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秋靜寺的名聲,還是蘇韶棠曾經從珺陽那裏聽來的。
道是誰家姑娘對何人心生愛慕,在秋靜寺求了一日一夜,沒多久,居然真的心想事成地和那人成了親。
蘇韶棠聽珺陽說時,只覺得一言難盡。
這消息傳得四處都是,與其相信秋靜寺靈驗,蘇韶棠更相信是那女子故意為之,有一位女子如此癡心愛慕自己,誰會不感動?又并非人人都是書中男主,能夠堅定不移地替女主守身如玉。
但現在,蘇韶棠不由得想,萬一呢。
萬一靈驗呢?
蘇韶棠終于明白那句“鬼神之說,信則有,不信則無”是何意了。
***
蘇韶棠生辰這日,府中早早就忙碌起來。
去年才穿來時,蘇韶棠壓根不在意什麽生辰,提都不曾提起這件事,所以,算起來,這是蘇韶棠在侯府過的第一個生辰。
常管家一大早就吩咐下人出府采購,忙碌得堪比過年。
蘇韶棠難得早起了一日,她抱着錦被坐起時,絡秋都驚訝了,掩唇偷笑了聲,不敢耽誤地伺候她洗漱。
絡秋糾結地挑選着玉簪:“夫人今日要戴哪一支?”
玉簪只是其一,挑完玉簪,絡秋還得照着玉簪的樣式挑選配套的首飾,不說戴得滿頭琳琅,卻也差不多了。
女子家,就是家中清貧的,也會在頭上戴着配飾。
蘇韶棠掃了眼,假裝不經意地問:“沈玉案今日穿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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絡秋和絡春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出聲。
不等夫人惱羞成怒,絡秋就忙忙止住笑聲,回答:“夫人忘了,侯爺早朝還未回來呢。”
蘇韶棠唰得一下面紅耳赤。
哪怕羞惱,蘇韶棠也沒有胡亂挑選了事,她掃了眼今日絡秋給她準備的衣裳,胭脂色繡百蝶軟綢襦裙,肩頭外罩着層蜜合色金絲輕紗,蘇韶棠原本要碰玉蘭簪子的手稍頓,移到了那支紅梅玉簪上。
絡秋準備的衣裳妥帖,顯然很重視這次她的生辰,衣裙的綢緞布料甚至樣式,都是一眼瞧去就知貴重的物件,然而再富貴的裙裝都壓不住她的顏色,只不過玉蘭素了點,搭不上這身衣裳,一支紅梅玉簪和衣裳才算襯配。
沈玉案回來時就見這般場景。
時辰不早,陽光透着楹窗灑進內室,夫人穿着素色綢緞寝袍,肩上只披了件外衫,她坐在梳妝臺前,剛洗過臉,黑亮的秀發服帖地披在肩頭,正等着人給她梳妝。
絡秋持着象牙梳篦替她梳發。
她從銅鏡中看見了他,但是她忙得很,只輕輕擡眸觑了他一眼:“回來了?”
沈玉案袖中的手不着痕跡地一動,他忽然勾了下唇角。
這般情景并非第一次見,但沈玉案從來沒有一刻這麽清楚地知道,原來府中在有人等他回來。
哪怕夫人并非在刻意等他。
沈玉案走近她,擡手要接過絡秋手中的梳篦,輕聲道:“我來。”
沈玉案曾經替夫人梳妝過,但只兩次,就被夫人嫌棄得不行,覺得他手藝不如絡秋,甚至剝奪了他練習的機會。
但今日有些特殊,哪怕只是替她梳妝,沈玉案都不想假借人手。
沈玉案想得挺好,但壓根沒預料到夫人的反應。
蘇韶棠一聽,就立刻騰出時間,扭頭瞪了他一眼:“不要添亂,一邊呆着去。”
沈玉案被“添亂”二字砸醒,悻悻地退了一步。
他差點忘了,夫人可不是尋常人。
蘇韶棠輕哼:“就你梳妝那技術,我今日還能出府嘛。”
她嫌棄沈玉案礙事:“你也別在這裏杵着,快去把身上的朝服換下來。”
沈玉案只能被攆出聞時苑。
等一切收拾妥當,都是半個時辰後了。
