倚着個紅衣男子,男子紅衣勝火,背對着她,墨玉般的長發用一個玉簪随意地挽起來,手指有意無意地撥弄着石桌上的七弦古琴。
貴妃椅旁占了個十一、二歲書童打扮的少年,認真地聽着斷續的琴音,很陶醉的樣子。
男子修長的手随意又優雅地撫弄着古琴,白玉般的手,手指很長,指節分明,一撥一勾,仿佛撫弄的不只是一把古琴,而是整個天下。
動靜皆風雲,一掌握天下。
像是明白了什麽,千無雙緩緩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