蘇韶棠再見沈玉案時,也難掩驚豔,沈玉案明顯刻意收拾過,隔着半透的輕紗玉屏,男人背對着她,寬肩窄腰都隐在月白色金紋的袍服中,但蘇韶棠知道,被衣裳遮擋住的是肌理分明的脊背和腰腹,晨光微曦,老天爺格外偏愛他,敞開的楹窗外掠進幾縷溫柔的光線映在他身上,拼命地給他添彩。
殊不知她在旁人眼中也是驚色。
用罷早膳,兩人都上了馬車,哪怕去秋靜寺是蘇韶棠提出來的,但當得知路上要費的時間後,蘇韶棠也不由得抱怨了聲:“真夠遠的。”
的确挺遠,秋靜寺在城外,從侯府趕去秋靜寺,至少要乘坐将近兩個時辰的馬車。
今日是來不及回府了。
好在沈玉案明後日沐休,這一趟來回才不耽誤事。
自然,這兩日沐休時間,也是沈玉案和人調換的,他的身份難得休息,聖上也算體諒了他一回。
馬車的空間很大,屁股底下是一整塊榻,她性子嬌氣,各方面要求都很高,這馬車也是常管家按她要求讓人改造的,榻上躺一個人完全不是問題,榻前有一方案桌,上面擺滿了茶水糕點,是擔心她途中會餓。
馬車中沒有旁人,絡秋和松箐在外面趕車,其餘婢女都跟在後面的馬車中。
馬車再大,空間也就那樣了,兩人被關在馬車中,四目相視間,昨日那點不自在又開始蕩上來。
但好在,經過這幾日,蘇韶棠開始漸漸習慣了。
她仔細琢磨了下。
她現在就是和沈玉案在談戀愛,那麽有點暧昧羞澀什麽的,都是正常情況。
要是兩人四目相視間都是平常,激不起半點漣漪情緒,仿若一灘死水,那才是完蛋。
而且,這都是沈玉案允許的。
這樣一想,蘇韶棠心中就坦然了。
人和人待在一起,能聊的事就那麽多,過去、現在、未來,未來不好說,現在二人都知曉,那就只有過去可以談了。
蘇韶棠也忽然好奇:“你怎麽從來都不問問我以前的事啊?”
沈玉案和她不一樣,她從原文劇情中,将沈玉案一生都了解得透徹,雖然原文和現實有一定的偏差。
但沈玉案對她可以說是完全不了解的。
他所知道的那些關于她的事,都是原身的。
沈玉案想問嗎?
他不得不承認,他是想的。
沈玉案:“怕你不高興。”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夫人很容易不耐煩,她也格外讨厭麻煩,沈玉案在不知道她的底線前,他就不會去過問夫人從前的事。
他想了解她,卻不想逼迫她。
蘇韶棠聽懂了他的意思,捂臉笑了聲:“不會,你問吧。”
頓了頓,蘇韶棠打了個補丁:“只有今日能問。”
她的确讨厭旁人對她刨根問底,但她今日心情好,可以勉強破例。
沈玉案看着她,勾了勾唇。
就在蘇韶棠以為他會問一些她的感情經歷時,沒想到他第一個問題卻是:“你在那裏,是不是很開心?”
否則,她也不會一心一意想要回去。
蘇韶棠被問得一愣,其實穿書後也并非不開心,終歸到底,只是沒有歸屬感。
蘇韶棠擡頭和他對視,她點頭:“是。”
她大哥疼她護她,父母也将她捧在手心,不然也養不出她這樣驕縱的性子。
沈玉案朝她伸手,蘇韶棠不明所以地将手遞給他,随後,她被人拉進懷裏,不等蘇韶棠驚訝,那人埋頭在她脖頸間,須臾,傳來低低的聲音:“那就夠了。”
其餘的事情都不重要,尤其是所謂的感情經歷。
沈玉案猜得到,在夫人知道的結局中,他絕對不是什麽好人,所以夫人才會在剛來時對他嫌棄萬分。
夫人都能接受他,他憑什麽去計較?
蘇韶棠錯愕。
這就夠了?
“你都不問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
沈玉案稍頓。
行吧。
他承認,他還是想知道的。
沈玉案輕咳了聲:“那有沒有?”
蘇韶棠高颔首:“哪有人配得上我。”
她毫不客氣地說:“你偷着樂吧。”
沈玉案沒忍住笑出聲,雖然蘇韶棠讓他偷着樂,但他真笑出聲時,蘇韶棠又覺得惱了:“你笑什麽?”
沈玉案握住她的手,和她對視:“只是高興,還要謝謝夫人肯給我機會。”
他說得認真,眸中含笑,蘇韶棠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她移開視線,好似有點嫌棄地嘟囔:“真膩歪。”
蘇韶棠是真的覺得沈玉案有點膩歪。
一路上,他居然都在抱着她,但馬車颠簸,蘇韶棠樂得有人給她當墊子,才沒有推脫。
好不容易到了秋靜寺,蘇韶棠被絡秋扶着下了馬車。
沈玉案一直沒有出來,松箐撓頭問:“侯爺?”
蘇韶棠不自在地輕咳了聲:“別管他,你去打點一下,我們今日在要寺中借住。”
松箐好奇地觑了眼馬車,但不敢多看,就忙忙按照夫人的吩咐去打點。
馬車中,沈玉案捏按有些發麻的腿。
麻木的疼鑽上來,沈玉案皺了皺眉,再聽見外間女子傳來的聲音,不用去看,沈玉案就知道,蘇韶棠一定在笑話他。
也不想想他現在這樣都是因為誰。
緩了會兒,腿上的麻木散去,沈玉案才起身下了馬車,讓他驚訝的是,蘇韶棠居然沒有走,就站在臺階處等着他。
蘇韶棠當然知道他在幹嘛,不客氣地笑話他:“你好慢啊。”
笑話歸笑話,蘇韶棠也不由得攏了攏細眉。
要去秋靜寺,需要爬九百九十九層臺階。
平日中這點臺階對沈玉案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但現在,蘇韶棠時不時朝他的兩條腿看去,怕他待會撐不住。
臺階旁有百姓擡着擔架,總有人不想爬這九百九十九層臺階,所以也就有了商機。
蘇韶棠問:“要不要讓人擡你上去?”
蘇韶棠問得有些猶豫,因為她聽說,親自登上這九百九十九層臺階才會顯得有誠意。
相較于她,沈玉案沒有半點糾結,甚至對她的提議有點黑臉:“我不用。”
他只是有點腿麻,又不是兩條腿廢了。
蘇韶棠見他說不要,也不勉強,拎着裙擺到他跟前:“那我們上去吧。”
午後光線破開濃重的雲層,落在臺階旁的水中,又映在女子那雙澄澈黑亮的眸子裏,沈玉案抿了抿唇,垂眸輕聲:“好。”
一路上,沈玉案時不時朝蘇韶棠看去。
他很清楚夫人有多嬌氣。
連長時間坐馬車都要抱怨的人,現在要一股氣地登上九百九十九層臺階。
不到一半時,沈玉案就發現夫人皺起了細眉,口中不斷嬌脆抱怨:“怎麽還有這麽長啊。”
不等沈玉案說他背她,蘇韶棠就又邁上一層臺階,她惱聲:“什麽嘛,為什麽一定要親自爬上臺階才算有誠意。”
“都是騙人的鬼話。”
可不論她再如何抱怨,都是牽着沈玉案的手,親自爬完了這九百九十九層臺階。
女子氣息有些喘不勻,半彎着腰,平日中她矜貴,哪怕坐在椅子上都挺直着脊背,何時有過這種狼狽。
汵汵細汗溢在額頭,她臉頰潮紅,仰着修長白皙的脖頸,不斷喘着氣。
她不複才出府時的精致,但沈玉案視線落在她身上,久久移不開。
沈玉案蹲了下來,蘇韶棠不解地看向他,沈玉案一字一句說:“臺階爬完了,剩下的路我背你。”
蘇韶棠細想了下,對于這段路,好似的确沒有什麽說法,她頓時如釋重負地趴在沈玉案的後背上。
她松了口氣,然後說:“沈玉案,我是爬完臺階才讓你背的。”
“嗯。”
“我好累啊。”
“嗯。”
“從來沒有這麽累過。”
“我知道。”
蘇韶棠不是不求回報的人,她摟緊了沈玉案的脖頸,對他說:“你要記住我的好,早點愛——”
她聲音戛然而止。
蘇韶棠垂眸,趴在沈玉案的背上,不再說話。
然而他們都心知肚明蘇韶棠未說出口的話是什麽,也都知道,在他徹底愛上她的那一刻,代表了什麽。
快到秋靜寺前,沉默了許久的沈玉案才出聲,他說:“我會的。”